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傅平安成为风口浪尖的风云人物,他敢怼高官,敢怼红十字会,在网民心中是为民做主的英雄,但在另一些所谓理中客心中却成了沽名钓誉之辈,亲朋好友为他担忧,仇人对头弹冠相庆,都觉得这回傅平安是狂妄过头,得意忘形,好运基本上到头了。
在红会赈灾事业部办公室,傅平安成了一个笑话,刘婕妤对同屋的大姐说:“今年我就指着这个笑话过了,本来以为这个人很有政治头脑和手腕,没想到就是一个愣头青,他以为他是谁啊,监督这个监督那个,他又不是纪高官,就算是纪高官,那也是在书记领导下开展工作的,一个普通老百姓,扬言叫嚣着投诉高官,要红十字会公布账目明细给他看,你说他脑子是不是被驴踢过?”
大姐就跟着笑:“少年得志,容易犯这样的毛病。”
一个年轻的合同工拎着热水壶走进来,听到她们在议论傅平安,便加入进来讨论,眉飞色舞道:“你们看微博了么,一个大v实名举报傅平安利用慈善募捐敛财,民政厅已经受理了,说高度重视正在调查核实,这回够他喝一壶的。”
能在红会当合同工的也不是一般人,家里总归有点路子,把女儿送到这里工作,图的可不是这点工资,而是一种身份,这小姑娘根本没见过傅平安,但对其人的仇恨程度不亚于刘婕妤,傅平安要红会公布捐款用途账目明细,简直比刨她家祖坟还要严重。
在晚辈面前,刘婕妤总要扮演一下导师的角色,她问小姑娘:“你知道这个人错在哪儿了么?”
小姑娘义愤填膺道:“他就是一个神经病,疯狗,逮谁咬谁,我怀疑他可能有抑郁症了,就跟那个央视的前主持人叫啥来着,和他一样。”
刘婕妤说:“他才不是神经病,他门清的很,他就是干点大事,留名青史,但是他对抗的是体制,他破坏的是大家都认可的游戏规则,所以他只能输。”
小姑娘一撇嘴:“知道输还干,那不是傻叉么。”
刘婕妤说:“可不,唐吉坷德知道么,他就跟唐吉坷德一样,拿长矛挑战风车的傻叉一个。”
小姑娘说:“24k纯傻叉。”
女士们哈哈大笑,话题渐渐转向韩国面膜和代购。
……
省政府大楼,杨启航匆匆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这几年救灾的事情忙的团团转,无暇他顾,网信办那边发来一个东西,说是和杨高官有关,已经形成舆情了,杨启航看了一下,哑然失笑,傅平安这小子竟然在挑战自己,这有点不自量力了,以他掌握的这些证据,根本撼动不了一个副省级干部,即便他反映的问题都是事实,傅平安都知道的事情,上面难道不知道,每一个机构都有其存在的意义,每一件事也都有背后的原因,这里面牵扯的人,事无比复杂,岂是网上发几个帖子就能解决的。
比如红会,这个组织名义上承担着这样那样的任务,但实际上人手不够,经验不足,根本难当大任,在我国现行体制下,真遇到大规模灾难,是党和政府主导,军队执行,慈善机构只能敲敲边鼓,显示一下存在,指望他们冲在一线,那是不切实际的。
再说北河县违规批地的事情,在傅平安爆料之前,这个事儿她就知道了,是开闸泄洪前相关部门实在瞒不住才说的,北河县财政没钱,前些年搞形象工程把家底子都掏空了,县里教师的工资都欠了大半年的,正好江边有大量土地闲置,一些人就打起了主意,硬是在江边淤泥地上建起了房子,这是严重的违纪行为,要不是洪灾期间,纪委早就有动作了。
开闸泄洪前,领导已经知道威尼斯水城是违规建设的小区,但这里毕竟住了上万人,这些人同样是受害者,这就像一个故事讲的,你是一个扳道工,看到火车驶来,车道上有五个顽童在玩耍,你只有两个选择,让列车撞死这五个孩子,或者搬动道岔,让火车撞死在另一条废弃轨道上玩耍的一个孩子。
五个和一个之间,领导选择了一个,也就是沙河寨等村子的乡民们。
事情的经过,杨启航是知道的,她完全赞同领导的决策,慈不掌兵义不掌财,有一颗柔弱的心就别当领导干部。
但是对傅平安的举动,杨启航并不生气,因为她知道这孩子的出发点是正确的,红会作为慈善机构,就该公布账目明细,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防洪河道上就不该盖房子,违建就得拆除,这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这些事总要有人驱动才行,中央在做,那是自上而下的,傅平安也在做,这是自下而上的。
不知为何,在杨启航的脑海里出现一幅画面,傅平安白马银枪,面对千军万马,单骑闯阵,义无反顾。
我们的国家,就是靠这样的年轻人推动着前进的。
……
根据气象部门和水文部门预计,近期不会再出现强降雨天气,淮江上游洪峰已经顺利过境,也就是说,今年不会再有洪涝灾害,一直紧绷着的各级政府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洪水渐渐褪去,除了沙河古道和低洼地带还有存水,村子里的水下去了,只留下遍地残垣断瓦,稀烂黄泥和牲畜尸体,现在还不能搬回去住,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卫生部门要进行消杀灭菌后,才能一步步开展重建工作。
民政部门很忙,不光忙着救灾重建,还要应对一些“热心市民”的举报,某网大v实名举报傅平安借慈善募捐敛财,江东省民政厅接到举报后高度重视,组织力量进行了相关调查,结束后同样选择微博进行公布。
省民政厅蓝v发布调查结果,傅平安并未注册慈善基金,救灾使用的资金全部来自其公司以及其个人账户,全部开销皆有明细账目记录,就连一瓶纯净水都记载的清清楚楚。
人家就是花自己的钱救灾而已,没有募捐,哪来的敛财。
惨遭打脸的某大v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脸,继续狂吠撕咬,但是盲目跟从的人已经不多了。
傅平安理都不理这种人,他对红会穷追猛打,坚决索要自己捐献拿一百万的去向,不仅如此,更要追踪每一笔善款的去向,哪怕这个官司打到北京,打到红十字会总会,打到国务院,也要讨个说法。
蔡丽有些吃不住劲了,她想找杨启航撑腰,但杨高官的秘书说领导很忙,没时间管这个。
杨启航确实很忙,她召集国土资源和规划厅、建设厅等部门处级以上干部开会,在会上杨高官声色俱厉:“今年的洪灾已经过去,明年怎么办,后年怎么办,如何处置建在河道上的威尼斯水城,为什么要一错再错,为了这片超大规模的违建,还要付出几个沙河寨的代价,为什么有些人总以为造成既成事实,上面就没办法了,就只能妥协就范?我告诉你们,坚决查处,绝不姑息!一个字,拆!”
下面领导一个个灰头土脸,噤若寒蝉,但是私底下却不以为然,拆一整个小区,那些居民还不造反,等着看热闹吧。
杨启航是下定了决心的,但是刚开完会,求情的电话就来了,杨启航本来不想接,但是秘书说是解小明打来的,她也就拿起了听筒。
解小明说:“小姨,你这个电话安全么?”
杨启航说:“这是省政府的保密电话,没人窃听,你有什么机密要和小姨分享么?”
解小明说:“小姨,我爸不要我了,他另外有继承人了。”
杨启航一愣,心说姐夫的作风问题看来严重到一定程度了,但她还是劝道:“别瞎猜,你没别的事就挂了吧。”
解小明说:“等等,我还没说完呢,小姨你知道他的私生子是谁么,是他妈的傅平安!小姨我给你放一段录音听听……”
杨启航听完录音,整个人都不好了,以至于解小明后面说的话她都自动过滤掉了,什么时候挂断的电话都忘了。
左手旁的抽屉里,有一张刊登着傅平安履历的淮江日报,那还是傅平安就任团省委副书记的时候,她特地留着报纸,现在拿出来有浏览了一遍,傅平安是1990年出生的,月日不清楚,报纸上也只写了四月份,没有更加详细的日期,于是杨启航拿起电话把秘书叫过来,让她去查一下新任团省委副书记的出生月日,这是个简单的活儿,秘书很快就从组织部门得到答案,傅平安出生于1990年4月15日。
解小明说傅平安是解东明的私生子,这个消息也是从解东明处得来的,而杨启航却记得这个日子是自己生孩子的时间,当时难产,自己昏迷不醒,一切都是姐姐和姐夫办的,双胞胎,都没保住,二十七年了,依然是自己心头的痛。
难道说,当年的孩子没死?可为什么解东明要说那是他的孩子?杨启航久久无语,秘书疑惑道:“杨高官?”
“哦,没事了,你下去吧。”杨启航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挥挥手让秘书离开,她现在严重怀疑傅平安的身世和自己有关系,再把这小伙子的正面照片在电脑屏幕上放大看,这回终于找到感觉了,傅平安和解小明的眉眼五官有四成相似之处,自己和杨萍长得就很像,姨表兄弟都随母亲,长相接近也是可以用科学解释的,而如果傅平安是解东明和别的女人的私生子,那就不会有杨家的基因掺和在内,就不会和小明长得像了,想到这里,她再把傅平安和自己的肖像放在一起比对,以前不觉得有联系,现在先入为主有了定论,眼中就分明是母子了。
杨启航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她不相信巧合,更相信阴谋,但是说这是针对自己的阴谋,未免太高抬自己,没有任何势力能动用一个英雄来谋害自己,为什么傅平安如此优秀,因为他的妈妈就是如此优秀,杨启航越想越激动,以往傅平安的种种桀骜不驯的记忆,此刻全都变成了儿子的卓尔不群,她努力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一定要镇定,在没有完全确凿的证据之前,绝不可以透露半个字。
此刻她满脑子都是那个白马银枪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