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化侍不用预想也能够清楚,眼下的四大王朝肯定已波澜翻涌。
在还未踏入修行界之前,他根本不觉得自己会活到九十岁,毕竟每天都在被追杀中勉强度日,总想着能吃一顿饱饭便已是奢侈。
眼下随着自己逐渐修行深邃,安化侍已经能初步看透一些事情,他现在对四大王朝的老友满怀思念,却已然不再有四十七年前那般冲动,更多的是机缘顺遂以及随遇而安。
他整理一下自己的发簪,又将身上常年不穿的道袍捋得毫无褶皱,摸了两把光滑细腻的下巴,一时间还真有些不适应这种人模狗样的外貌,隐隐间有一股再世为人之感。
按照常理推算,看来大宗主的本意是想让他一直在玄厄光明坛内修行到更深层次再放他离开,眼下天照宗突发剧变,一切已经不由她自主,不过这些对安化侍已然足够。
安化侍现在真的有一种感觉,自从被大宗主血虐了四十七次之后,他现在还真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强,以至于隐隐间竟有了一股自卑感。
毕竟,他已经四十七年没有享受到胜利的滋味了。
虽说在最初定下的修行规划全部都圆满达成,可此时的安化侍的确收起了全部的棱角,这次出山入世他也准备低调做人,好好做一个平平无奇许久未胜过一场的“平庸之辈”。
黑色荒原上的魁梧道士抿起左侧嘴角,面带笑靥踏上鬼彻摇手一指,面向未知西方的黑色世界正式挺进。
而他想要抵达的前路,自然便是心心念念的恩师陆某人安葬的鬼宗!
与此同时,且不论鬼宗究竟要迎来一位什么样的难缠货,也不论天照宗究竟发生了什么灭顶事端,且说现如今的四大王朝,的确已经到了草木皆兵的多事之秋。
南靖,兵荒马乱。
过往的祥和已经不再,南平京此刻亦陷入一片水深火热之中。
距离南平京数百里外的长阳镇也深受荼毒,阵子里所有的男丁全部被抓走充了军,只剩下一堆老弱病残在乱世中苟延残喘。
当然这里面也有例外,十里八村有名的翁大善人家中依旧人丁兴旺,从跑堂管事的下人到生火造饭的伙夫全都安宁无事,是长阳镇唯一一家没有被官兵征调的万全之家。
马乱兵慌的年岁,官兵征调民夫可不会询问贵贱,当然仅仅靠翁老丈的积蓄也完全不可能贿赂打点,毕竟像翁老丈这种面慈心软的安生之辈,恰恰正是粗野的乱军乐意洗劫的主要对象。
而之所以翁老丈家一片祥和,完全也只是因为家中的公子着实厉害,毕竟在乱世当中立足是要靠拳头的。
翁老丈家里的当家大公子,便是打遍长阳镇全无敌手的第一拳头!
至于这位大公子,自然便是当初安化侍留在此地的北戎仙童舒念乾。
四十七年疏忽而过,此时的舒念乾已经彻底长大成人。
由于他本就是北极天剑体,一身根骨在初生时便不晓得好过安化侍多少倍,因此早早便开辟源炉踏入修行之道,眼下也和安化侍一样驻颜有术没有丝毫苍老,甚至比安化侍还要水嫩几分,还保持着极为新鲜的少年感。
自从他接连以一己之力逼退数百精兵强将后,翁家就再也没有敢来滋事的家伙,舒念乾倒也是安贫乐道,每日除了在从小长大的后花园修炼外哪也不去,着实是个安分守己的隐居之辈。
这些年来,虽说舒念乾不显山也不漏水,但其名头已经隐隐传遍了天下四方。
现如今整个南靖都知道长阳镇出了一位厉害的剑修,不晓得师从何人,也不晓得究竟境界几何,总之所有前来登门切磋的斗法者皆悻悻而归。
虽说舒念乾从未狠心伤害一人,却令每一位前来讨教者纷纷抑郁起来,回到自己地界后闭关不出懊丧度日,渐渐也让舒念乾的名气越来越大。
安化侍出山这一日,舒念乾早早便前往祠堂为翁老丈上了香。
翁老丈早在十年前便寿终正寝,虽说他吃过安化侍给的彼岸花叶,可毕竟是毫无修行根骨的凡夫俗子,活了一百三十六岁的阳寿已经算实属不易。
最起码翁老丈这辈子都在做善事,到最终也是安然离去没有遭受苦难,这对于一个凡人来说已经是莫大的福报,舒念乾也向来极为孝顺,并未让翁老丈有丝毫遗憾留下。
上午练完了晨功,正准备用午膳的舒念乾忽然眉间一皱,随即便咧开嘴巴朝高天上欢脱呼喊:
“北鱼哥哥!北鱼哥哥!”
高天上缓缓飞来一抹碧绿剑芒,瞬间落在后花园庭院之中寂静无声,光芒弥散后缓缓出现一位少年模样的剑客,正是四十七年后的张北鱼!
此时的张北鱼依旧容颜不改,只不过原本绑在脑后的整齐发簪已经不再梳了,一头黑发呈中分左右披散,分别盖住左右双眸各一半,看起来少了几分天真无邪,而多了一抹历经波折的苦难沧桑。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要叫师父哦。”
张北鱼一开口依旧是少年的稚嫩奶音,语气上也跟四十七年前一样尾音上翘,只不过字里行间已经有威仪流露,很明显少年皮囊不再少年。
“好啦好啦,哥哥师父!”
舒念乾极为欢脱地跑向张北鱼,一把便将张北鱼的肩膀搂住,看起来关系已经相处得异常熟络了。
“没大没小,成何体统哦。”
张北鱼略带宠溺的训斥一嘴,不过被长发遮挡的嘴角还是忍不住上扬起来。
能看出这些年张北鱼改变了很多,但他此时的眼眸中却蕴透着几许星光,因为在他面前的舒念乾完全跟他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般无二,可谓是完全继承了张北鱼全部的少年心性。
舒念乾耸耸肩头憨憨一笑,简直和村口的顽童一般纤尘不染。
“我教你的剑术,练的怎么样了?”
“已经差不多啦,我还趁着闲暇时将太初焚剑诀修炼了哦,只不过这招式实在是霸道刚猛,我怕将长阳镇给毁掉,一直都只练心法而没敢随意施为呢!”
舒念乾此刻一脸的小骄傲,很明显是在等待着张北鱼的夸奖。
张北鱼闻言稍稍挑眉,很明显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我不是不让你随便习练那招,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我没有打出来啊,我只是练了心法而已......”
见张北鱼不悦,舒念乾忍不住小声嘀咕起来,张北鱼也没想真的责备他,当即又试探着问了一嘴。
“太初焚剑诀,你修炼心法时什么感受,有没有什么阻塞之感?”
“没有啊,完全顺畅得很哩!怎么了哥哥师父?”
“没,没什么。”
张北鱼默默有些无语,半晌后略带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脑袋。
“到底还是天生剑种,修炼剑道简直超越了我这个轩辕传人,等到了北戎,我会好好教你真正的杀伐剑道!”
舒念乾闻言立刻眉开眼笑,不过随即便反应过来话中有话,当即瞪大了双眼有些难以置信。
“哥哥师父,你刚刚说什么,要带我离开?”
“没错,你其实早就应该离开了,说起来要不是形势所迫,我还真想让你一直待在长阳镇不入江湖,毕竟你完全就是一张白纸,这样纤尘不染的赤子之心实在是太过难得。”
说这话的张北鱼微微叹气,可能也是想到了自己这些年的蜕变,一时间恍然有些身不由己的无奈意味。
“哥哥师父,你之前不还总跟我说外面世道大乱,现在为何要带我入乱世之中?”
张北鱼果然是小镇里长大的孩子,此刻浑然不了解任何人情世故,也完全体会不了张北鱼的心情。
张北鱼倒是极有耐心,拍了拍他的脑袋又笑了一下。
“外面现在有很多人欺负你北鱼哥哥,你要不要帮哥哥教训他们呢?”
“那是自然要的!”
舒念乾闻言立刻挺起胸膛,随即又挥了挥手中的桃木剑。
这把剑正是张北鱼之前所用的制式之剑,现如今传到了舒念乾手上,一人一剑看起来极为相得益彰。
“如此便好,十年前翁老丈去世时我便问过你,那时候你说要尽孝道为其守灵十年,现如今十年期限已到,你也应该无牵无挂,该是时候带你离开此地了。”
张北鱼此刻脸上隐现几抹傲然。
“毕竟是经过上界仙气淬体的唯一仙童,还是经我张北鱼一手传授的北极天剑体,如此锋芒内敛的一把剑,怎可以在此地蒙尘而不出鞘?”
舒念乾闻言还是有些迷惘,毕竟这长阳镇是他住了这么多年的地方,突然间要远走他乡,这对他来说还真不能适应接受。
而且,此刻的舒念乾似乎也心有芥蒂。
“哥哥师父,我其实还是有些牵挂的。”
“什么?”
张北鱼还是跟以前一样对其有耐心。
“哥哥师父,当年大哥哥离开时叮嘱过我,让我不要随便见你等他回来,我没听他的话拜你为师,可我也知道你是真心对我好的人,只是现如今大哥哥还未归来,若是我就这么走了,大哥哥找不到我了该怎么办?”
一提到“大哥哥”,舒念乾的神色立刻暗淡下来。
张北鱼自然清楚他在指安化侍,当即也稍稍叹了口气,随即眼神看向小镇外的广阔苍穹。
“那家伙......有缘你自然会再见,只要你现在跟我走。”
“真的吗,为什么?”
“因为......你即将踏入的,是你大哥哥曾经征战过的天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