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都。
或许是因为曹昂走后去了邺城,亦或是因为曹操被封了魏公的缘故?总之今时今日之朝会,比起往日来说,无疑要冷淡的多。
群臣百官,纵使数目比起往日来要更多,可却都宛若行尸走肉,能在朝会上留神的不过区区数人而已。
听着龙椅前的小太监高声呼喝“退朝”,坐在一阶之上的曹操目光下意识的望向了文官之首所在的那个方向。
空荡荡的。
就像曹操的心里一样。
直到百官撤去的差不多了,曹操这才缓缓起身,向殿外大步走去。
等来到殿门口。
眺望着那日暮的夕阳,曹操不自觉的眯起了眼睛。
这时,一位手持羽扇,身披貂裘的文弱书生缓步来到了曹操面前,脸色苍白,却嘴角带笑的对着曹操躬身行礼:
“明公。”
曹操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的青年同样笑了笑:
“奉孝何时也变得这般注重繁缛礼节了?”
郭嘉手中羽扇轻挥,笑着摇了摇头。
曹操笑问道:
“怎么只有你一个?文若呢?”
听到曹操提起荀彧,郭嘉脸上的笑意这才有所收敛,轻叹一声:
“令君还是不肯见我,闭门称病。”
曹操点了点头,笑道:
“算了,文若一向执拗,不见便不见吧,等晚些时候我再亲自上门一趟。”
郭嘉点了点头,微笑道:
“说到底令君与您同行十数年,再困难的坎你们也一同迈过去了,今时今日,也实在是没必要相互怄气了。”
曹操笑着摆了摆手:
“对了,听闻奉孝你生病了,近日身体状况如何?”
郭嘉笑着摇了摇头,咳嗽几声道:
“跟丞相头疾一样,都是老毛病了,不碍事的。”
曹操大笑着上前一步,亲手为郭嘉紧了紧衣裘,言语之间透漏出一抹担忧与关切:
“眼下不过刚刚入秋,你却披上了如此御寒的衣物……实在是羸弱了。”
郭嘉脸色苍白的笑道:
“明公放心,在下还要跟随您和世子,见证到寰宇一统的那一天。”
曹操咧嘴一笑,也不再多安慰什么,与郭嘉并肩而行。
夕阳的余晖映照着两人的迟暮,愈发凉薄。
曹操沉默良久,开口道:
“奉孝,孤打算近日就动身前往邺城了。”
郭嘉似乎并不意外,只是点了点头:
“如今您贵为魏公,理当如此。”
曹操有些诧异的笑道:
“你知道?”
郭嘉抿嘴一笑:
“大魏基业若想摆脱汉室阴影,须得如此。”
曹操咧嘴一笑,不再开口。
郭嘉扭过头来看着曹操,笑道:
“不知魏公此去,准备带哪位公子?小公子吗?”
曹操摇了摇头,目光望向远方,笑道:
“不了,一个都不带,直系血脉就让他们都留在许都吧。”
郭嘉目光看着曹操,显然很是意外。
他自然知道曹操此举的意义何在,可连小到七岁的曹冲都不带,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要知道,以前的曹操可是最为喜爱自己这个聪慧的小儿子了,时常去哪玩都会带着他,如今却舍得将他扔在许都?
看来自己这位明公是真的下定了决心啊。
想到这,郭嘉的目光倒是轻松了一些。
有所察觉的曹操转过头来,似笑非笑道:
“怎么?奉孝莫不以为孤老糊涂了?会做与那袁绍一般悬而不决的蠢事?”
郭嘉笑着摇了摇头:
“明公之所以是明公,目光自然远非俗世之人可比。”
曹操哈哈大笑:
“每次大臣们夸我我总觉得像是在拍马屁,只有奉孝,最懂得孤的心意。”
说着,曹操再一次将目光投向北方夕阳的余晖,喃喃道:
“我将魏都定于邺,不仅是因为邺城自古是实现王霸之地,更是因为那里是子修打下来的。”
“我迟迟不肯动身去邺城,也是为了能让他先立下自己的根基,为此,我可是特意将麾下那些优秀的外姓将军们一口气都派出去了,让他们先行一步。”
听着曹操话语中的自豪,郭嘉微微一笑:
“明公之苦心,想必世子也是能领会到的。”
曹操大笑道:
“即使如此,为了确保子修这唯一的继承位,我还是要断绝一切可能。”
“子桓、子文、子建、冲儿……就让他们都留在许都吧,等以后,他们的大哥会接他们过去的。”
郭嘉轻摇羽扇,笑而不语。
可就在曹操笑着笑着的时候,却突然哭出声来。
郭嘉大惊,正准备出声安慰询问缘由,却只见曹操已然伸手抹去了眼角的泪,同时深吸一口气,伸手戳着自己的胸口:
“奉孝,你知道吗?即使是这样,可孤这心里啊,还是怕。”
“想当初在战场上面对袁绍七十万大军的时候,孤都没有怕过,可现在孤却怕了。”
“孤怕身死后,刘表、刘璋、马腾……这些个老贼都欺负我们曹家,欺负子修这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啊。”
说到这里,曹操情绪似乎异常激动,不禁拼命的咳嗽着。
郭嘉赶忙上前一步,一边拍着曹操的背,一边安慰道:
“明公,您不是一直都相信世子的才能吗?就凭刘表、刘璋这些昏聩之辈,岂是将来世子的对手?”
曹操紧攥着郭嘉的手,使劲的摇了摇头:
“话虽如此,可孤还是担心啊。”
郭嘉点了点头,轻声道:
“臣明白的。”
就像一个即将老去的年迈父亲,始终放心不下自己那个早已成年的儿子一样。
不管他多大,不管他有多少能耐,在自己眼中,自己的孩子始终都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需要靠着自己的荫蔽才能不被欺负。
曹操死死的抓住郭嘉的手,认真的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
“奉孝,将来一定要靠你助子修一臂之力啊。”
郭嘉没有开口,只是感受着曹操那目光中的真挚,沉默良久。
而后,郭嘉缓缓松开曹操的手,郑重的走到曹操面前,对着他九十度躬身作揖行礼。
一如当年两人初见时那般。
“臣,自当为明公效犬马之劳,虽九死其犹未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