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起离开了?”
白石城的商行中,唐公正和小夏找到这里的时候只看到林总镖头和几个镖师。
“是,阿笑陪着小女一起去见她外公最后一面。只是我也不知道小女的外公还在世,此番镖货原来也是他托人找我们押送,却原来只是想见筱燕一面。也不知他怎的不直说?居然绕这样大一个弯子,还连所去何处也不对我说……”
林总镖头的脸色颇不好看。很明显是对这个从未见过的岳父颇有怨念。这一次的暗镖可是伤了人命的,再是赔偿银子也救不回那几个熟识的镖师,而且这位岳父大人似乎颇有些不凡,对林筱燕一直不管不问不说,还最后用这种法子来暗度陈仓,确实让他心里很不舒服。然后他马上发现对面的唐公正的脸色也似乎很难看,连忙问:“四爷可是有事要找阿笑和小女么?不如就和我们一起在此稍等?他们想来也是去不了多久的……”
唐公正叹了口气,苦笑了一下,摇摇头说:“不用了,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突然他似乎突然想起来似的又问:“对了,林总镖头,不知尊夫人姓什么?”
“贱内姓金。诞下筱燕不久就去世了……”林总镖头愣了愣回答,也隐约能猜出唐公正问这是什么意思,接着便说:“她说她从小便父母双亡,只是在她徐州舅舅家长大,他舅舅一家也确实只是寻常商贾……贱内去世之后这些年间也偶有来往,只是也从没觉得有丝毫异样……”
“没事,只是随口一问罢了。”唐公正摆了摆手,皱眉想了想,又忽然说:“不知道林总镖头信得过唐某么?”
只是稍微一考虑,林总镖头马上就抱拳说:“四少爷有话直说便是。四少爷侠义之名天下皆知,我们镖局上上下下都是四少爷救下来的,哪里还会对四少爷有任何疑心?”
唐公正想了想,才开口缓缓说:“这冀州近日可能有些风波,我看你们最好便不要留在此处,还是沿着大路官道向南返回的好。而且在这白石城中所见之人所闻之事,最好也不要告诉任何人。”
“唉?但是小女和阿笑两人……”
“无妨。唐某会将令嫒送回来的。”唐公正淡淡说。声音不大,但听到的人都能感觉出他说得出,就一定会做到。
至少是会拼命去做到。
……
“夏兄弟,此番可能要请你助我一臂之力了。”
从商行中出来,唐公正深深吸了口气,看着小夏说:“我知夏兄弟也还身有要事,但此事确实有些麻烦,而且……可能有些事还非得要夏兄弟你来不可。”
“四哥直说就是。我的事不过是青州帮会中的一些小小麻烦,说不定现在连消息都还没传过来,我也不是太急。”
当然那些麻烦其实并不小,之前小夏真的也还有些心急赶去雍州,不过既然唐公正开口请自己帮忙,那就稍缓一缓也无妨。这位唐四哥为人豪爽大气,之前更把唐家武艺都教给他,那能帮他之处是一定要帮的,而且他大概也能猜出这背后多半就是和唐轻笑有关,这一路之上的可疑之处太多,他确实也有些好奇。
“虽不知夏兄弟到底在青州惹了什么麻烦,但我知夏兄弟绝非为非作歹之人,此间事了,我便陪夏兄弟前去青州将此事给弄个明白,还夏兄弟你一个公道。唐家堡的名声,这时候说不定也还能有些用处。”说到这里,唐公正又是有些意味复杂的一笑。
不过事关净土禅院护法金刚之死,前代高僧舍利子去向这些隐密,还有青州第一大帮洛水帮的少帮主以及一群高手的性命,这里又不是蜀州,即便以唐家堡的名声,要完全担下来也不是件轻松事。但是有唐公正在,无论请他动手还是开口,让自己平安去雍州那是没问题的了。小夏摇摇头,笑笑说说:“那些暂且不说,四哥还是先告诉我现在这是怎么回事吧。可是阿笑那里出了什么问题?”
“阿笑么……唉……”唐公正一声长叹,眼神黯淡了不少,脸上的表情也更显得古怪了,比刚才说起唐家堡之时更古怪,更多了些内疚,焦躁,哀伤。这样的表情似乎并不是应该出现在他这样豪迈,大气,磊落的人脸上。
“……夏兄弟觉得这白石城中有什么异样么?”顿了顿,唐公正突然问了个似乎毫无关联的问题。
“剑拔弩张,暗流汹涌。”小夏想也不想,直接回答。
商行正处在白石城的集市最热闹之处,出来之后,小夏和唐公正两人就正走在大街之上,周围行人车辆络绎不绝,店铺,客栈里也有不少人吃饭喝酒,一些流浪汉乞丐蜷缩在街头巷尾,似乎和其他城镇里没什么区别,顶多就是好像配着刀剑的人稍微多了些。但白石城虽为州府,却是离大乾和西狄边境不过四百里的边城,多年战乱之下民风彪悍,这好像也是挺正常的。
只是在小夏的眼中,又确实能看出很多不正常的东西,比如一间酒铺中居然全是配着同一款大刀的大汉,客栈中吃饭着的几桌人的位置居然是隐隐结成阵势互相防备,街角上的两面墙壁被涂鸦和划痕给占了大半,乍一眼似乎是小孩信手划拉上去的,但小夏却至少能从中分辨出四五家门派独有的暗号,而那些街头巷尾的乞丐流浪汉中,至少有一半以上能看出多年打熬武艺才能有的筋骨,还有内功相当精深之后眼中才有的精光。
再看了眼这周围的景象,小夏想了想,又说:“不过这些人脸上却不见刀兵戾气或是血煞凶光,似乎不想动手的样子?”
“夏兄弟果然好眼力。”唐公正点了点头。“他们不是不想动手,是还没到动手的地方和动手的时候,他们不过也都是在这里等着罢了……”
“哦?那他们在等什么?”
“……二十三天后,便是一甲子才逢一次的极阳之日,正午之时,天地间的至阳火气会浓烈到极致,正是道门祭炼火行法术或者法宝的最佳时机,这夏兄弟你该是知道的吧?”
“这我自然知道……”小夏点头,如果不是情势不允,他自己也要想办法在那天绘制些火行符箓。“这些江湖中人看似多数都是纯修武艺的,难道还想着去强夺什么道门的法宝么?不过这白石城周围哪里来的什么道家山门,就算是雍冀两州,多年战乱之下,也根本没什么道家的山门宗派留下来吧?”
“没错,雍冀两州是没有。不过从这白石城再往东北五百里,出了大乾国界之后是哪里,夏兄弟难可知道么?”
“……天火山……”小夏脸色冷了下来,缓缓吐出这三个字。他有些明白了。
“没错。那便是五行宗天火派的总坛,天火山。”唐公正的脸色只有比小夏更难看。“天火派宗主将会在二十三天后的极阳之日,把六年前得来的朱雀灵火祭炼入自身,以此踏入天火派最高境界的火道极致。这是这两年在江湖各大势力间暗中早就传得沸沸扬扬的消息。”
“和这个消息同时流传的还有一个说法。那火道极致已数百年未能有人成就,是因为天火派自己的传承早就残缺不全,那天火宗主此番想要强纳真灵之火入体乃是自寻死路,多半会被朱雀灵火烧去魂魄元神,反成了朱雀灵火的饵食。那得了滋养的朱雀灵火将是天下一等一的宝贝。”
“而那天火派宗主俗家姓金。”唐公正深深吸了口气。“应该就是林筱燕那从未曾见过面的外公。”
……
马车飞驰着,虽然车下安有簧片,车厢里也垫着厚厚的垫子,但是林筱燕还是头晕,想吐。
跟着那老人出了白石城之后,他们就登上了这个好像早就准备好了的马车,然后就一路朝着东北而去,到底要去哪里那老人也没说,只是随行的又多了四个人,其中三个也都是老者,只有一个约莫四十多岁,都是骑着马跟在马车旁。但是无论哪一个,身上都有着那股好像体味一样的硫磺味道。
如果不是身边还有个臂膀可以搂着,有个怀抱可以靠着,林筱燕早就怕得跑掉了,现在只有这样卷缩在阿笑的怀里,闻着少年身上的那股亲切的味道,才能让她稍稍放松一点。
“那边的马车,停下了!”一声大喝突然远远的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滚滚的马蹄声。
阿笑朝窗子那边靠了靠,挑起了隔着的帘子,林筱燕也一起看到了外面的景象,似乎是一群骑士正从侧面赶来,要截停这部马车。
马车渐渐被逼得停了下来,那一队骑士渐渐散开,将马车围在中间,这些人都是身背武器,面容彪悍。为首的一个打量了一下马车周围骑马随行的几个老人,皱眉问:“你们是哪路的?”
车旁那个去商行接林筱燕的老人似乎是首领,他却好像不大在乎这群人马彪悍的骑士,面无表情地反问:“诸位看起来并非官军,为何拦着我们去路?难道是马贼么?”
为首的大汉眼力并不差,看看这一队人马虽然好几个都是垂垂老矣的老人,但是不惊不慌,明显也不是寻常人,呛的一声就拔出了背后的一把大剑,高声说道:“我们五岳盟早在一月之前就和江西言家,徐州十八连环寨商定立下了规矩,但凡是从白石城往东北去的人马都要检查。诸位若是道上的就报上门路来。”
老人的脸上终于有了丝表情,是冷笑,但是就算是冷笑,好像也带着股摆不脱的焦臭味,喃喃自语的说道:“……不过一群痴心妄想的跳梁小丑,不知轻重的无知蟊贼罢了,居然还联合了起来……”
“报上门路来,否则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在这为首大汉的示意下,周围的人也全部抽出了兵器,摆出了架势。有几个身穿道袍的手里捏着符箓,有人的马上跳下一具僵尸来,还有人居然带着一具机关兽在其中,一眼看去颇有些五花八门,应有尽有的味道。
“飞蛾扑火。”老人脸上的冷笑越来越浓,眼中满是不屑之极的嘲弄之色,双手相互一搓,干瘦的手掌就像浇了油的干柴一样猛地燃烧起来。
“是天火派的人~!快放信号~!”周围的人顿时慌乱起来。有人连忙收起兵器去掏焰火讯号。
老人烧着的手朝两边一推,好似无穷无尽的火焰就从他那枯瘦的手中激涌而出,然后他的手再微微一甩,涌出的火焰就像活过来一样化作了两条巨大的火龙,朝四周围着的人扑去。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周围那数十个人,数十匹马就被这两条火龙尽数吞噬,凄厉的惨嚎只响了极短的时间就消失了,这火龙中火焰的高温好似连声音都能烧化。
“松阳破天式!”那个为首大汉的身影却还是没有被这火焰融化,随着这声大喝,这大汉连人带剑居然从火龙的火焰身躯中猛地突出,带着巨大的破风声朝老人这里疾刺而来。虽然他已经须发全无,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了,但是这一剑的威势依然十足,凌冽的剑风居然能将火焰也迫开。
“哦,倒也不只是虫子。”老人微微抬了抬眼皮,却并没有理会。只是他旁边不远的另外一个更老的老人全身燃起了火焰,转瞬之间连人形都失去了,纯粹成为了一团跃动着的火光,然后一闪,就以肉眼难见的速度扑了出去,在空中化作了一道弧形的火路之后又回到了原处,依然变作了一个垂垂老矣,好像连骑马都已经很费力的老人。
扑哧,大汉那两截烧焦了的尸体掉落在地上,却只有头颈和下半身,胸腹间一大片肌体全部变作了漫天的飞灰。那把大铁剑也变得通红,插落在地上发出嗤嗤的声音。
这时两条火龙也消散了,除了一地焦黑的尸首之外,居然还有一个半蹲着的人没死,火龙一散马上转身就朝来的方向飞奔而去。这人身上还挂着半件破破烂烂的道袍,似乎是及时用出了防护的符咒才得以保住了命,现在这飞奔出去的速度也极快,不输奔马,明显是加持了神行符之类的法术。
“修道之人却还和这些利欲熏心的江湖中人狼狈为奸,这还修的什么道?重新投胎去吧。”老人淡淡说了一句。手腕一翻,一颗黄色的小球就落在指间,他屈指朝这道士飞奔的背影一弹,这小球就飞了出去。
小球去势原本不快,只是在半空中就开始猛烈燃烧起来,落地之时就化作了一个丈高的火焰巨人,然后这火焰巨人就以极快地速度朝那逃走的道人追去。连看都不再多看,老人只是转过了头去淡淡说:“上路吧。只是希望这几天像这样的虫子能少些。”
马车又开始朝前驶去,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没什么特别的神情,好像真的只是烧死了些烦人的小虫子而已,连他们骑着的马都不慌不忙,甚至在跨过一团地上未熄的火焰的时候一匹马还低下头去,呼哧一声将这一团火全吸进了嘴里。
车窗边的林筱燕已经完全惊呆了,张大着嘴,瞪着那双大大的眼睛,说不出话来,眼前这短短几息时间里发生的事简直比她平日间做过的最古怪的梦还要不可思议。她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身边的阿笑却一点都不吃惊,那双很好看的凤眼亮得几乎比那些火焰还亮。
这时候周围尸体上的焦臭味才涌进车厢里,远处那个逃跑道士的竭斯底里的惨叫也恰好响起,林筱燕终于再也忍不住,呕的一声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