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霄大殿内。
云宏端坐于蒲团之上,背靠阴阳八卦,殿堂正中插着三支檀香。
本来静静修行的他,突然听到了那外界沸沸扬扬传出的动静。
古朴的钟声被真气借力敲打,撞击产生的声响堪称直震天穹。
就连正在闭眸的云宏,都不免被其打扰的心境生出了波动。
睁开眼睛,一双似乎蕴藏星辰的瞳孔间,闪过一丝苦笑。
这有着一头乌黑长发,被一根木簪扎成发冠,从容貌上看只有三十出头年纪的长白山掌教,听闻到那继着钟声之后又响出的拜山之音,终是悠悠一叹,有些头疼的喃喃自语道:
“该来的,始终都是避不过去啊!”
正想间,大殿的门扉突然被人推开。
“掌教,掌教!”
“大事不好了,那横扫了玄州的杀神,突然来咱们长白山拜山了!”
“要不,你老先下山避一避,由我等借机以云游为由头,先将其骗走再说?”
这前来之人,一身长白山道袍着身,正说间,还忍不住瞅了瞅眼前安然若素,手中捧着拂尘的云宏,心下直捣鼓,有些不安。
毕竟对于自家掌教的事迹,他们这些做下属的,自然不会不了解。
二十余年前,彼时刚入先天之境,还未成为长白山掌教的云宏,以宗门真传之名位,曾于大夏钦天监供职太司令一职。
钦天监,又名司天台,职能为掌观天象,推算节气,制定历法,除此之外,还兼有推算国运,为皇亲贵胄测命之任。
在任职太司令期间,自家掌教当时随手为当朝的六皇子,测了命数,给出了杀伐妖星之批命。
而很不幸,那位六皇子,就是现在定鼎玄州、横扫沧州,声名赫赫近乎威震天下的北凉王,洛离!
现如今这位王爷无缘无故前来拜山门,再加上往日里长白山与北凉无冤无仇,真要算起来过节的话,恐怕也只有这一道原因了。
这也是为什么,周安会显得如此匆忙的原因。
毕竟虽说自家掌教真人位列武道五品,更是卦道通神,再加上八百年前祖师玄烨子之真传术法,丝毫不逊那中土天机阁的传承,但即使有着如此底气加身,怕也是顶不住那北凉王麾下的数十万雄狮啊...
一个不好,北凉王得势之下,想要带兵平了这百里长白山脉,都不是没有可能的。
面对这位师弟的慌乱,云宏叹了口气,却不像他一般紧张。
“贵客上门,为何要拒而不见之?”
“吾辈行于天地之间,所作所为皆是无愧于心尔。”
“二十余年前本掌教借长白山所传八百载之秘术,测出的卦象确实是山河动荡,妖星杀伐,眼下北境三州兵戈不休,正应了那批命妖星之相!”
“平西侯白尘沙请过本座出山,本座没应,大夏金羽军统领薛岳也亲自来过,本座更是让其吃了闭门羹,我长白山一脉未杀他北凉一兵一卒,对于北凉入境更是没有一丝不满。”
“因此试问,本座为何不敢见他洛离?”
“如果说真是因为那往昔旧事,这北凉王才不顾战局紧迫来寻我长白山晦气的话,那他这北凉王,也就只有这点斤两罢了。”
长白山掌教云宏自蒲团之上坐起身子,一扬手中浮尘,便对着眼前的师弟笑而答道:
“周安,你且传令下去,令宗门弟子莫要慌乱,随后亲自带那山下两名贵客上来。”
“至于收徒一事,反正我长白山每代都是秉承着宁缺毋滥之原则,每次都收不到几个好苗子,眼下正值动荡年间,索性此次收徒便推迟一月罢。”
“本座倒要看看,这位脱困升天的蛟龙,来我长白山拜山门,到底为何事而来。”
木簪束道冠,面如冠玉的云宏独自越过那道袍身影,走向大殿之外,遥遥看着山下百丈石阶,终是将心中所想对着眼前的师弟肃声开口。
“这...既然如此,吾自当谨遵掌教法旨!”
“周安现在就去将两位贵客带上来,请掌教稍等。”
看到心意已决的掌教云宏一番表态,这本来听闻北凉王叩山而来的长白山长老周安,也不再继续执意劝诫。
毕竟长白山掌教真人,可是继承了八百年前那位卦道尊者的真传,其一身之法,对于趋吉避凶之术可谓是已入化境,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掌教都发话了,自己做师弟的,自然不用过多去深究。
看着周安默默告退,随后沿着山路往下,云宏只是默不作声,手中指尖闪烁着华光,连续掐出了几道复杂的手印。
随后,他抬头望了望天。
“无论是测多少遍,都还是这个结果。”
“朦朦胧胧,如是梦里看花,与二十多年前所验而出的命数,截然不同。”
“可本座卦算之道,明明是越发精进了才对,断不该有这种局面产生。”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北凉王的命格,彻底蜕变了。”
云宏喃喃自语,面色有些复杂。
他也不知道,这一片朦胧测不出任何命数的卦象,到底是福是祸。
“还是得亲自见上一面后,才能断定下来。”
“北凉王...你的出世,到底会对这大夏造成怎样的影响?”
“且拭目以待罢。”
山脚下。
看着那凭虚御空,自报家门一掌将古钟震出九响的白衣青年,数百名经过精挑细选,这才有资格前来长白山参与最后收徒测验的一众少年少女,俱都目瞪口呆了起来。
这确实也不能怪他们。
毕竟洛离这个名字,想必对于眼下的整个大夏一十三州来讲,说上一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怕也是毫不夸张才对。
一介冷宫皇子,从无依无助走到今日这雄踞北三州,兵锋震慑天下的地步,北凉王这短短二十多年的经历,无疑称得上是一场传奇。
“他...他就是北凉王?”
“看上去也太年轻了吧,而且他这副面貌,叫我很难与那号令三军的北境之王联系在一起。”
“听说这位北凉王现如今还没有婚配,依旧是孤身一人,如果他日此人真能打入皇城,登临九五,也不知道哪家娘子才能有滔天鸿运,与此等人杰喜结连理!”
“醒醒吧,这等在云端之上雄踞的人物,我等今生怕也是只能仰望了,你还想和他有所牵连?怕是得等下辈子了。”
无数人听到那一气贯九霄的话语,一个个的脸上俱都露出各种复杂的面目。
有敬畏、有恐惧、有仰慕、有嫉妒,不一种种。
可无论是谁,在知晓洛离真正的身份之后,都开始远远的后退了起来,竟没有一人敢于上前,处于其周身十丈范围之内。
只有那百丈石阶之前,手执木剑的白衣少女除外。
若洛离只是一尊普通的武道宗师,或许这些少年少女中,有些家境不俗的年少英才,也敢于壮壮胆子上前拜会。
但当他们晓得其真实身份竟然是北凉王洛离,却都没有一人敢于上前攀谈了。
毕竟八百年来,大夏朝的威望日益渐重,早就牢牢的刻在了天下人的心中。
虽说现在北凉如日中天,但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于直接去断言他北凉,就一定会在这场战争中笑到最后。
这种深陷在漩涡深处的人物,还是少招惹的为妙。
山脚九道钟鸣之声渐消。
而此时,有一身着长白山道袍之人,从那山巅之上驾驭清气,沿着百丈石阶悄然而落。
随后,这作道人打扮的存在落在山门之下,向着眼前不远处的洛离,以及在那石阶之前静静站立的李青衣,各行了一式道家之礼。
侧着身子,周安面色温和的向着眼前二人出声邀请道:
“在下长白山长老周安,见过北凉王。”
“我家掌教听闻王爷前来拜山,于百忙之中从闭关状态醒转过来,眼下已在我宗派云霄主殿之中扫榻相迎,静待王爷驾临!”
“王爷,还有这位不知名姓的道友,请随我上山。”
看着自己的喝声有了回应,洛离这才抬头,瞅了瞅眼前自长白山上落下的身影。
周身清气滚滚,倒是颇有一副仙风道骨之姿。
“这长白山秘传武道长白太清气,乃是由当年在天象之境走出许久的卦道宗师玄烨子亲自所创,就算放眼当世,怕也是上乘武道传承。”
“长白山的这些后辈子弟,可真是有福气。”
心中暗想片刻,洛离这才轻轻颔首,随后将手臂搁置在剑柄之上,对着周安遥遥道了一声:
“既然如此,本王就上山去往那云霄大殿,再与长白掌教一论法道也不为迟。”
此时,天上光线被云遮盖,时有狂风吹来。
细微的雨水,缓缓滴下,秋季多雨,已是常态。
而听到洛离之回复,周安提着的一颗心,终于算是放了下来。
只要这位北凉王不在这山门之前闹事,那对于他们长白山的颜面来讲,就是可以接受的了。
心下想罢,周安转头看向了那围绕在各处,顶着细微小雨正往此地望来的众多拜山弟子,大致扫了一眼。
待看到其中没有什么太过出彩的人物后,这长白长老才微微摇了摇头,动用真气朗声开口,道:
“诸位小友,今日长白山有要事,须得闭门谢客,想要前来拜山门的,等到下月初一再来罢。”
此时周安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淡漠,又犹如山上之人一般缥缈,不食烟火之气,与之前和洛离对话中夹杂着的客气截然不同。
如此区别对待,旁人一眼就能看出。
众多淋着小雨,此刻满眼都是希冀之色的拜山弟子,乍然听到这位自长白山百丈阶梯飘然而落的武道宗师,竟道出如此冷漠的话语,一瞬间心态就有些失衡。
不过,他们心中到底还是保存着理智,知晓自己的身份。
登山之人,又怎能与山巅之上的前辈相互持平?
修为比你强,地位比你强,你又有求于人家,如此种种,就算别人再是无礼,又能如何?
除非他日能乘风而起,得大机缘鱼跃龙门,似蛟龙升天。
不然,就只能忍着。
这,就是江湖啊。
看着众多嘴中嘀咕不忿,但却没有一人开口咒骂,转瞬就告退离去的众多身影,周安心中没有一丝波动,只是转过头来,继续对着洛离和李青衣道:
“事情了结,让两位见笑了。”
“请登山。”
此时,天上淅淅沥沥洒下些雨水,滴答滴答,打的山间草木树叶飘落不休。
飘落的秋叶,落在泥泞的尘土之间,表皮脉络泛黄,散发出了几许萧瑟之意。
不知不觉,已入深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