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平安用了三个小时干完了他和老李的活儿,把楼面最后一层钢筋扎完,后面就可以封顶外粉了,但那已经是不知何年何月的事情,他又一次面临失业,但是这次居然没有太沮丧的感觉,大概是挫折太多习惯了吧。
回去的路上,傅平安没有搭乘公交车,他想一个人走走,工地回市区的路很远,就像人生的道路,倪老师说过,人生旅途会有各种走法,有人坐动车,有人只能用两条腿走,大概自己就是后一种吧。
忽然一辆红色桑塔纳出租车疾驰而过,又急刹车停下,靠右停在路边开了双闪,傅平安看见车号,江h16972,是医院门口趴活的校友向光荣的车。
等傅平安走到跟前,果然是向光荣探头出来,招呼他上车。
“缘分,我刚拉一个县区的活儿,挣了一块五。”向光荣说。
傅平安系上安全带:“一块五?”
向光荣解释:“行话,一块五就是一百五的意思。”
他起步加速,很快就上了五档,开的飞快,简直是在超速的边缘疯狂试探,傅平安说我不赶时间,你不用开这么快。
“你不赶,我赶。”向光荣说,“约好了的接人,我这都已经迟到了。”
傅平安说那你抓点紧,随便找个地方把我放下就行。
向光荣嘿嘿一笑:“没事,一路送了,反正你也认识。”再问他是谁,就不说了。
出租车来到医院门口,傅平安一眼就看到那对常年来透析的老夫妇了,他们早就结束透析出来了,一直在医院门卫室旁等着向光荣的到来。
“搭把手啊,你扶老头,我装轮椅,麻利点。”向光荣利索的下车,把车门打开,把老头搀扶起来,傅平安配合的天衣无缝,快速将轮椅折叠起来放在后备箱,那边老头颤巍巍上了车,整个过程十几秒钟搞定。
傅平安也上了车,那对老夫妇还认得他,说真巧了,又遇到你了小伙子,这个把月多亏了你这个校友了,不管刮风下雨都送我们回家,耽误他不少生意,真过意不去。
傅平安有些震惊,没想到向光荣这个看起来粗枝大叶俗不可耐的糙汉子居然能干出这种善良的事情来。
向光荣瞟他一眼:“怎么,只许你学**啊,咱也是学**标兵。”
老夫妇的家转眼就到,向光荣并没有把人放下就走,而是背起老头上楼,原来他们家在三楼,每次上下楼都要麻烦邻居帮忙,向光荣年轻力壮,蹭蹭蹭就上去了,傅平安扛着轮椅紧随其后,老太太留他们坐一会喝杯茶,两人都推辞了,匆匆下楼。
“还去洛可可酒吧?”向光荣招呼他上车。
“不去了,你忙你的,我想自己走走。”傅平安说。
“兄弟, 你摊上什么事儿了吧,记得哥哥一句话,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你这才到哪儿被,那都不是事儿,等你结了婚有了孩子,才知道啥叫真正的坎儿,我不也都过来了 。”向光荣用他的人生经验来开导着傅平安,正巧有个人要打车,他就停了嘴,拉了客人走了。
傅平安出了河滨小区,漫无目的的走着,他在想自己的未来,大学没考上,混社会混不下去,现在连民工都当不成了,他的人生之路简直是一路下跌,这要是一支股票的话,怕是已经跌到地板上了。
忽然迎面一幅巨大的广告牌挡住去路,是区政府人武部竖在这里的牌子,画面上的主要人物是三个穿着解放军海陆空军礼服的仪仗队士兵,两边的是护旗手,握着镀镍的五六式冲锋枪,中间的是旗手,手持八一军旗,三人身材挺拔,眼神坚毅,背景是劈波斩浪的167驱逐舰和发射火箭弹的苏27战斗机,一行极具视觉冲击力的标语刺的傅平安瞳孔微微收缩。
“走!我们当兵去!”
当兵?傅平安从没想过当兵,这个选项并不在他的人生规划中,但此时此刻,这幅广告牌就像是一辆车走到道路尽头时的路标,给他指出新的方向,当兵是条路,还是不错的路,在傅平安的印象中,退伍兵是国家安排工作的,当两年兵换一份稳定的工作,值。
回到家里,傅平安向父亲提出这个想法,却被范东驳回了:“想什么呢,这兵可不是谁都能当的,要托关系走后门,你爸爸我当年就想参军,我家庭成分是工人,身板结实,结果还是被刷下来了,这个你就别想了。”
傅平安一直很敬佩父亲,但也知道父亲的知识水平亟待更新,在这个日新月异的年代,很多过去的常识已经失效了,他上网搜索关于征兵的信息,发现不但父亲的见识过时了,自己也有很大误区,现在当兵并不需要托关系,简直是国家求着年轻人当兵,服役两年,除了军饷之外,部队还给一笔退伍费,地方上再给一笔,折合有三万多,比打工两年挣的钱还多,碰巧了还能在部队学个一技之长,简直太划算了。
唯一遗憾的是,招兵时间是十一月一日开始,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下旬了,体检工作都结束了,也许已经征招完毕,傅平安懊恼没早看到那个广告牌,不服输的精神驱使着他在第二天上午来到街道办,参军报名的起点就在这里。
街道办设有人武部,人武干部是街道办干部兼任的,他告诉傅平安,本年度的征兵工作已经基本结束,该报名的都报完了,你来晚了。
傅平安怅然若失,那干部说:“你真想当兵的话,我建议你去市征兵办看看,或者托关系直接找带兵的军官,兴许还有希望。”
……
胡大鹏是今年刚晋升的少校,他是陆军学院出身的军官,三十出头的年纪,体魄丝毫不比二十岁巅峰状态的老兵差,腰杆笔直的如同标枪,穿着崭新笔挺的墨绿色07式制服,简直就是行走的荷尔蒙。
这次来淮门带新兵,胡大鹏是领队,他手下还有几个干部和士官,但主要工作还是依托地方征兵办,淮门是出好兵的地方,靠近海边,民风彪悍淳朴,据说抗战时期日本鬼子在淮门就没讨到便宜,但是这几年的兵员素质和数量都在双双下滑,让部队很是头疼。
首先是高校扩招导致的适龄青年缺乏,城市高中应届生基本上都能有个学上,哪怕是民办的私立的大学也是学,农村的孩子普遍热衷外出打工,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九零年的计划生育工作开展的很出色,导致这个年龄段的年轻人匮乏,留给部队的人已经没多少了。
胡大鹏想到自己刚下部队当见习排长的时候,那时候年轻人还都热衷参军入伍,穿上绿军装简直是个梦想,家里人为了儿女能当上兵,使劲全身解数,请客送礼无所不用,再看现在,天壤之别。
国家富强了,年轻人的选择更多了,未尝不是好事,胡大鹏这样开解自己。
即便困难重重,这次征兵工作还是顺利完成了,在2008年冬季征兵前夕,国防部征兵办调整了征兵策略,提高了学历要求,降低了体检标准,年龄也做了适当的放宽,这次淮门征兵,两千五百名员额已经征满,就等着起运了。
夜里十一点,胡大鹏从出租车上下来,走进八一宾馆大门,他刚结束一场宴饮,是和已经转业到地方的老战友喝的,部队出身的人酒量都很凶,白的啤的一起上,到最后是拿脸盆喝的,胡大鹏喝了起码两斤白酒,一箱啤酒,没趴下全凭着军人的毅力。
进了宾馆大厅,他松了一口气,掏出房卡加快脚步奔向电梯,忽然角落里窜出来一个人,走到自己跟前喊了声首长。
“你是谁?你有什么事?”胡大鹏问道,他出去赴宴穿的是便服,这个小伙子怎么认出自己的,看年纪似乎是个应征兵员,找自己有什么事儿,难道是体检没过关,即便托门路也该家长出面找个中间人啊,直接找到自己头上算怎么回事。
“首长好,我叫傅平安,十八岁,应届高中毕业生,我想参军,可是报名已经停了……”青年肯定是打好了腹稿并且演练了无数遍,但胡大鹏不想听下去,直接制止他:“你等明年吧。”
“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我会是一个好兵!”这个叫傅平安的青年竟然锲而不舍。
膀胱里的压力让胡大鹏非常焦躁,他迫切的想回房间释放啤酒的代谢品,直接推开傅平安,走楼梯上楼,那小子不死心,一直跟在后面。
“我跟你说,你跟着我没用,去找你们征兵办反映情况。”胡大鹏的声音互相在楼道中,他步履矫健的上了三楼,刷卡进门,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傅平安被关在门外,他准备好的中华烟和一肚子恳切的话都没派上用场,从街道办开始,他跑了好几处地方,区里和市里的征兵办都去过了,兵役部门的工作人员都很热情认真,但是今年的征兵确实已经完成,谁也没有权力违反程序加一个人进去。
市征兵办的一位好心叔叔告诉傅平安,带兵干部就住在八一宾馆,他们会有几个机动名额,找找看,兴许有用,于是傅平安就在军分区招待所八一宾馆等到深夜,他不认识胡大鹏,是宾馆的前台大姐姐告诉他胡大鹏的体貌特征,所以才堵个正着。
但是堵着人也没用,傅平安轻轻叹了口气,报国无门啊,转身正要走,忽然房间门打开,穿着淡绿色军衬衣的胡大鹏走出来问道:“傅平安,你为什么要当兵?”
傅平安回转身,以标准的立正姿势站的笔直,昂首挺胸,大声回答:“不当兵,不成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