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青色的袍角晃动,吕凤仙看着堵在门口的三人,一脸疑惑。
她的视线慢慢移到最出色的那张脸上,迟了片刻,她扬起一个微笑,“好久未见。”
荀彧浅浅一笑:“彧见过府君。”
吕凤仙伸手扶住他的手臂,“好,太好了。”
“难得见你,一定要好好聊聊。”
荀彧:“彧自当奉陪。”
吕凤仙爽朗一笑。
“府君!”许褚有些着急地打断两人叙旧。
吕凤仙转头看向这个大个子虎头虎脑的少年。
荀攸轻轻碰了许褚一下。
许褚虽然明白他的暗示,可他实在忍不住。
许褚瞪着眼睛问吕凤仙:“府君要如何处置我?”
吕凤仙板着脸,看着他不说话。
荀攸则在许褚身侧摇了摇头。
这个傻子啊,府君没有第一时间问罪他,就是打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谁知道这个愣头青竟然自己一头撞上去了。
吕凤仙也觉得奇怪,“你想要我问罪于你?”
许褚赶紧摇头。
谁会想要被问罪啊!
吕凤仙“哦”了一声,笑了,“我还以为你正眼巴巴等着我惩罚你呢。”
她伸手按住许褚结实的肩膀,低下头道:“我只问你,若你跟典韦同在我手下,典韦犯了大错,你还要为他对我隐瞒吗?”
许褚愣住了,他死命抓挠着自己的头发,似是痴了。
吕凤仙笑眯眯道:“我知道你有一颗赤子心,可是这颗心里的忠看是要放在何处了,是忠于友人,还是忠于我呢?”
吕凤仙松开手,期待道:“希望你能好好考虑。”
许褚还懵着,吕凤仙便已带着荀攸和荀彧离开,还随手拿了荀彧放在一旁的伞。
他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低声道:“当然是忠于……”
……
吕凤仙走到廊下,撑开伞,转头望向荀攸。
荀攸心中叹息,她只是这样看过来,他就不敢再进一步了。
荀攸退后一步,恭恭敬敬道:“攸自在此恭候府君。”
吕凤仙:“你也回屋里用一碗华佗先生的药吧,虽然苦了些,还是很好用的。”
荀攸心道:我现在嘴里已然苦了。
他口中道:“是,谨遵府君之命。”
吕凤仙撑开伞,恭候荀彧。
荀彧:“……”
他不适道:“府君,还是让我来撑吧?”
吕凤仙朝他眨眨眼睛,“许久未见文若,我现在很想为文若你做些什么,可是文若聪慧沉稳,我所能为你做的便只有这些了。”
荀彧浅笑:“那就麻烦府君了。”
吕凤仙欠身:“能为文若撑伞,是布之幸。”
荀攸:“……”
府君,你……你……怎么能这样?
荀彧看了荀攸一眼。
荀攸立刻回退几步:“府君和叔叔慢走。”
荀彧神色犹豫,关切道:“公达……”
荀攸立刻抬头,露出温柔的笑容:“侄儿无妨。”
荀彧没多说,走入吕凤仙伞下。
荀攸恭送自己的长辈和上官离开。
他在心里忍不住问自己——
真的无妨吗?
不。
……
“哒——哒——”
清脆的木屐声渐渐与雨声交织在一起。
吕凤仙听着听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荀彧转头:“府君?”
吕凤仙转头看向如玉树一般的郎君,感慨道:“布在想,布现在不能叫文若小先生了。”
“昔日小先生成了今日如玉郎君,文若真是让我每天都明天都抱着期待。”
吕凤仙爽朗道:“布想看到荀文若闻名天下。”
荀彧垂眸浅笑:“彧已经看到将军天下闻名的景象,将军远比彧所想做的更好。”
“或许府君身旁没有了彧的位置。”
吕凤仙神情惊讶,却看到一滴雨滴顺着伞的边缘坠下,落到荀彧的后脖颈上,宛若珍珠滚过玉盘,她被眼前的美景晃得眼前一花,一时之间竟忘了自己想要说的话。
荀彧本是出言试探,见吕凤仙许久不答话,心中忍不住微凉。
看来即便他是荀文若,也不会有人一直等在原地。
荀彧细细思量,准备开口时,身旁的茅庐窗户里传来一个人声——
“若要我看,这全颍川书院的学子也不如一个荀文若,若有此人辅佐,何事不成?”
这一句话一下子激怒了吕凤仙。
这是谁在惦记她园子里的甜菜?大胆!
怪不得她这次见荀彧神情冷淡,原来是有别人来撬她的墙角。
吕凤仙捏着下巴,目光沉下来,她容颜美艳,神色却不怒自威。
“人家荀文若可是早就被吕府君预定下的人才,怎么可能轻易改变志向?”
“那可未必!”
“哈哈,玄德,你又在说大话,莫不是酒喝多了吧?”
被几人激着,又或者酒喝多了,刘备后仰倒在墙壁上,任由从窗户里吹进来的凉风拂过他的脖颈。
他哈哈一笑:“你们是不知道文若的真正志向才会这样说。”
“哦,莫非玄德你知道?”
“那是自然!”
窗外,吕凤仙默然无声,荀彧紧紧注视着她的侧脸,却只见她微微垂眸,大拇指和食指架在下巴处,食指轻轻蹭着脸侧,最后竟莞尔一笑。
“你们可别不信,若是你们看过他的文章便会知道,文若志在匡扶汉室,想要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然而,他的这个志向却未必符合吕府君的想法,甚至可能跟吕府君的想法背道而驰。”
“啊,什么意思?”
“玄德,不要卖关子啦!”
刘备笑道:“你们说,若你们处在吕府君这个位置上难道会没有野心吗?”
“这……”众人声音渐渐低下去。
“更别提咱们朝还有个曾经窃天位的王莽呢,王莽以外戚发家,早年亦是声名远扬,岂不是像极了咱们吕府君?”
屋内的声音渐渐消下去。
吕凤仙却越听越有趣,原本的怒火也消散了。
这刘备当真是嚣张啊。
她转头看荀彧,只见他脸色铁青,双拳紧攥,全身都因气愤微微发颤。
他在生气?是对她吗?
吕凤仙按住他颤抖的手。
荀彧缓缓转过头,清凌凌的眼眸中倒映着她的身影。
吕凤仙仔细观察,发现他的怒火竟然不是朝向自己而来。
那就怪了。
吕凤仙试探:“你在生刘备的气?”
荀彧的脸越发青白,眼神更冷,他压低声音:“他怎可如此肆意污蔑府君!”
吕凤仙沉默。
若他所说不是污蔑呢?
吕凤仙很想问荀彧这个问题,可她也同样了解他,如果她真的这样说出口,她恐怕就毁掉了两人之间的关系。
吕凤仙笑了,“只是一些流言蜚语罢了,不过,他们不去上课,居然在此聚会喝酒,想来对学业也不怎么上心。”
她摊开荀彧的手,看着他掌心指甲戳出的印记。
她心中越发好笑。
荀文若啊荀文若,你究竟是不信我会是另一个王莽,还是不愿意相信呢?
“这刘备似乎与你相识?”
荀彧毫无保留道:“他最开始以中山靖王之后的身份与彧相交。”
这样你就无法拒绝了?
吕凤仙嘴角挂笑,“哦,然后呢?”
荀彧想了想,摇头:“刘玄德此人好狗马,喜美服,彧不愿与他深交。”
吕凤仙似笑非笑:“可是文若你无心,他却有意。”
她撇过头,重新看了屋内众人一眼,对荀彧道:“你去把他们叫走上课吧。”
荀彧越发觉得吕凤仙心思难测,他稳了稳心神,点了点头,前去前门。
“哐——”
刘备手中的酒碗整个翻倒砸在了案几上,泼了自己满身。
屋内众人一阵抱怨。
刘备强装镇定道:“哈哈,我真的醉了,不仅胡言乱语,居然连酒碗都拿不稳,哈哈,哈哈——”
众人也嘲笑起刘备。
吕凤仙目光一转。
他是发现自己了吗?
她站在窗户边的墙壁旁,又没有正对着窗户,应该是巧合吧?
此时,荀彧进屋,指责众人逃课行径,将众人赶出门。
屋内一片慌乱。
“将军。”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吕凤仙看去,竟见戏志才头顶着那片莲叶蹲在墙角,浑身湿漉漉地看着她。
“你!你为何在此?”吕凤仙惊诧。
戏志才脸色煞白,却得意笑了笑:“我跟着府君和文若来的,府君耳力强,我又不敢跟着太近。”
吕凤仙三步并作两步,直接将他拉到自己伞下。
戏志才摇晃两下,整个人栽倒进她的怀中。
吕凤仙:“你……”
他虚弱地笑了笑:“府君,我这次可不是假装,是真的站不稳了。”
吕凤仙恼怒:“谁跟你说这个了!”
“走,我带你回去。”
戏志才摇头:“有件事更为重要。”
他眸色深深,带着一股冷酷意味,“府君,当断其断,这些人说的这些话不可让外人知道。”
吕凤仙沉默片刻,“我会让他们闭嘴。”
他苍白冰冷的手指捂住她的手,像是教她下刀一般,笑道:“不可,斩草必要除根。”
吕凤仙犹豫。
戏志才警告道:“今日的事情传出去,府君可真要大祸临头了。”
“或者说,我们跟着府君这些人都要大祸临头了。”
这世道不是没有人谋反,可背着“谋反”的罪名,是人人皆可诛之。
“府君,想想这颍川的一草一木……以后都会便宜了谁呢?”
吕凤仙呼出一口气,“你不必说,我知道了。”
她笑容沉了下来,整个人透着几分悲伤:“好在这些都是些混日子的学子……”
“我当初明明是想救人的,可是,现在却一直在杀人。”
戏志才艰难喘息着,他捧起吕凤仙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脖颈上。
吕凤仙神色不解:“志才……”
他笑容惨白,作出引颈就戮的姿态:“府君,别说是这些颍川书院的学子了,就算是我戏志才本人威胁到您的性命,您都该立刻折断我的脖颈。”
吕凤仙睁大眼睛。
戏志才收敛笑容,沉声道:“府君,圣人当不了帝王,当帝王的从来都不是圣人。”
“仁德是一个君王该有的样子,却不是君王该有的心术。”
“以仁治国,以孝治天下,这只是手段,但凡开国者手上无不沾着鲜血,无论是有罪者的,还是无辜者的……”
戏志才今日的一番话简直为吕凤仙打开一道新的大门。
吕凤仙沉吟片刻,点头,“布懂了,谢先生教布。”
戏志才笑了:“这不是我该做的吗?我可不总是为府君你惹事。”
他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刚才那些人的长相我都记得,一会儿我把名字写给府君,府君有处理此事的人吧?若是没有,我推荐二人。”
“典韦、许褚二人可用,此事后,这两人便是府君可以信任之人。”
吕凤仙叹了口气。
戏志才挑眉:“府君莫不是还有疑虑……”
他话未说完,就感觉身体腾空。
戏志才瞪着眼睛。
他……他居然被吕凤仙打横抱起来了!
吕凤仙:“志才放心,我知道了,都会按照你说的去办,你也要好好养身体。”
她边说着边颠了颠手中的他,“你未免也太轻了。”
戏志才:“……”
府君,即便他再如何负俗之讥,也是个男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刘备:祖传的逃命技能发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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