上楼的时候,陈明远随口询问了这名畲族少女的来历。
她叫蓝千一,家在县西锦溪民族乡,时常带着家里栽种的蔬果来县城贩卖,穆桃桃图她家的蔬果新鲜且价格便宜,就时不时光顾,蓝千一有着山区少数民族特有的淳朴善良,两人一来二去就渐渐熟络了起来,偶尔蓝千一也会留一些成色好的蔬果,专门送来给穆桃桃,正巧,今天送菜上门就被陈明远碰了个正着。
打开房门,陈明远自顾坐到沙发上,回头一看,蓝千一却低头看着自己的胶鞋,不敢迈进来,想来是怕自己脏兮兮的脚丫弄脏了地板。
“过来坐吧,不用换鞋了。”陈明远笑着招了招手。
桃子则递上一双拖鞋,又把她的竹篓搁在门口,就拽着蓝千一进来,径直把她按到了沙发上。
蓝千一环顾这奢华典雅的客厅,挨着松软的沙发上,只觉得如坐针毡,忍不住再次站了起来,怯生生道:“我站着就好了,站着习惯些。”
陈明远也不勉强,让桃子倒了杯鲜果汁给她,就笑道:“麻烦你给我家送菜了,桃子这丫头成天游手好闲的,你要忙,就让她多走几步去买就行了。”
桃子险些气歪了嘴巴,自己每天操持着家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至于这么贬低吧
蓝千一忙摆手道:“一点都不麻烦,反正都顺路的,我还要感谢桃子姐一直照顾我家的生意呢。”
陈明远抿了口茶水,道:“刚才看你哭哭啼啼的,是生活上碰上了什么难题了?”
或许是陈明远很有亲和的感染力,蓝千一慢慢镇静下来,却还是不敢抬头,垂首看着脚尖道:“不、不是的,不是多大的事儿……”
这时,桃子凑到她的耳畔低语了几句,大概就是提醒陈明远的身份。
果然,蓝千一的双眼登时充满了错愕和诧异,显然在她的印象里,领导们大多是些中老年人,这么年轻的还是头一次见,而且更冲击她心理的是,这位县委领导此时就坐在了她的面前
陈明远和颜悦色道:“说吧,不要有顾虑,只要是合情合理合法的,又在我职权范围的,我一定会帮你。”
话音刚落,蓝千一的眼圈一下红了,抑制不住流出了眼泪,啜泣道:“大哥求求你帮帮我们家吧……”
“别哭啊,陈哥都这么说了,自然会给你做主的……嗳,你这是做什么。”桃子劝着劝着,忽然发现蓝千一作势就要下跪,赶紧卯足力气撂住她的肩膀往上提。
陈明远无奈道:“你再这样子,我都没法帮你了。”
蓝千一接过桃子递来的纸巾擦拭了一下泪眼,待平复住情绪,就断断续续讲起来。
原来,蓝千一的父亲早逝,母亲含辛茹苦的将她和弟弟拉扯大,前两年母亲积劳成疾病倒了,一家的生活顿时拮据起来,不得已,蓝千一只得毅然辍学,每天起早贪黑,不止要照顾母亲和弟弟,还得努力赚钱养家。
好在,村里的畲族乡亲们都很照顾她,每次找卡车运东西去县城贩卖,都会载上她,大家一起在东风广场那摆摊,原来日子还算太平,谁料前些日子,城管忽然过来开始驱逐他们,那些畲族乡亲们不服气,继续管自己摆摊,结果前天城管执法队大规模出动,不止收缴了所有人的货品,还开出了两千元的罚款单,十日内不去城管局交罚款,货品就会充公。
那些蔬菜瓜果倒还好说,关键那些竹制品是她和母亲用了整整一个冬天扎起来的,她还指望靠这些给母亲买药、补交弟弟的学杂费呢,急得她这两天像丢了魂魄似的,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蓝千一哀求道:“大哥,求求您啦,帮帮我们吧,那些是我们家的救命钱了”
陈明远听得满不是滋味,看蓝千一也不像说谎,就她那家庭,两千元罚款,这不逼人上绝路吗?
不过,城管大规模整治无证摊点,他倒是有所耳闻。
东风广场处于县城的商业中心,那里常年有许多县西畲族人在摆摊,原本政府体恤这些少数民族贫困户生活不易,就变相的默许放任了,但由于这段时间瑞宁来了许多投资客商,为了城市的形象,县委便责令主管部门开展专项治理行动,蓝千一无疑是撞到了枪口上。
平心而论,陈明远很同情这丫头的遭遇,特别是感念她父亲早逝、母亲辛苦持家,不免有些感同身受,不过屡劝不改的无证摆摊,也确实是不应该,他尚且秉承着无规矩不成方圆的原则,如果每个摊贩都毫无顾忌的胡乱摆摊,必然会导致城市秩序的大乱。
但迎上蓝千一泪眼婆娑的凄苦面容,陈明远还是心软了,这女孩和自己的堂弟陈明柯年龄相仿,却早早扛起了生活的艰辛担子,体验着社会的冷酷无情,这样子是不是太残酷了呢?
“千一姑娘,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先不要多想了,早点回去照顾母亲吧。”陈明远叹了口气,又指示道:“桃子,先前给你的那张卡里钱还够吧?待会送她下去的时候,先取一万给她。”
蓝千一连忙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急道:“这使不得我哪里能要您的钱呢”
“不是白送你的,只是暂借,等你有钱了再还。”陈明远起身微笑道:“你母亲的病拖不得,你弟弟的学业也拖不得,先拿这钱应急吧。”
见蓝千一还要拒绝,桃子忙扯了一下她的胳膊,提醒道:“还不快谢谢陈书记。”她跟了陈明远久了,自然知道他不缺钱。
最后,望着蓝千一千恩万谢的告辞离去,陈明远默默叹了一息,他没有作救世主的想法,不会满世界乱撒钱去资助贫困户,毕竟很多事不是说你资助些钱就能改变什么,但既然是自己可控制范围,能拿出些钱做点好事,心里总会安乐些。
同时,从这件事上,他也明白新农村建设的刻不容缓,只要解决了贫困的根源问题,方能一劳永逸。
翌日一早,接到陈明远的召见,朱振涛花了不到十分钟就驱车赶到了县委大院,没做半刻停留,就夹着皮包蹭蹭蹭的跑上楼。
看到他光鲜通红的脸色,一些于部暗犯嘀咕,也不知道这老朱今儿是抽了什么风,跟打了激素似的。
确实,朱振涛如今的肾上腺素正在狂飙,他很清楚陈明远召见自己的目的是什么,很显然,昨天他的表现起到了效果,这是准备找自己商讨新农村建设的方案呢
他被堵在正科级已经整整十年了,这十年,他无时无刻都盼望着能再进一步,可惜一直事与愿违,时间久了,他的斗志也就渐渐消褪,不过随着陈明远的到来,目睹了他崛起的过程以及硬扎的背景关系,他的那股念头再次活络,又正值陈书记意图加强对农村工作的力度,他知道,一个足以改变自己人生的机遇终于到来了
缪玉喜,你个王八蛋等着吧,老子总会报仇的
朱振涛恨恨想着,一想到缪玉喜在扶贫资金上给自己的阴刀,他至今如鲠在喉,当初,要不是被缪玉喜泼的这盆脏水,他如今早已是副县长了
对面的县政府大楼,远远望见朱振涛进了陈明远的办公室,缪玉喜便冷哼了一声,然后端着茶杯,进了黄世绅的办公室。
“老板,看样子,姓陈的真打算把朱振涛拉过去了。”缪玉喜往沙发上一坐,脸色阴郁的道:“再这样下去,等工业和农业都进了他的口袋,这经济命脉就真得被他给抓死了。”
黄世绅抽着烟没啃声。
他自然清楚缪玉喜的那点心思,事实上,随着自己大权旁落,缪玉喜的日子也不好过。
原本汽配工业园的项目落地以后,他还指望缪玉喜手中的财政大权替自己保存一丝生机,没想到陈明远竟一纸报告打到市里,直言为了确保几个重大项目的顺利落实,要求相关的财政拨款都以“重大项目、专款专用”的名义,划入了经委的管辖范围。
这招釜底抽薪下来,缪玉喜这个财政局长,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笔巨资,却一毛钱也动不了,怎能不恼火。
现在就是城建规划和市容等部门,有什么困难,也懒得找缪玉喜反映汇报了,反正他又解决不了,还不如直接到陈书记那里借点钱先周转呢。
“老板,难道你就真的打算坐以待毙了?再这样下去,我们连东山再起的机会都没了”缪玉喜不甘心的再次鼓动。
“这还用得着你说,但你也不看看现在县里县外是什么形势,我们这时候再跟人家斗,这不是自寻死路嘛”黄世绅不耐烦的挥手道,他倒是想找回场子,但眼下陈明远正如日中天,自己非要去跟对方叫板,那倒霉只会是自己,“看看现在,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光说狠话有什么用”
“老板,咱们手上没筹码,但其他人手上有啊”缪玉喜的三角眼一眯,循循善诱道:“现在姓陈的为什么能万众归心?还不是他拉来的那几个大项目嘛,你想想,如果我们也拉来一个大项目,不光可以抓回一部分财政,同时也可以理直气壮的跟姓陈的再较高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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