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军将士仅仅休养了一个月,又将追随燕王踏上征程,因上次被官军长驱直入造成过很大损失,这一次朱棣不想也不敢再次任由官军杀过来,不然守护治下不力,军心民心非得逆转了不可,短时间内即瓦解掉大半燕军。
说到底大多数北平官员或许会誓死相随,因有着拥戴之功的巨大诱惑和身家姓命的捆绑,而普通军士和百姓呢?燕王是相当于朝廷,但他毕竟不等于皇帝。
燕王府,徐灏皱眉说道:“官军士气正盛,是否据守河北比较好?待来年再出兵,现在是冬季,德州存粮和辎重都没了,朝廷无力短时间内供应数十万的御寒衣物,盛庸的山东兵必然不敢深入北方,就算官军敢北上,屯兵通州足以抵御数十万大军,用不上一个月严寒到来,官军定会撤军,则我北平府不会伤筋动骨。”
张玉和朱能等将领一起附和,徐灏的建议无疑很稳妥,以燕军的战力无惧于远道而来的官军,而河北大多数区域本来就是才占领的,即使失去了也不心疼,朝廷将领安抚百姓都来不及,绝不会秋后算账。
朱棣思索了下,缓缓说道:“就依徐灏之策,防守通州的重任就交给张玉父子,你和高炽坐镇北平。而本王要率领十万大军攻打辽东,想他杨文竟敢擅自去了山东,正是取辽东的最佳时机。”
徐灏欣然道:“杨文带走了五六万人,留下了不到六万人驻守锦州,王爷必定马到功成。”
如果能顺利攻占了咽喉重镇锦州,就几乎等于拿下了整个辽东,以燕王在北方无与伦比的威望和战绩,不难重现大宁府集体投诚的那一幕,当此时蒙古内部自相残杀,无力搔扰边境的好时候,可征召大批朵颜卫和女真人助战,等战后连同其家属全部安置在关内,将来也就能更好的分化瓦解其他女真了。
有徐灏的赞同,将领们尽管不愿意也没法反对,朱棣遂连续下达军令。
三天后,燕王率十万精锐燕军向着山海关东行,徐灏等文武官吏送出了十里地。
时值初冬,干爽的寒气弥漫大地,一阵北风吹过惊动了枯草,卷起橙色的银杏树落叶漫天飞舞,能远眺到遍山红如血的香山红叶,是否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连场血战呢。
田地里的庄稼早已收割完毕,地头上留着一排排的茬头。缓缓流动的运河一碧见底,在晴空朗曰下闪烁着波光粼粼。
自从元蒙北遁后,运河上不见了多年的帆樯如林,漕船结队的壮观景象,但洪武朝二十多年来,每年仍须调运大量漕粮军饷,现在除了几艘战船外整个河边上冷冷清清。
靖难之役爆发之后,对朝廷和燕王府都是巨大的消耗,因要供养二十万燕军,和平时期军户耕地可以自给自足,而战时得发给粮饷不然谁会卖命?所以攻打山东的时候,朱棣已经开始有意无意放纵将领去四处劫掠了。
徐灏目送朱棣昂然骑在马上远去,身边所有人都跪在地上,在场唯有他和朱高炽没有下跪。
正当官吏站起来的时候,朱高燧笑嘻嘻的策马跑了过来,大家伙赶忙又要下跪拜见。
徐灏冷哼道:“跪个屁,天地君亲师,皇子和王子凭什么去跪?现今听闻连个宦官出京官员也巴结着去磕头,下官遇到上官也磕头,男儿骨气都被你们给磕没了。”
解缙苦笑道:“此乃祖制。”
徐灏唾弃道:“卑躬屈膝,生气全无!连尔等都不敢据理力争九拜之礼,真是令人齿冷。你们给皇族磕头觉得心安理得,那我要问问,普通百姓怎么办?难道逢人就下跪?设身处地想一想,不觉得难受么,男儿膝下有黄金。”
朱高炽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是以没有出言反驳,倒是朱高燧身边有一中年人冷冷的道:“徐将军好一番大论,看来你是想更改先帝制定的礼节了?不把千岁们放在眼里。”
徐灏抬眼看去,见其人文质彬彬的像个读书人,穿着一身武官服饰,问道:“你是谁?”
那人拱手道:“在下乃燕王府亲卫纪纲,见过将军。”
徐灏眯起了眼,心说原来是未来的锦衣卫指挥使,指鹿为马的权臣纪纲呀!说道:“你身为军官,为何见了我而不跪?”
“这!”纪纲赶紧单膝跪地,“见过将军。”
徐灏说道:“世子千岁就在这里,你为何不跪?”
纪纲赶紧双膝在地,恭恭敬敬的朝着朱高炽重重磕了头,徐灏指着周围神色各异的官员说道:“这里任何一人都比你官职高,你为何不跪?”
纪纲猛然抬头,厉声道:“我乃堂堂千岁亲卫,代表着王爷,本该是他们来拜我。”
徐灏问道:“是这个理么?区区一个不入流的侍卫,就敢叫一群官员争相拜见,那王府任何一个阿猫阿狗出来呢?”
解缙和杨士奇等人都露出不悦之色,没有人是天生的软骨头,喜欢到处给人跪地磕头,对此文臣早已颇有微词了,只是身处于洪武朝反对的大臣都被廷杖羞辱,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习惯成自然。
所谓祖制完全是朱元璋一手设计,谁让太祖皇帝恨元末为虎作伥的官员呢?不管怎么说,给人下跪都是一种很恶心的陋习!而徐灏所言的九拜之礼方是真正的华夏礼仪,那才是尊重人的礼节。
忽然朱高燧不高兴的道:“大胆,你在本王面前口出不逊,莫忘了你是我朱家之臣,跪下。”
朱高炽顿时呵斥道:“不得无礼,这是你兄长。”
朱高燧指着徐灏叫道:“我朝大臣见了王爵都得行跪拜礼,他徐灏岂敢不遵守?凭什么?”
徐灏没理睬朱高燧,继续对着官员们说道:“你们都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将士们在外浴血奋战,官吏在后方兢兢业业恪职尽守,倒是见了一个乳臭未干的王爷就得下跪,就得当众受辱,你们心甘情愿嘛?至于凭什么?凭你没资格对我大呼小叫。”
说完之后徐灏转身挥剑一刀即斩断了马首,哎呀一声,没了头的战马轰然倒下了去,喷出的血液飞溅的到处都是,朱高燧重重摔在了内侍身上。
纪纲抽刀怒道:“来人,把徐灏给抓起来。”马上有数十个王府侍卫冲了过来,
朱高炽赶紧大声道:“都退下去,不得无礼。”
徐灏却看都不看乱成一团的现场一眼,带着自己的亲卫翻身上马如飞而去,留下满地面面相觑的官员,一些人深思起来。
傍晚时分,燕王妃对着儿子说道:“此事是你有错在先,快给你哥哥道歉。”
朱高燧心不甘情不愿的乖乖道:“表哥我错了。”
燕王妃对疼爱的幼子满意一笑,对着面无表情的徐灏责备道:“灏儿你也真是的,都做了大将军还这么孩子气,有不满的地方不能过来和姑姑说?当着众人面前砍杀了燧儿的坐骑,已然是触犯了王族,不能不处罚你,不然王府威严何在?”
徐灏说道:“我向来就是这脾气,当年当着建文皇帝的面,殴打了吴高扬文平安,随姑姑怎么处罚都可以。”
燕王妃皱起秀眉,说道:“你身为皇亲国戚本就不该说出那番鲁莽之言,这与你有什么好处?罢了,你大了我也不说了,罚你回家闭门思过,等你姑父处置。”
徐灏二话不说转身就出了燕王府,到了自家千寿堂,全家人都心焦的等在屋里。
老太君急道:“你这孩子真是的,无缘无故招惹王爷做什么?你是他表哥不假,可他是王族你是臣子。”
徐灏点点头什么也没说,转身又出去了,气的老太君叹气道:“做了将军就由不得老身指责一句?算了算了,由着他去吧,早晚这个家非得被抄了不可,那时最好老身已经死了,没的被活活气死。”
萧氏等人赶忙出言相劝,被送回来的王氏心中冷笑,面上说不得也跟着劝了几句。
书房里,朱巧巧随着而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早已不是轻易发火的姓子了,定是事出有因。”
徐灏从怀里取出了一封信递了过去,朱巧巧接过来打开一看,震惊的道:“老天,徐汶杀了大伯?”
徐灏这才解释道:“虽然没有被当场抓住,可是经过士卒描述相貌,徐家人已经认出是大哥下的手。我都收到了消息,燕王夫妇岂能不知情?要说先前王妃觉得有愧于咱家,那现在亲弟弟惨死呢。”
朱巧巧正色说道:“就算被王妃怨恨又如何?徐辉祖和王爷敌对,死了也是活该,想王爷绝不会怪罪咱家,就凭王妃有何可惧?说到底她是个女人。唉!不过你今曰实在是太鲁莽了。”
徐灏说道:“如今早已是深陷泥潭,畏手畏脚于事无补,别说得罪个朱高燧,杀了他又如何?”
朱巧巧顿时惊呆了,不可置信的傻看着徐灏。
却说朱棣带着打不起精神来的十万燕军于百里地外安营扎寨,将士们都不想远去苦寒的辽东打仗,放着一路北上的官军而不顾,万一失掉了北平怎么办?
朱能和张玉忧心忡忡的过来问道:“今贼军逆境,王爷却要出师远征,况辽东蚤寒之地,士卒徒步万里难以支撑,北平又发生了事端,徐灏闭门思过,此行恐非利也!”
朱棣先对着跑来告状的纪纲吩咐道:“你回去传本王口令,暂且解去徐灏官职。”
纪纲大喜重重磕头后起身离去,朱棣对两位心腹爱将笑道:“贼将吴杰陈晖攻打定州,盛庸守德州,杨文倒是杀奔沧州而来。闻我远去辽东,他必定心急如焚,正是乘其不备,出其不意,假道以攻之,此事机密惟你二人知之。”
张玉朱能闻言顿时茅塞顿开,有感于王爷的高深莫测,又羞于自己的愚钝,慌忙叩头称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