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桓面带犹豫,这个胡世将不管前世还是今生,都是不折不扣的社稷之臣,为了江山社稷,不顾自己安危之人。
可是这样一个重臣,就跪拜在自己的面前,说自己是罪臣。
胡世将有罪吗?
他带领蜀中双路,响应了赵构的江南自立,按法理来说,乃是叛反之臣,妥妥的叛贼,按照法理角度来说,胡世将应该是有罪的。
吗?
赵桓丝毫不以为此人有罪,首先胡世将乃是上当受骗导致了他的错误决定。
赵构伙同万俟卨在蜀中散播谣言,说汴京皇帝对金国俯首称臣,将整个河东路卖掉了不说,还霸占掉了赵楷的夫人朱凤英,为人不端,为君无胆。
有预谋的、有组织的散播谣言,而且还是利用皇城司的人进行散播,胡世将信以为真,或者有所怀疑汴京是否是明君,情有可原。
在天上没有卫星,地上没有信号塔的大宋,消息的传递速度极为缓慢,而打探消息,确认消息,肯定汴京的政策,胡世将在这样信息传递极慢的大宋,只用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跑回了汴京。
在赵桓看来,速度已经非常快了。
而且赵桓总觉得胡世将为民奔波,才如此行事,也是可以被原谅的。
太上皇赵佶干的那些龌龊事,实在是罄竹难书,胡世将不信任汴京,或者蜀中百姓不信任汴京,绝对是有情可原。
“官家,李太宰得知胡世将进京的消息,匆匆赶到了宫外,衣冠不整,言辞哀切,请求觐见。”赵英在赵桓耳边小声说道。
嗯?
李纲啥时候这么客气了?还言辞哀切?
李纲很慌,出门连自己的金鱼袋都没配上,穿着一身儒袍就跑到了赵桓的文德殿前。
他到了文德殿的时候,依旧慌的心烦意乱,他很担心,赵桓会一言不合,杀了胡世将。
官家是仁慈的,李纲对此有深刻的认知。
但是胡世将这种可是叛逆之罪,罪不可恕,要是胡世将言辞稍微激烈点,激怒了皇权日盛的官家。
事情将会大大的不妙!
蜀中啊!那可是天府之国!蜀中不管是百姓,还是赋税,对大宋都极为重要。
而且现在占据了荆湖北路的汴京,对蜀中,有更多的话语权,如果能够把胡世将留下,蜀中则可一言而定。
赵楷宫闱之变,现在尸体都化成灰了,都是叛逆,都是死罪。
李纲想到赵楷的下场,就匆匆赶到,劝谏皇帝,唯恐自己走慢了,没拦住官家杀人。
“官家,官……”李纲说了个半截,结果看着文德殿的气氛,觉得自己可能想差了。
官家还是一贯的仁义啊!
赵桓在听胡世将论政,时不时的点头。
胡世将说的是军功爵均田制度,没有丝毫剑拔弩张,要砍头的气氛。
李纲知道自己想多了。
官家毕竟还是官家。
这个制度是种师道和赵桓两个人,结合大宋的国情,定下的国策,对于这个政策,鲜有人提出任何质疑。
胡世将是第一个提到此政有弊端的地方。
“也就是说,胡少卿以为,均田均到最后无田可均?”
“朕不是说了吗?任何的均田最多恩荫五世,就会被收归。这一点上,所有人都是知晓的。”
“每一世都会相应的减少持有的田亩,大宋七万万亩田,难道还不够均的吗?”赵桓有些不理解的问道。
胡世将担心的问题是,均田均到最后无田可以均,变成了秦朝均关外之田,无人肯受的局面。
只是赵桓这个均田本身就是会收回,而不是万世承袭。
“官家,恐收田时会有民乱啊!民进则国退,官家三思。”胡世将再次说道。
赵桓皱着眉想了很久,才有点明白了胡世将的想法!
胡世将说的是五世收田,无法收回来的局面,当然种少保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所有才有了每一世都会收一些田产。直到五世全部收回的决策。
这是仿照的秦的军功爵的制度,在秦朝执行的很到位。
胡世将说的这个民进则国退,赵桓大概能理解一些,但是他还是想不明白,为何胡世将说均田无田可均呢?
大宋没了田,这不是还有金国等地吗?
身毒、美洲、欧罗巴这些地方也不是不可以嘛,世界这么大,绝对够分了!
胡世将说道:“秦兴于军爵,而又亡于军爵,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皆因一字,乃是欲也!”
“大秦铁甲兵威震天下,而后短短数年,却不闻此兵之名,皆因天下田尽,再无利可图也,所以秦朝派赵陀、蒙恬、扶苏四处攻伐,攻城掠地。”
“但是依然不能够让均田制维持下去。秦一朝十六年而亡。”
“官家慎重。”
胡世将的意思,赵桓算是听明白了,始皇帝派出了军队四处攻伐的目的,攻城掠地,目的就是弄田去均田。
说的是军功爵均田制度的弊病,侵略性。
赵桓觉得并不觉得侵略性有什么不对,相反,他认为大宋的侵略性现在还是弱了些。
哪怕是军功爵的刺激,依然达不到他的要求。
而且胡世将将秦朝的灭亡,归结到了军功爵均田之事上。
赵桓不明所以的问道:“秦二世而亡,不是因为胡亥无能吗?连子婴都能轻易收拾的赵高,秦二世而亡不是胡亥的问题?”
李纲和胡世将面面相觑,官家你说什么大实话?
为尊者讳啊!错都是大臣的!再不行就是宦官的!实在不行,还有后宫嫔妃啊!
哪里轮得到皇帝背锅?
赵桓一开口,就把这话茬给聊死了。这让李纲和胡世将怎么接?
“官家,言简意赅!”李纲俯首说道。
他拉了一下胡世将,这个时候,不要跟皇帝说什么军功爵均田制度啊!
他一个太宰,在这事上,也只有执行,官家对均田之事,非常的坚决。
而且,李纲敏锐的感觉到了,官家的想法,那就是岔开话题,涉及到了军队的事,赵桓一向独断专行,不容他人置喙。
胡世将还想说话,看到李纲的模样,大致明白了,官家在这事上,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胡世将对均田的国策,没有切实执行过,他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事实,那就是赵桓的均田令和军功爵令,和秦朝军功爵均田本质上的区别。
赵桓这个均田令和军功爵令是相互关联的,但是又是独立的两个体系,赵桓的均田不仅仅是分给了军爵,还有普罗大众的百姓。
这就是当初种师道对赵桓拿出的军功爵均田制度的时候,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关键,知道并非旧纸堆里刨出来的。
所以种师道才断言,赵桓的军功爵均田和秦朝的军功爵均田,虽然名字一样,但是其本质都发生了变化。
而这个变化,世界上没有人会认为是赵桓做的改变,都会认为是一心为国的种师道,对过去军功爵的制度的改良。
所有的功过都由种师道一人肩抗了。
李纲急切拉住了胡世将,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乱说话会死人的!
种师道的永定军是官家现在手中的嫡系部队,而种师道和官家一起商定的国策,是立国的根本,胡世将新附,就直接对官家的根本国策下手。
即使官家饶了你的性命,你胡世将也有沽名钓誉的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