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楚凌起身的时候襄国公和君无欢已经出门了。昨晚的刺杀虽然没闹出什么大事,却让肖嫣儿和玉霓裳很是兴奋。或者应该说是…愤怒?
特别是在知道刺杀她们的人是拓跋赞这个楚凌曾经的师弟之后,两个人就蹲在一块儿谋划着要如何给拓跋赞一个天大的教训。楚凌一边用早膳,一边听着两人在角落里嘀嘀咕咕只觉得头痛。无奈地放下筷子,道:“你们俩别闹了,这里是上京。”
玉霓裳道:“公主,这怎么能算是闹呢?那个拓跋赞竟敢派人行刺,不给他一个教训咱们天启的脸面往哪儿搁啊。他还是您师弟呢,这是怎么做师弟的?一点儿也不尊敬长辈。”她要是敢刺杀玉小六,还不被打成渣渣?
楚凌心道:“在北晋,天启什么时候有过多少脸面?”口中却道:“他毕竟是北晋王爷,人在屋檐下的道理不懂么?更何况…他现在也不是我师弟了。”
肖嫣儿傲然道:“他竟敢行刺本姑娘,要是不给他一个教训,我小毒仙的面子往哪儿个?”楚凌看看肖嫣儿,心知她若是强压着玉霓裳还好,肖嫣儿说不定就要出去搞事。便松口道:“行吧,反正我们就要离开上京了。你们自己小心点,要是被人抓住了你们就等着哪年天启能踏马上京了再来救你们吧。”肖嫣儿眨巴着大眼睛,“阿凌姐姐,你好无情啊。人家可都是为了你啊。”楚凌淡定地道:“你今天才知道我这么无情?刚才不还是为了小毒仙的脸面么?”
虽然楚凌这么说,肖嫣儿和玉霓裳还是兴高采烈地结伴出去了。显然是去继续谋划如何找拓跋赞麻烦的宏图大业去了。萧艨从外面进来,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外面道:“公主,她们不会闹出什么事吧?”
楚凌摆摆手道:“这两个虽然爱闹,不过还有些分寸,应该没什么事。萧艨,劳烦你看着她们一些吧。马上就要走了,别出什么意外。”萧艨一怔,“可是公主这里……”他的职责是保护公主,昨晚公主才刚刚遇刺,谁知道那些貊族人会不会故技重施?楚凌道:“无妨,让思北跟着我。”
萧艨点头称是。
用过早膳,楚凌带着冯思北再一次去了西秦驿馆。这一次,明显能够感觉到西秦驿馆外面的防卫更加森严了。按理说,秦殊的死拓跋梁自己都不太上心了,北晋朝堂上下自然更不会有人太多关注,驿馆的守卫应该渐渐放松甚至是撤离才对。见这情形,楚凌想起昨晚君无欢所说的事情也只能在心中暗自叹息。
“公主留步。”依然是上次的那人,上前一步拦住了楚凌的去路。楚凌淡淡道:“本宫即将离开启程会天启,特来与西秦王道别。”那人犹豫了片刻,道:“还请公主稍等,容我等请示上面。”上次可没有这么麻烦,不过也不排除上一次是拓跋梁故意放她进去想要试探秦希的反应。
楚凌微微点头,淡笑道:“自然。”那人看了她一眼,连忙转身匆匆而去。并没有让楚凌等多久,那人便去而复返,拱手道:“公主,请。”
楚凌点头道:“有劳,多谢。”
带着冯思北踏入驿馆中,楚凌觉得比起前两天这驿馆竟然又显得萧条了许多。这一次,竟然连迎接他们的人都没有了,就仿佛整个驿馆空荡荡的根本没有人一般。但是……却又能敏锐的感觉到暗地里似乎有许多目光在看着他们,连遮掩一下都不愿意了么?
冯思北皱了皱眉,上前两步靠近了楚凌一些,同时一只手按上了腰间的长剑。那么多明显而且不带善意的目光让他有些紧张,忍不住想要拔剑。
楚凌伸手按住了他想要拔剑的手,淡淡笑道:“没事,冥狱的人。”
冯思北皱眉,有些不安地道:“公主,北晋人这是想要……”软禁西秦王么?楚凌淡淡一笑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上京现在毕竟是貊族的地方。走吧。”
两人走进西秦的院子的时候,秦希正独自一人蹲在屋檐下正盯着地上不知道在看着。听到脚步声方才抬眼看向门口,见到是楚凌露出一个有些意外的表情,“你怎么来了?”楚凌垂眸,淡淡道:“我们要启程回去了,来跟西秦王辞行。西秦王可还好?”秦希站起身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苦笑道:“西秦王…我算什么王?”
楚凌没有接话,漫步走向秦希,沉声道:“我有些话想要单独跟西秦王说,还请各位回避一下。”
秦希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楚凌,意识到这话并不是对他也不是对站在旁边的冯思北说的。院子里静悄悄地没有丝毫动静,仿佛方才楚凌只是在自言自语一般。楚凌微微蹙眉,反手拔出流月刀朝着房顶一个角落一刀挥了过去。片刻后,一声闷哼从哪边传来,秦希虽然没有看到人却也明白了,有人在盯着自己,脸色顿时变了变。
一个黑衣人出现在房顶上,眼神阴郁地盯着楚凌。说起来,楚凌和冥狱的恩怨可以追溯到很早很早的时候了。当然,最早的一些恩怨,冥狱的人自己未必知道。不过,这也不妨碍冥狱将楚凌列为最讨厌的敌人之一。
“公主不觉得太过分了么?这里可不是平京。”黑衣人沉声道。楚凌偏着头,望着房顶上的人笑道:“不觉得,本公主不喜欢别人偷听我说话。真不想让我见西秦王,不让进便是了本公主还能强闯不成?偷偷摸摸地偷窥,传出去可是丢北晋皇的人。”黑衣人冷声道:“我等奉命在此,公主若没有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何必怕别人听?”
楚凌道:“想听就光明正大的听啊,躲在角落里做什么?”
黑衣人冷哼一声,转身消失在了屋顶后面。冯思北侧耳仔细倾听,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对楚凌道:“公主,走了。”
楚凌对冯思北笑了笑,点了下头。冯思北飞身掠上房顶,抱着剑站在房顶上将小院留给两人。
秦希看着她道:“何必跟他们过不去,反正我在这里也做不了什么。”楚凌打量着他,见他神色淡然,似乎当年那个暴躁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消失了一般。若是平时,楚凌说不定还要调侃两句,此时却只能叹了口气,道:“这院子里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了?还有的人呢?”秦希扯了下唇角,道:“昨天北晋人过来,将他们都带走了。这驿馆里现在只有两个打扫的仆妇,连饭食都是外面守着的那些人送进来的。”
楚凌默然,如果那些人不按时送饭,秦希岂不是只能饿肚子?甚至…那些人如果不送饭,秦希说不定会被饿死在这里面。
秦希道:“拓跋梁想要攻打西秦了是吧?”楚凌抬眼,看着他眼底的了然沉默地点了点头道:“我也是昨晚才接到消息的。”
秦希笑道:“秦殊费尽心思想要守住西秦,可惜…还是败落在我手里了。不过…我可不会觉得愧疚,西秦王的位置又不是我想要的!反正他现在也死了,用不着看到这一天也算是运气。”
楚凌很想告诉他,秦殊还没有死。开口的却是,“西秦和北晋国力相差太远…也不全是你的错。”
秦希愣了愣,望着楚凌用力眨了眨眼睛。就在楚凌以为他要哭出来的时候,他却笑了。
“没想到,你竟然是第一个说不是我的错的人。”秦希笑道:“这些年…我听得最多的话就是…如果当初留下的是太子殿下说不定就不会这样。如果太子殿下还在,定能励精图治。如果太子殿下……哈,当初难道是我将秦殊送到北晋来的么?小时候,他们都跟我说以后西秦有你哥哥,你只要高高兴兴地玩玩儿就可以了。现在又来怪我不如秦殊!”
西秦是小国,经不起太多的皇室权力争夺。历来都是选定了太子人选之后,其他皇子全部放养,以避免兄弟相残。西秦那样小的地方,很少有战乱,并不需要君王有多么强大的能力和韬略,守城足矣。到了秦殊和秦希这一代,先王和往后夫妻情深,皇室中只有他们兄弟俩。
原本太子天生聪慧,能力卓绝,足以让任何人放心。兄弟俩感情也很好,若是一切顺利西秦又能太平几十年。谁知道,突然就有了国破家亡之祸?太子被迫前往上京为质,只留下了一个资质不甚出色又疏于教养的小皇子?
楚凌轻叹了口气,道:“秦殊也是……”秦希冷笑一声,打断了她的话道:“我知道,他也是迫不得已。就算他想要留在西秦,北晋人只怕也不会答应。所以,他也不算替我受罪,我不会感谢他的!”
楚凌道:“你当然不用,以后…你自己小心一些,不管怎么说能活着比什么都强。”
秦希笑道:“这个我当然知道,就算变成阶下囚,我也不想找死啊。我猜拓跋梁一时半刻的应该也还不会杀我吧,反正这十几年的荣华富贵我都享尽了,再多活几天也算是转了。我知道你是看在秦殊的面上才来看看我的,用不着,我跟他关系又不好。你走吧。”
“保重。”楚凌沉声道。
秦殊轻哼一声,转身就要进屋。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掏出一个东西抛给了楚凌道:“这个…送给你。”
楚凌接在手中一看,却是一个非金非玉不知道什么材质做成的铃铛。铃铛上镂刻着繁复的花纹,楚凌轻轻晃了一下声音低沉并不怎么悦耳。这显然是一个年代久远,而且已经坏掉了的铃铛。
“送给我?”楚凌有些不解地道。
秦希道:“我留着也没用,你若不想要就扔了吧。或者…如果我死了,若是哪一日你去了西秦,帮我放到我父王母后的墓前也可以的。”
楚凌仔细看了看那铃铛,铃铛表面润泽光滑,显然是有人经常抚摸的缘故。沉吟了片刻,楚凌郑重地点头道:“我知道了,一定办到。”
秦希低声道:“这是我出生地时候收到的礼物。”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房间里。楚凌望着关上的房门,半晌没有说话。
“公主。”冯思北从房顶上下来,站在楚凌身后道。楚凌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铃铛,抽出随身带着的手帕将它抱起来方才收进了袖袋中,转身道:“我们走吧,该回去了。”
冯思北点点头,面上却不由露出几分不忍之色。他自然明白,如今西秦王这个处境,如果拓跋梁不肯放人,西秦王的结局只怕是不会好过。
楚凌摇看着他的神色,笑容也有些苦涩。有些事情…即便是再如何厉害也无能为力。
亲手为弟弟选择了这样一条路的秦殊,可会痛苦?
扫了一眼空荡荡的院子里,楚凌的目光落在了方才秦希蹲着的地方。地面上被人用石子划出了一道一道的白痕。楚凌不知道那痕迹代表什么,是代表他被软禁的天数?还是别的什么除了他以外没有人知道的东西?
有一瞬间,楚凌觉得:或许秦希并不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