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暖,北雁南飞,淮门各大娱乐场所都迎来复工潮,生意再度火爆起来,王天一游历日本半个月之久,学成归来,抱负满满,他准备另起炉灶,大展宏图。
王天一和范东生同岁,今年不过二十四岁,就已经号称淮门四公子之一,上流社会,世家,说起来惹人笑话,王天一的爹王三宝年轻时不过是在火车站拉三轮的工人罢了,别说富三代,二代还没到呢就号称世家了。
王三宝的发家史并不光彩,八十年代倒腾牛仔裤,煤炭,亏得一塌糊涂,后来发现还是用最古老传统的办法挣钱靠谱,他依托人来人往的火车站,租下一家宾馆的美发室,雇佣了几个失足,为客人提供那方面的服务,以此赚到第一桶金之后,开起了洗浴中心,旗下失足扩充到上百号,威尼斯洗浴城一度是方远三百里内最豪华的洗浴中心,仅次于省城的敦皇,再后来,威尼斯洗浴城升级为大酒店,住宿、餐饮一条龙跟上,王三宝的事业就上了快车道。
归根结底,王三宝干的不是正行生意,早年逼良为娼的事儿也没少干,被人骂过生儿子没**,断子绝孙之类的话,王天一**倒是有的,但是在这个儿子之后,王三宝真就生不出后代了,若是一般人,也就改弦更张做正经生意了,但他文化程度低,除了这一行干不来其他的,只能在家里摆上佛龛,供上菩萨,以做命运上的对冲。
这几年来,随着淮门经济的发展,娱乐行业新秀鹊起,威尼斯大酒店的生意不如从前了,老王也懒得理会,王天一却坐不住了,一心想把老爹的事业发扬光大,但是他的本事还不如老爹的十分之一,想有一番成就何其艰难。
这就显出范东生的本事了,他写了一个方案交给王天一,后者看了之后直接在文档后面加了“王天一”的署名,打印出来拿给老爹看,王三宝是在牌桌上看的,看完连麻将牌都不香了,直呼我儿有出息!
策划书上写着几条战略发展意见,第一,重新装修威尼斯大酒店,弘扬水文化,特服场所安装密码门,内部电梯,刷卡进入,虹膜识别,建立品牌文化。第二,财务分开,法律规避,定期销毁账目,实行科学洗钱。第三,注册成立其他公司,漂白身份,打通政商关系
王三宝极为欣慰,当即授予儿子生杀大权,重修装修威尼斯大酒店,该用多少钱直接支取,人员安排上也可以先斩后奏。
王天一领了尚方宝剑,首先把范东生以每月五万块的代价从欧亚挖了过来,然后一边重新装修威尼斯,一边拿下全市四星、五星酒店的康乐会所,这就需要一点真能耐了,少不了打打杀杀的事儿。
李澍结束了北漂生涯,老老实实回到淮门,在家复习考公,百无聊赖晚上约了闺蜜出去吃宵夜,结果在火锅店遇到了最不想看见的人。
这个人就是范东生,看起来范东生已经不在派出所当协警了,脱下了制服,换上了考究的西装,这年头穿西装的人主要有两种,一种是房产中介,一种是银行柜员,看西装的裁剪和质地就能加以区分,但范东生肯定不属于这两种,他属于第三种,大堂经理。
判断出范东生是大堂经理的依据有两点,胸前的名牌,身旁的美女,范东生带了六个穿裙装脖子上系着丝巾的年轻女孩来吃饭,她们服装统一,又一口一个东哥喊着,俨然都是范东生的手下,这帮妖艳贱货的姿色身材都不差,看起来都像一心投怀送抱的样子。
李澍低下了头,当初两人闹分手主要因为工作问题,一个坚持北漂,一个非得留在故乡发展,现在北漂的黯然归来,在家乡的却混出了名堂,她没法怪自己,更不能怪范东生,怪只怪造化弄人,北上广居不易。
范东生也看到了李澍,他端起杯子走了过来,李澍对闺蜜说你帮我挡一下,闺蜜回头看看,她也是认识范东生的,笑道挡不住,该来的总会来,那啥我上个洗手间,你们聊。
黑胖子一屁股坐下来,手腕子上金表闪着贼光,李澍不好再装不认识,抬头应对:“这么巧,你现在哪儿发财呢?”
“在千禧温泉假日酒店当大堂经理,你呢?”范东生道。
“我……在家复习。”
“哦,考研还是考公务员?”
“考公务员。”
“呵呵。”
“你笑什么!”李澍嗔怒道。
“替你高兴,终于变成自己当初最讨厌的模样。”
“你不也一样。”两人恶毒的互相攻击着,却都和以往的自己和解了,年少无知的自己被社会毒打之后认清了现实,还不是乖乖走到父母给安排的老路上来。
嬉笑怒骂中,两人似乎回到了从前,感情基础还在,现实中的障碍却消弭于无形,不用在北京买房,生活就变得简单起来,范东生没回那张美女云集的桌子,陪李澍和闺蜜吃到结束,完了还亲自开车送她们回去,这是一辆很霸气的路虎揽胜,百十万的车都开上了,谁敢说范东生没出息。
送完李澍,范东生开车往回赶,这会儿正是业务最繁忙的时候,他和王天一承包了天禧假日酒店的康乐中心,为顾客提供特殊服务,因为招募的都是高质量的服务人员,吹拉弹唱样样精通,连高数题都能做,在淮门引起一股风潮,连带着酒店的生意都跟着红火,光这一家,一晚上就能贡献五万的净利润。
王天一没什么管理才能,就知道摆谱,抖威风,实际管理者是范东生,他亲自制定规章制度,技师和工作人员都穿和酒店职员一样的西装,干净整洁,不许浓妆艳抹,不许过分暴露,更是严禁出现大金链子、纹身等社会元素,禁止技师工作时间带手机,禁止和客人私下联系,一切都要服从命令听指挥。
要求严格的另一面,是福利和安全保障体系,在这边工作分成比例高,不压钱,来去自由,而且保证安全,场子不会被扫,在道上提一句跟东哥混的,也倍有面子。
范东生的配车,是王天一众多爱车中的一辆,天少更喜欢跑车,就将这辆路虎揽胜充作东生的工作用车,千禧假日酒店地下车库中有个专门的车位是属于它的,但范东生偶尔也会开另一辆车出去,一辆不起眼的黑普桑。
淮江入海口,江水归海,波涛万里,范东生把车停在荒郊,只身站在岸边,不一会儿另一辆车驶来,驾车之人正是市局政治部李培文。
一身便装的李培文走到范东生身边,打量一下他的装扮,笑道:“名牌西装金手表,混的可以嘛。”
范东生烦躁的掏出烟来:“我干不下去了,再干下去卧底就成了黑老大了,现在王天一啥也不管,全都撒手给我,我怕越陷越深,将来爬不出来,没法回归正常工作。”
李培文说:“那件事有进展么?”
范东生说:“这条路行不通,我就是再努力,也还是马仔,接触不到核心机密,没有七八年,他们信不过我的,但是在干七八年,我就真回不了头了。”
李培文说:“你再坚持一下。”
范东生说:“坚持不了,您知道我现在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么?我天天睡到中午才起,除了喝酒就是打牌,王天一真心把我当兄弟处,我每月工资五万,奖金另算,我报销都不用发票,说多少是多少,抽烟全是软中华,喝酒都是xo,这全都不用自己花钱,我还管着一帮小兄弟,一个比一个义薄云天,一拉就响,性命都交给我的,更别说还有一群技师,整天东哥长东哥短的喊着,那眼神都能滴出水来,你说这谁扛得住,我是正常人,不是意志坚定的革命者,这日子太舒服了,钱还多,时间长了我就废了啊,再让我去当刑警,我怕就干不了啦。”
还有一句话范东生埋在心里没说,最难过的是情关,江湖儿女读书少,学历低,勾心斗角反而少,就算有也是直来直去,没太多花花肠子,大多数人也没什么坏心眼,甚至比较善良,混社会不过是为了一口饭而已,和他们相处久了难免有感情,想到有朝一日要拒捕这些人,范东生就有一种撕裂的感觉。
李培文说:“半年,再给你半年时间。”
范东生叹气道:“我再试试吧。”接头就此结束,东生开车回去,走到一半接到王天一的电话,问他在哪儿干啥呢。
“钓鱼去了,马上回来,五分钟就到。”范东生说。
说是五分钟,其实半小时才到,刚开进车库准备停车,就看到一辆丰田阿尔法车门打开,王天一坐在车里,身边几个穿黑衬衣的也都认识。
“钓的什么鱼?”王天一问道。
“收获不大。”范东生降下车窗从容回应,倒车入位,从后备箱里拎出渔具和一桶小鱼,这是他提前预备的鱼,每个鱼嘴上都用鱼钩处理过。
“去钓鱼怎么不开揽胜?”王天一又提出一个问题。
“下野地,还是普桑更强,不心疼。”范东生早有腹稿,路虎是工作用车,钓鱼是私人的事情,公私分明,何错之有。
“到底是派出所干过的,有一套。”王天一招招手,“你上车,我带你去见个人。”
范东生上了车,跟随王天一来到威尼斯大酒店顶层,宽阔的总统套间里,王三宝正在和几个叔叔辈的打牌,范东生的血顿时涌到了头顶,当年就是在这里,自己将家里买房的二十万赔给了王三宝,被后者直接当成筹码摔在桌子上。
此刻的牌桌上依然堆满了钞票,王三宝嗜赌如命,而且玩的很大,筹码用人民币都不过瘾了,堆在桌上的是大额的欧元,一张五百票面的顶四千多人民币。
“来了,先边上坐会。”王三宝说。
范东生安静坐下,内心波涛翻滚。
“你哥现在怎么样了?”王三宝问道。
“读博士呢。”范东生站起来回答。
“你坐下说话。”王三宝说,“那年你哥在拍卖会上给我弄得下不来台,被人嘲笑的可不轻。”
范东生无言以对。
“你谈了个对象是吧,市局政治部李培文家的女儿。”王三宝又说。
“我们是高中同学。”范东生说。
“你在派出所干的好好的,怎么就下来了?”王三宝字字诛心。
“喝了两口酒,撞上督察了,也是我命不好。”范东生硬着头皮回答,怎么看都像是一场鸿门宴。
“那也太巧了吧。”王三宝随手摸了一张牌,手指肚摸一摸,大叫一声自摸,另外三家老老实实输钱,王三宝赢了一堆钞票,胡乱拢在一起,也不点数目,把范东生叫过来,都塞进他兜里。
“拿去买烟抽,千万别赌,十赌九输。”王三宝说,又转向儿子,“以后有事和东生商量着来,我老了,以后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范东生松了一口气,忽然意识到从今天起,自己就算进入王家色情产业核心小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