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平安就这样成了一名高一年级的教官,树人没有专职的体育教师,只有教官,除了傅平安之外,还有两名教官,都是一米八左右的壮汉,队列口令娴熟,很有军人风采,但是问他们哪个部队退伍的,却笑而不答。
几天下来,傅平安的树人中学的编制有了大致了解,学校的投资人兼校长皮亚杰是南方人,早年在商海拼杀,见惯人情冷暖,如今年届花甲,想着回馈社会,于是办了这所公益性质的树人高中。
除了皮校长之外,学校的正式员工很少,只有内勤兼会计、食堂厨子、宿舍管理员、司机等四五个人,所有文化课老师都是外聘的,课时费按照最高标准支付,车接车送,礼遇有加。
树人高中只有三个班,每个年级一个班,三十多人,男生为主,女生凤毛麟角,算上新来的两兄弟,总数正好是一百单八,全校的学生人数略高于二中两个班的数量,令人称奇的是班级不设班主任,也不设辅导员,全靠学生自治,全校学生编为一个大队,每个班级为一个中队,下面再设小队,队长全部是选举出来的,管理模式和普通中学大相径庭,但是效果很好,虽然刺头云集,也看不到争执打斗的现象,后来傅平安才知道,学生之间出现矛盾,自有他们的内部方式解决。
皮亚杰专门设了一间决斗室,室内并没有拳击台,只有一部电玩街机,有矛盾的同学在游戏中互相输出怒火,把对方ko就算赢,输了的不许耍赖,这种方式也有副作用,就是学生们经常故意制造争端,以此骗玩游戏,对此皮亚杰却视若无睹,装不知道,傅平安觉得皮校长是个人才,通过这种方式不但解决了矛盾,还能发泄戾气和压力,是个妙招。
全校一百零八个学生,没有一个是正常招生来的学生,以傅平安所在宿舍为例,八个人中有两个曾因打架进过派出所,三个是学校开除的,还有一个是早就辍学被家里人强行送来的,这货叫周建良,从小到大家长一直跟在他屁股后面赔钱,不是打破学校的玻璃窗就是打破同学的脑袋,成绩极差,考试分数个位数,初中都没读完,在社会上混了两年,要不是岁数不够,早就进去了,家里实在没辙,就把他送树人来了,总比送少管所要强。
就这样一所鱼龙混杂的学校,校风校纪竟然出奇的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非常融洽,用皮亚杰的话说,他们都是被遗弃的孩子,是同类,自然抱团取暖。但傅平安却觉得这和皮校长的亲切关怀分不开,这位老人把每个学生都当成自己的孩子,人心都是肉长的,越是调皮捣蛋,成绩上不咋样的孩子,情商其实越高,私下里学生们给皮亚杰取了个外号,喊他皮爸,这在其他学校是很罕见的,比如在二中,学生们给教务主任和校长取得外号五花八门,大体上都是诸如眼镜蛇、老狗逼这种贬义词。
转眼到了四月份,还有半个月傅平安就要参加自考,自考的难度不亚于高考,每晚他都要自习到很晚,学习使人兴奋,上床之后精神依旧亢奋,满脑子都是名词解释和各种公式定义,不仅傅平安睡不着,宿舍里还有另一个人也睡不着,就是睡在对面上铺的周建良。
黑漆漆的宿舍里,周建良起身,拿起衣服,下铺,拎着鞋子出门,这可不像是起夜尿尿的架势,傅平安觉得蹊跷,也爬起来穿上衣服蹬上鞋子跟出去,周建良果然不是上厕所,他偷偷从宿舍溜出去,翻过围墙,消失在夜色中。
傅平安一路尾随,周建良在公路上健步如飞,精神头跟半夜拉练一般,得亏傅平安是跑过无数次五公里的,不然还真跟不上他。
周建良走了起码十公里远,来到一处建筑工地,看样子不像是居民小区,更像是工厂建设现场,周建良熟门熟路,从铁丝网破损处爬进去,半夜潜入工地,非奸即盗,傅平安没跟进去,在铁丝网外守株待兔,等了十几分钟,周建良背着麻袋出来了,步履有些艰难,傅平安明白了,这货是来盗窃的。
忽然灯光大亮,工地上高高挑起的碘钨灯如同小太阳一般耀眼,几个拿着手电筒的工人跳出来将周建良围住暴打,这种老式铁皮手电筒装四节一号电池,轮起来比铁棍还厉害,傅平安犹豫了一秒钟,还是冲了出去,他是在军营中历练过的人,对于集体本来就有极强的认同感和荣誉感,来树人之后让他重新找到了这种感觉,同学就是战友,战友和别人发生冲突,决不能袖手旁观。
突然杀出的傅平安打乱了工人师傅们的阵脚,抱着脑袋蜷缩在地上的周建良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就跑,傅平安也不恋战,紧跟着拔腿就跑,工人们大呼小叫在后面撵,深夜的公路上,前面两个人跑,后面一群人追。
长期军训的体能优势这时候就显出来了,两人硬是靠两条腿把追兵给甩掉了,周建良放慢脚步,气喘如狗,傅平安骂道:“半夜做什么贼!”
“钢筋多少钱一斤知道么?”周建良反问他。
“那也不能偷啊。”傅平安说。
“那不叫偷,是拿,又没放到保险柜里,谁知道他们要不要,兴许是不要的垃圾呢。”周建良一翻白眼,狡辩的水准一点都不高。
“人家不要,会埋伏你?会揍你?你帮人家清理垃圾,人家应该感谢你才对啊。”
两人争吵着,谁也没注意后方开来一辆车,他们本能的以为工人们还远远落在后面,没想到人家报了警,来的是一辆警用面包车。
警车急刹车停下,车上跳下来一群手持橡皮棍的协警,二话不说就是一顿胖揍,可怜傅平安一个曾经灭掉亚太地区海豹队的猛人,竟然被乡下派出所的协警按着打,打完上了背铐,丢进警车拉回所里处置。
对于这种小偷小摸,派出所并没有太当回事,先晾着再说,两人分开关押,傅平安单独关在一间屋里,他这回丢人丢大发了,什么一级英模、人大代表的身份都不好意思往外说,连头都不敢抬。
天亮之后,终于有人来提审,两个警察一边吃着包子油条,一边给他做笔录,傅平安说我是树人的教官,半夜来找学生的,我不是盗窃犯。
“胡扯,你是望风的!”警察一拍桌子,吹胡子瞪眼。
一辆熟悉的gl8开进派出所,是皮校长来领人了,过了半小时,他和周建良被带到派出所的院子里,地上是一个装满铁质物件的麻袋,民警让周建良扛起来试试,周建良试着抬了抬,摇摇头,说抬不动。
“没吃饭啊你。”警察呵斥道,指着来报案的民工说:“你来试试看。”
那民工精瘦,但越是精瘦的人越有力气,他果然顺利扛起了麻袋。
“走两步。”警察说。
民工只走了几步就撑不住了,将麻袋从肩上撂下来,腰酸背痛。
“你都走不出十米远,他怎么就能背着走十里?”警察提出质疑。
“我们亲眼看到他背着这个麻袋出去的,走的很轻松。”工地负责人说,“前面几次失窃的钢筋、紧固件,也都差不多这么多。”
警察说:“盗窃的事实是清楚的,但是案值很少,绝不是你们报案宣称的那么多,都够不上立案的,我建议你们双方坐下来协商解决。”
皮校长陪着笑凑上来,给工地上的人上烟,赔礼道歉说好话,答应赔偿前面失窃的损失,建筑队是外来的,强龙不压地头蛇,见好就收,派出所一位姓李的教导员和皮校长相熟,叮嘱他一定看好学生,别再犯事。
“谢谢了,我一定加强批评教育。”皮校长从车里拿了两条烟包了,不动声色放到李教导员的办公桌上。
李教导员当场拆了一条烟,只取了一盒,其他的塞给皮亚杰:“你也不容易,一百多号人集中到一块儿,替我们警方省了不少事儿,这些孩子散在社会上,那不得隔三差五的制造麻烦啊。”
“应该的。”皮校长也不是矫情的人,和教导员握手而别,回到车上,让司机开车,开出派出所的院子才问道:“周建良,你怎么又犯?”
周建良在警察面前肆无忌惮,在皮校长面前却像个乖乖的小羊,他嗫嚅道:“皮爸,我就是想给食堂加个菜。”
“荒谬,食堂加菜用得着你么?”皮亚杰忽然醒悟过来,“前几次我桌子上的钱,是你偷偷放的?”
周建良说:“咱学校不收学费,还倒贴钱供我们吃喝住宿,皮爸你太辛苦了,我看不下去。”
“看不下去也不能偷啊。”皮校长叹气道,“为了一点钱,留下案底,你将来的路就少了两条,当兵部队都不要,不值得,我不是老古板,事急从权,便宜行事的道理我懂,如果是在旧社会,家里吃不上饭了,有人得了急病需要用钱请医生,你这种时候去偷去抢,我都觉得合理,可是事情还没恶化到那种程度,我还有能力照顾你们,你又何苦干这种事情呢。”
周建良低下头:“皮爸,我知道错了。”
“错在哪儿了?”
周建良说:“不该为了一麻袋废钢筋出手,还连累了傅教官,以后不遇到大事,绝不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