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针对义体高川发起攻击的素体生命都在崩溃,思想的投矛贯穿了它们的自我认知,自我认知的崩溃又反馈到它们的物质态结构。物质的就是意识的,意识的也是物质的,思想在个体的整体层面上,构成了它们之所以为它们的重要环节,然而,这部分某种必要的,将所有部分串联起来形成一个整体的环节在义体高川那不可思议的攻击中瓦解了。没有人知道整个过程里到底是发生了哪些细节,即便是义体高川自己也无法全部了解,哪怕这是他用自己至今为止的思考凝结而成的攻击,但其中的秘密已经远远超越了他的想象他的哲学,他的观念,他对这个世界和自己这个生命存在的理解,带上了浓郁的“神秘”,那是比“人并不了解自己”更加深刻的神秘。
这是至今为止最强的,也是针对素体生命最有效的攻击,哪怕放在过去所有存在过的意识行走者中,能够实现这种攻击的人也不多吧,至少,义体高川自己是没见过的。进一步来说,拥有意识行走的能力,并不意味着使用者就会去思考,哪怕会思考,也鲜有可能会获得如同“高川”一样的视角和体验。自我圣殿和思想的投矛是充满了高川印记的攻击,其他人几乎不可能复制。
义体高川站在意识态的自我圣殿里,站在信息世界的高塔和天穹下,站在物质态世界的迷宫中。在同一时间,三个视角所能观察到的事物都释放出巨大的资讯洪流,不仅仅是崩溃和变形,在扭曲之中,某些新的难以捉摸的东西产生了。消失的和产生的东西,已经超过了义体高川可以观测和认知的范畴,他只是凭感觉和逻辑知道,这样的变化将会牵连到更广的范围。
将自己变成构造体迷宫一部分的大块头素体生命正伴随着整个迷宫结构瓦解,它半截身体都融化了,触手不知何时已经和它的身体分离,反倒像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般没有受到崩溃的牵连,即便如此,触手也在迅速回缩,自我缠绕成一个如卵状的球体,其坚固的程度让义体高川无从下手,只觉得这其实是这个素体生命在极端危险的状况下的求生保险机制这又是一个独特的发现,在这个大块头素体生命之前,从来都没有见过素体生命拥有这样的能力,不过,这也证明了素体生命其实也是一种性质丰富的物种。它们的外表让人印象深刻,总会带给人一种一成不变的错觉,但实际情况很可能并非如此。
无论如何,之前一度占据上风的素体生命,就在这样的瞬息间被扭转了局势。义体高川不知道它们到底是怎样的感觉,会不会和人类一样有不可置信的情绪呢?会不会说“这不可能”之类的话呢?它们对自己的生存意义似乎不抱有太过深入的思考,但是,在毁灭统治局的时代,那些最初的素体生命们又到底是为何发起叛乱呢?到底是怎样的欲求和信念,让曾经身为原住民的他们选择了和灰雾恶魔共生,最终转化为素体生命的形态呢?只是想象的话,完全不觉得那会是什么美好的体验其中必然有着无奈、痛苦、绝望和疯狂,而在那样的情绪驱动下,去坚持毁灭一个庞大的统治机构和社会结构,绝对不会只是凭借着“本能”就能够完成的。
尽管义体高川在自我圣殿里没有看到这些素体生命的思想,但是,他仍旧觉得,在不知道多遥远的过去,那些反抗统治局的素体生命们,一定是有着自己的思想,并围绕着这个思想去战斗的吧。它们一定也有过觉悟,用自己的生命去证明自己思想的正确性和可行性吧?
如今的素体生命似乎已经没有了那些深入的思想意识,对自己的生存状态仅仅是一种理所当然的接受,那么,对自己的死亡意义呢?据说它们和末日真理教合作,就是为了找到能够让自己种群正常繁殖的方式,如果真是如此,是否证明,它们仍旧会被自身的死亡打动,为了避免死亡,会去寻找更多的意义呢?
无论如何,它们并没有展现出超越“高川”的思想哲学的思考,这一点注定了它们在某种意义上的极度脆弱。
所有崩溃的素体生命都化作灰烬,被义体高川手腕上的魔纹吸收。魔纹饥渴地汲取这些养分,在义体高川的体内扎根,蔓延,扩展,哪怕无法用眼睛看到,义体高川也能清晰感受到本就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的义体,再度产生了急剧的异变。结构上和性质上的变化,在短短的时间内,就让他再也无法理解,自己的义体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脑硬体和原生大脑的素体化,以两者为源头,向整个义体扩散的素体化,都在这短时间内的急剧异变中显得微不足道,甚至可以说,并没有多强的反抗能力,就一同被异化了。只是短短不到三十秒的时间,已经停止工作的脑硬体,受损严重的原生大脑,所有仅存的血肉组织,全都变成了新的义体结构的一部分不再分什么内脏、肌肉和表皮,不再区分功能性的部分和整体,也不存在表和里的结构差异,同样也没有多样性的细胞之类的微小组织。
这个身体就只是义体,无论放大到整体还是局限在最小的结构,全都是一模一样的结构和性质,它已经无需再由多种功能性结构去分担不同的功能,哪怕是再微小再单一的组织,也拥有义体全部的性能这是义体高川重新开始有了明确的主观思考意识,有了清晰的思维能力和感受能力后,第一时间就本能知晓的信息。
他现在是用整个身体思考,假如这个身体拥有不可再分的最小微粒,换句话说,就是可以量子化,那么,每一个量子都保存有他的自我认知信息,而这些量子也是可以自我复制的。他完全可以仅凭一个量子的信息,通过复制这个量子,重新构成新的身躯。而这个身躯无论何时,都将拥有他所知道和他所不知道的一个智慧生命所应该拥有的全部功能。
这是多么可怕的变化,既在义体高川觉得自己可以想象的范围内,但实际已经超出了他所能想象的范围,这个义体的异变程度让他自己也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太过于激烈、迅速、巧合,从而有一种被某种不可名状的东西凝视着,摆弄着,无法自己的感觉。
这绝对只是在幻象作品中才会出现的情节,而且,哪怕是在幻象作品中也绝对不是一种温和自然的情节。
“真是可怕啊。”义体高川咀嚼着内心中那不可遏抑的恐惧,哪怕他才刚刚战胜了曾经认为强大的敌人,内心中充满了对自己的胜利的肯定,也无法让那属于胜利者的气势膨胀下去是的,正是这义体的可怕变化,正是从这变化中诞生出来的幻觉和恐惧,让他无法认为,自己真的是“胜利者”。
那个始终贯穿了“高川”人生的剧本,总会在高川处于某种极端的处境时若隐若现,现在,他又再一次深刻感受到了这个剧本的存在病院的剧本,桃乐丝等人的剧本,“江”的剧本,或许也是“病毒”的剧本,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主宰着这个末日幻境中发生的一切不可思议又必然的变化呢?
无论是在信息的世界里,还是在物质态的世界里,义体高川所能观测到的范围内,那些有明确形象的事物都在崩溃和坍塌,哪怕没有如素体生命那般化作灰烬,也在变成更细碎的不成形的块状。没有选择攻击义体高川,而是去维持信息世界中那个仪式性高塔天幕的素体生命,对这一切异常的变化不闻不问,视若未见,它们和高川是唯一没有变形和崩溃的存在,缠绕在它们身上,缠绕在义体高川耳边的古怪呢喃声同样没有受到影响,就像是一切事物都如同泡沫一样虚假,却衬托出这个声音的真实比起那崩溃的扭曲的事物,始终如一的呢喃声反而成为了最为坚固也最为实际的存在。
可怕的呢喃声肯定是促成义体异变的一个重要因素,在这之前的素体化就是由它引发的,但是,这呢喃声到底是从何处,到底是怎样的东西发出来的呢?如果它比起这里的其它东西,是更要真实的存在,那么,如何才能够战胜它呢?义体高川设想,这个呢喃声也同样是“病毒”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的一种病态体现,但是,这无法解决他正在面临的问题。
在信息世界里仅存的素体生命形象一共有三体,在物质态世界里,义体高川可以观测到的素体生命有四体,多出来的一个素体生命正在被它的那三个同伴当成某种仪器设备使用,尽管从一些肢体形状细节部分可以隐约想象出它原本具备的人形,但此时的它,身体的许多部分都不在人体的位置上,虽然说起来怪诞,但是,整体上却让人觉得,这只是一种方正的有棱角的设备仪器而已,并不会觉得多么突兀倘若没有目睹它被同伴从人形拆解扭曲成这副模样的话。
不过,虽然从行为上让人觉得不适应,但是,无论是这么做的素体生命,还是被这么做的素体生命,似乎都没有多余的情绪,也许它们只是在进行最理所当然的行为。在物质态的世界里,三个素体生命已经将自己和设备化的素体生命用众多线路的连接起来,看起来已经放弃了所有的防御措施,哪怕是对准它们射击,也不会引发它们在物质态世界的反抗。不过,在信息的世界里,它们的动静要激烈得多,虽然没有表现出攻击性,但却让人感到疯狂。
它们在高塔下做着匪夷所思的,充满了仪式性的动作,它们似乎发出了声音,在说某种语言,可义体高川听不清楚,因为那声音混在呢喃声中,很快就被那呢喃声给压过了。但是,它们的动作是癫狂的,一种自残性的,歇斯底里的,哪怕它们和人类在构造和意识上都有相当大的差别,不过,义体高川仍旧觉得这些仪式性的行为对它们自身而言,也绝对不是什么幸福的体验。他可以从它们的行为中感受到的东西,全是一些冲动的,癫狂的,负面的,疯狂的东西,完全没有半点证明的感觉。
但是,它们的仪式行为又是卓有成效的,毋宁说,它们就在义体高川的眼皮子底下,在义体高川解决了其它素体生命,完成义体异化的那段时间里,成功让高塔和天幕“笼罩一切”这是一种感觉性的说法,高塔和天幕的存在于此时,让义体高川有一种被囚禁的感觉。他既无法观测高塔内部,也无法观测天幕外的一切,就像是他在这个信息的世界里已经没有其它道路可以走了。哪怕义体的异化,带来了更加超凡的性能,能够做到之前脑硬体所做过的所有信息态入侵,甚至可以做得更好更快更严密,所产生的信息洪流也更加巨大,但同样无法将自己排除天幕之外,远离高塔,从一个整体的角度去观测眼前的一切。
他的视角受到限制,感知受到限制,获取信息的渠道也受到限制,这些限制让义体高川只觉得自己在眼下的信息世界里,就是被困在水井里的青蛙,是瘫痪在浅水中的鱼儿。与之相比,回到物质态的世界里或许会更加好受一些但是,即便回到物质态的世界,也无法改变自己在信息世界的观测角度和观测能力受到限制的状况。
之前他让素体生命变成自我圣殿里的囚徒,而现在,仅存的素体生命让他变成了信息世界中的囚徒。而这样的变化对义体高川来说,正是一个再明确不过的信号素体生命将完成对“莎”的封禁的解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