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桑国产化,配件商动员会还在进行。
在会议间隙里出去了一次的王荣军悄然回到了自己的座位,谁也没有发现他平静的面孔下,那深深忧虑的眼神。
“老王,老王?”魔都大众的总师歪着头,伸手怼了怼王荣军,摇着头低声道:“我看这次会议的情况还是不大好,咱们这些配件商没有几个愿意啃骨头的。实在不行,还是找一些系统外的企业……比如说商用车那边,想想办法吧?”
“啊?”王荣军愣了愣神,回忆了一下宋文平的提议,深吸一口气,犹豫了好久。
“文平,这些事情,还是让我再考虑一下,再考虑一下。”
美国人要杀过来毕竟还有几年时间,哪怕是福特和通用可以进入公务车采购目录,普桑也不用担心会卖不出去。中国市场上现在汽车根本供不应求,至少到2000年全面降低关税之前,中国汽车还有小十年的时间去做好准备。
所以,暂时还是先这么对付着吧……
与魔都大众这位老王作出“再考虑一下”这个决定的同一时间,另一位“老王”也作出了对他和很多人至关重要的一个决定。
“小王啊,现在这个机会很难得,你可一定要把握住啊!”
帝都有色金属研究总院,院长宋宝睦亲自伸手为王船夫整理了一下衣领,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此时的王船夫还年轻的一塌糊涂,去年刚刚硕士毕业,今年就已经破格成为研究院301室的副主任,俨然是院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和中科院计算所某个科研干不下去,改行去赚钱的管二代不同。同样都是研究机构自力更生的尝试,王船夫也肩负了有色金属研究总院创收的任务,但他在技术和学术上同样也是出类拔萃的那一拨。
同样是研究机构创收的白手套,历史上两者起点一高一低。一个是从创立开始就面临国际上的激烈竞争,另一个则是占着国字号优势渠道一统国内的组装机市场。
然而二十年后再看,两者的差距又何止是掉了个位置,根本就是天壤之别。企业的创始人就是为企业注入基因的那个人,一个企业的命运,显然基因是非常重要的。
不过历史在这里拐了个小弯,新科在锂电池领域的绝对领先,导致国内在这个方面的研究力量主要都集中到了新科科学院的材料中心。因此原本历史上帝都有色金属研究总院成立的比格电池有限公司,在这段历史里也就悄然消失了。
然而从去年开始,有色金属研究总院事业费减编就已经成了定局。没了上级拨款,研究院上千口人的人吃马嚼和科研经费,就全都得靠他们自己了。
如今院里手上倒是有一笔机动资金,是事业费减编之前下拨的启动资金。为了研究院能够活下去,院里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市场上趟出一条活路了。
如今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还是院长宋宝睦千方百计才打听到的门路。未来研究院是吃香喝辣还是喝西北风,可以说就看王船夫这次能不能抓住一个有“钱”途的项目了。
对于他被委以重任,院里也不是没有反对声音。不过老院长硬是力排众议,钦定了王船夫来做这个位置。在承担了巨大压力的同时,王船夫不能不说,也是深受感动。
“院长您放心,我一定会给院里找出一条路来的。”
“嗯,别说啦。”宋宝睦点点头,挥手道:“去吧,我相信你会带回来好消息的。”
王船夫拎起手边的行李包,挺直了腰,向着老院长行了片刻注目礼。然后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大踏步的向着身后的马路上走去。
……
德国,此时已经没有了东德和西德之间的分别。一个分裂了半个世纪的国家,终于在1990年的10月3日重新合为一体。
纵观人类历史,像两德统一这样不经过流血,没有发生暴力事件。而是在没有政府之间的合约协定、没有宪法约束,不经过议会决议,以民意来推动的温馨的统一,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它体现的是德国民族强大的凝聚力,体现的是优秀的国民素质,是德国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值得骄傲的丰功伟绩——就如同下水道里的油纸包一样。
两德合并已经过去了半年多的时间,全民的狂欢盛宴似乎也已经显露出筋疲力尽的模样。社会上不再到处是欢呼庆祝的人群,大家总归要回到现实世界,开始为填饱肚子而忙碌起来。
然而话说回来,如果一项重要的政治决议,不经过政府之间的协议、没有宪法约束,就连议会都已经被解散,那么这个民意究竟是如何表述,又如何能够得以执行呢?
就如同明朝的灭亡能够追溯到朱元璋的身上一样,未来德国的一切问题,实际也都能追溯到这个国家刚刚完成合并的那一刻起。
事实,实际远不是普通人了解的那样。反而是如同安徒生童话一般,每一个温馨故事的背后,都有着一片血淋淋的真相。
王船夫从柏林泰格尔机场里走出来的时候,确实是被德国富裕的生活和先进的科技所深深震撼了。光是柏林机场上那川流不息的飞机,以及宽敞时髦、富有设计感和历史痕迹的机场,就让人对这个国家不禁生出一些高山仰止的感觉来。
“那位同志,嗨,说你呢!这边,到这边来!”
王船夫茫然的从出站口里走出来,冷不丁的听到一声中文的呼喊,亲切感瞬间油然而生。
他拎着行李连忙向着发声的方向望去,接机口的栏杆后面,此时已经聚集了不少中国人。
“王船夫是不是?有色金属研究总院的?”
喊话的人手里端着记事本,对着王船夫上下打量,点了点头:“行了,接了你今天的人就算是到齐了。别耽搁了,咱们还得再赶路去德累斯顿呢。”
“哎,同志,你怎么称呼?”王船夫摸了摸身上,好不容易翻出一盒烟来,笑着向这人手里塞了过去。
“姓孙,孙磊。”孙磊伸手一挡,将王船夫递过来的烟推了回去,嘿嘿笑了一声:“同志这个你就自己留着吧,咱们在德国得呆一段时间,可别断顿了。就德国这物价,真抽不起烟。”
“走吧,咱们时间紧,事情路上说。”
孙磊在泰格尔机场这次接到了三个人,正好开了一辆东德的卫星牌小汽车,一车就把人给装下了。从柏林到德累斯顿一百六十多公里,四个人用了将近四个小时的时间,总算是抵达了目的地。
这是德累斯顿郊区的一处小旅馆,此时楼里已经住满了行色匆匆的中国人。这里不仅住客操着中文,而且就连服务生和管理人员,同样也是黄皮肤黑头发讲着中文的中国人。
王船夫将行李仍在大厅的沙发上,有些惊讶的上下打量着门厅里的情况。悠长的走廊里来来往往的都是讲着普通话的中国人,让他甚至有种身处国内的荒谬感。
“老孙,你回来了!正好,找你呢。”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身上穿的是一件破旧的跨栏背心,上面满是黄色的汗渍和模糊不清的印刷体,隐约能从上面辨识出一行类似于“……省部级金奖”之类的字样。
“哟,曹总,怎么又有收获了?”
“是,我今天在德累斯顿又打听到一个情况。德累斯顿的玻璃厂,他们之前是专门为卫星牌汽车供应车挡风玻璃的。上个星期,有一个西德的企业用两百万马克收购了那里。现在这个企业正在处理这家工厂的生产设备,全套风挡玻璃的生产设备售价只有五百万马克……”
“好,我知道了。”听着曹总说完他打听到的情况,孙磊收起手上的笔记本,点了点头:“我这就联系国内,给你询价。”
孙磊说完,转身从吧台前拿起电话,熟练的拨通了一个号码。用俄语在电话里讲了一通,然后将一个数字写在了一张撕下来的纸条上。
“曹总,你说那个工厂我们打听到了。”孙磊将手上的纸条推到曹总面前:“让你们公司在国内的财务和中铁建投签合同吧,可以批给你三千八百万人民币的贷款。您放心,签了字,这批设备这个月就能装船。你只要安排好人手,下半年就可以组织生产了。”
曹总点头如捣蒜:“好,我这就让财务经理去签字。”
三千八百万,这几乎是此时曹总的全部身家。然而他的企业在去年,全部资产不过才堪堪超过两千万人民币。一年时间,资产增值100%,这就是他敢在这份贷款合同上签字的底气。
他生产的汽车风挡玻璃,成本不超过两百块。而市场价,这样的风挡玻璃只卖两千块,都已经是不可思议的低价,同类日本企业根本无法在这个价位跟他竞争。
有人说他生产汽车风挡玻璃,比央行印钞票都还快。
花了十多分钟处理完了曹总的事情,孙磊这才抽出了时间,给王船夫安排好了房间。
“不用急,明天我陪你逛一圈德累斯顿。”
“这里,遍地都是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