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熊燃烧的火焰让高川所在的房间成为此时村落废墟中唯一让人有些许安全感的房间。无怪乎来人刻意朝这边走,他们面带惊惧,行动上却习以为常,明显就是熟悉这里情况的人。高川斩杀怪异的样子袒露在他们的眼中,让高川得以知晓,这些人对这种怪异并不陌生,但却没有太多的还手之力。很正常,哪怕是时刻接触神秘事件的人,也很难单凭经验维护自己的安全,身处在危险的区域,却无法逃脱,更无法反抗,明明只有普通人的能力却不得不承受超出普通的压力,努力生存下来,这样的人在高川的经历中可谓是到处都是。
高川眼前的这些看起来像是一家四口的人们,在他所注视的人群中算不上独特,但并不意味着,高川觉得这是正常的生活,是他们应该承受的灾难。对这些人,对这些人不得不生活的这个世界,高川一直都有一种打心底的同情和感同身受。
说到底,哪怕在这个末日幻境中,双方在战斗能力上有所差距,但在生活环境和更基础的本质方面并没有什么不同――从病院现实的角度来看,大家都不过是末日症候群的病人而已。
类似于高川这样在他人眼中拥有大能量的英雄人物,实际面对的也都是些可怕又无可捉摸的事件,强大到难以置信的敌人,稍有松懈也会死掉,说不定死得比普通人还快。所谓的“高川”们,在末日幻境中一旦接触了神秘事件,都没有活过一年,无论有多大的能力,总会出现超出自己承受能力的危险,仿佛命运中注定般死掉。
对所有的高川而言,自身人格在末日幻境中的“寿命”,其实是十分短暂的。当接触到病院现实后,更会下意识将自己接触神秘之间的“人生”忽略。对末日幻境中的其他人而言,自己生存的岁月可以从“出生”到“死亡”来计算,可是,高川做不到这一点。哪怕高川在末日幻境中也拥有成长为青少年的记忆,但是,更沉重的压力,更完整的生活,更丰富的体验,更悲惨得令人深刻的认知,全都挤压在见识到神秘现象之后,那短暂的记忆中,其份量占据着自己全部人生的十分之九。
所以,单纯以“自认为自己实际生存了多长时间”来考虑,也许眼前的四人“活着”的时间,要比看起来更强的高川更久。
压抑,痛苦,死亡,不可知的恐惧,这些东西从来没有因为“谁比谁更强”这么单纯的比较而发生改变过。
高川对一切在末日幻境中承受着苦难的人们都感同身受。花鬓斑白的强壮老人,年轻夫妇和大约十岁大的,对陌生人有些畏惧的女孩,四人在那高川那平静又坦然的目光中,看到了让自己触动的东西。微妙的空气在炙热中流转,被开了一个大窟窿的天花板上方,铅色的云层如河流一样激涌,让月光没有半刻的喘息时间。深沉的夜幕披挂下来,愈加显得房间里的火焰是如此的珍稀。
没有人说要退出,哪怕就在几秒前,一个可怕的怪物被一个可怕的人斩杀了。
“我叫高川。”在相互打量了一番后,高川对四人点点头,他释放的善意让对面的人们松了一口气,即便如此,仍旧可以感受到,相对缓和的气氛中仍旧弥漫着警惕和紧张。
“你好,高川先生。”强壮老人率先回应了,但却没有自报家名,换做是正常生活的普通人大概会觉得他不怎么礼貌,但高川却完全可以理解。在他的注视下,年轻夫妻和小女孩得到强壮老人的目光示意,拘谨地选了距离高川较远的角落坐下来。女孩好奇又怯生生地缩在夫妇背后,静静地打量高川,当高川朝她转去目光,她便又如鸵鸟一样垂下头。
同样的,其他人也没有自报姓名,高川不以为意,眼前这四人明显知道他是外地人。这个村落废墟发生了这般咄咄怪事,能够留下来的人大概不多,不,即便是全部都活着,只是藏了起来,但一个小小的村子又能有多少人呢?
高川在这些人的生活中,就如同萤火虫一样醒目。
“你们是这个村子的人?”高川开门见山地询问到。这时,强壮老人也找了一个角落坐下,但并不是和年轻夫妇与孩子一道,而是独自选了个靠近门口的角落,从他的位置,可以很好地观察这个房间四面八方的通风之处,相比起夫妇和孩子,无论是体格还是行为方式上,他都更像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战士。
“是的。你是从外面来的吧?高川先生。”仍旧是强壮老人代表众人回答高川的话,“看得出来,你的实力不错,却对这里的情况一无所知。”
“正要请教。”高川没有丝毫掩饰地回答道。
强壮老人又观察了他半晌,他的目光充满了猎人审视猎物的感觉,但在深处又充满了一种无可言喻的疯狂感,让高川觉得,他就像是勉强抑制着自己,要是话不投机,说不定他就会第一时间打上来。这和他是否知晓实力差距无关,在高川的感觉中,这更像是他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中养成,已经深入骨髓的本能。
“这里经常出现一些外乡人,但是,基本上都逃不过至深之夜的追捕。”强壮老人的话中,有着让高川印象深刻的名词。高川对“至深之夜”的认知很少,但是,他觉得大概是少年高川在抢夺拉斯维加斯中继器时经历过类似的情况,所以,才在那幻觉一样的过程中,产生了对这些自己从未听说过的名字的认知。
高川依稀有一个答案:所谓的“至深之夜”其实是和自己有关的事情,亦或者说,哪怕取代自己站在这里的是另一个高川,也仍旧会仿佛迎接命运一样,深入到这个至深之夜中。然而,哪怕有这么一个朦胧的印象,站在此时此刻此地的高川,也仍旧弄不清情况的来龙去脉。
“至深之夜?有听说过。”房间里唯独高川一人站着,极力挖掘着通过“高川”之间的连系而传达过来的情报,和至深之夜关系密切的人物,就有叫做“猎人”的存在――他们做的事情和神秘专家差不多,既躲避怪异,也杀戮怪异。
“你是猎人?”高川问到。
“哦?你知道猎人。”强壮老人摸了摸亮澄澄的光头。
“我从事着和猎人类似的工作。”高川如此回答道。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可以轻松地杀死那些东西。”强壮老人一边说着,视线朝火堆扫了一眼,不久前,这里就有一个突如其来的怪异,而它如今完全只是面前火堆的燃料而已。
“村子里一直都这样,有很长时间了。”这个时候,小女孩怯生生的说,“它们会在夜晚出没,但会避开有篝火的地方,所以,大家都不会让篝火熄灭。”
“你们一直住在这里?没想过去外面?”高川问,假设村子的异变是在纳粹降临前开始的话,有很多人离开也就不足为奇了,反过来说,不愿意离开的人才是有问题。
“我,我们也想离开,但是没办法。”年轻夫妇的男方说到,他的声音很粗糙,给人一种吐字僵硬的感觉。
“这里是我们的家。”年轻妻子也帮腔到,“而且就算离开了,也逃不掉。”
“什么意思?”高川皱了皱眉头。
“如果你白天离开的话,应该会没事。”强壮老人说:“但是,只要到了太阳落山后还不离开,诅咒就会爆发,之后无论你离开这里多远,都会梦游一样回到这里。你可以想象一下,当你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光着脚出现在村门口的场景。”
“简单点说,就是精神上无法离开?”高川敏锐地总结到。
“……是的,精神上无法离开,很准确的描述。”强壮老人说:“所以,无论是什么原因,当人们停留在这个村子里,见识到了夜晚的可怕,他就不得不停留在这里。要不被杀死,要不就去杀了那些怪物,以保护自己。”
“有篝火就没问题。”小女孩插嘴道,然后被夫妻俩拍了拍脑袋,便又把头缩回他们身后。
“能够杀死怪物的人,就是猎人?为了获得安全的地方,就必须保持篝火一直燃着?”高川进一步问到:“白天篝火熄灭的话会怎样?”
“无论白天还是晚上,篝火一旦熄灭,想要重新燃起是很困难的事情。”强壮老人的表情又微微松了一些,他从衣兜里取出磨石,从腰后取出样式古朴狰狞的镰刀状武器,开始打磨起来,一边侧耳聆听着磨刀声,一边说:“有奇怪的力量抑制着篝火,让篝火无法壮大,但是,当人们发现篝火的作用处,总也能想方设法弄出一些来。你看外边,那些有火光的人家都是庇护所。”
高川已经看到了,不过,并不是每一处有火光的人家,都像这边一样安静,从窗上透出的古怪影子,做着古怪的动作,无法让人觉得那是正常的表现。但强壮老人也没有说,其他庇护所里的人们都是正常的。或者说,陪伴着高川的这四人,哪怕再古怪,也已经算是正常了。
“我白天过来的时候,这里是一片废墟,一个人影都没有,我一直呆在这儿,也没看到其他人。你们平日都在哪?”高川更深入地问到,他有考虑过,这些人或许会为了保密而不解释。
一如他所料,空气紧绷了一下,大家陷入好一阵的沉默,只有篝火熊熊燃烧的声音,和夜风呼应,又有从远方传来的非比寻常的动静,那朦胧的身影犹如怪物们在夜巡。从高川这几人所在的房屋到周边的区域,几乎每一条街巷,都充满了危险的感觉,这些危险感有时会悄悄撞击在围墙上,渗入到房间里,但是,正如这些人所言,它们一般会避开篝火照亮的地方,仿佛只有黑暗,才是它们的归宿。
“……这里太危险了,除了保证篝火继续燃烧,我们都搬到了更远的地方。”年轻的妻子轻声说:“但是,夜晚降临的时候,无论我们在什么地方,都一定会回到这里。可是,我们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如何回到这里的。”
“就像是时空穿梭一样,眨眼就出现在这栋房子里?”高川平静地猜测到。
“是的。”年轻的妻子说完,又沉默下来。
但如此一来,白天,村庄废墟里怪异的情况就能说通了。高川也开始设想一种可能,宿营地被袭击后转移,有可能是自己跑掉了,但更大可能是被挟持了,但是,全都没有留下痕迹,就如同凭空消失一样。那么,在“凶手就在这个村庄”的前提下,这种凭空消失的方式,会不会和年轻妻子所说的情况有关系――尽管眼前几人的意思,都是白天可以离开,晚上才会突然间回到村子里,而且还是固定在某个范围内,但这种看似无法控制的转移,是否对其他拥有神秘力量的人而言,其实是在控制中的?
例如:新世纪福音的人制造了这个怪异的村庄当做自己存身的基地,控制着离开和回归的方法,但却将这个方法保密了。
高川在这四人的衣物上,都看到了类似于末日真理教的标志,如果这就是新世纪福音教徒的证明,那这些对村庄情况一知半解的人在新世纪福音里又有着怎样的地位呢?亦或者说,他们根本还算不上教徒?
“村子还有多少人?都是本地人吗?”高川问。
“很少有外人来这里,这里在交通上不是完全封闭,但是,一般人都不会走这边。”年轻的丈夫说:“现在大概还有二十多人还活着吧,我们也不是很清楚,因为大家白天不在一起,晚上也很少出去活动。”
“外来人会活得久一些。”强壮老人放下磨刀石,说:“外来人不久后就会被至深之夜驯化,变成了村里人,变成村里人以后,就会死得快一些。”
他的解释和年轻丈夫的解释不太一样。年轻丈夫也是一脸惊讶,似乎从未意识到这种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