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整个夺宝盟的四处警戒,派遣人手到处探查等等一番闹腾,小夏和明月这两个掀起这阵风浪的始作俑者却是拍拍屁股回去休息睡觉了。
准确地说是小夏把一直不依不饶要杀这里的坏人,要十方去抓那逃掉的坏人的明月半哄半拉着带到了白金凤的小屋里,又和白金凤一起逗着她说了半会话,明月才窝在小屋一角的干草堆里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就睡着了。
看着那张秀美明艳的脸上是一副婴儿般的神情,小夏叹了口气,知道明月这一睡恐怕短时间之内不会醒来。和那轿中人和大当家的一番拼杀虽然短暂,但其中凶险却绝不亚于之前的任何一次战斗,至少在青州黑木林中明月孤身应对包括灭怒和尚在内的一干高手也不曾受了丝毫的伤,这一次只一双手上被那玄晶天丝割出几道深深的血痕,还硬受了自己一道三品的玄水冻气符,耗费的精神气力可想而知。
当然小夏自己也很累了,如果不是受了十方的佛光照耀回复些力气,只是被鬼心咒控制之后的乏力恶心就能让他没办法自己回来,前前后后的心思算计和险死还生的紧张也早让他心力憔悴,但他可不能这样不管不顾地一头栽倒就睡,趁这机会,他正好有些话想要去问人。
而且这些话如果不问清楚明白,他也可能睡不着。
还是这树林中最高大的那棵树上,十方神僧的身影一如既往地盘膝静坐在上,好像一尊高高在上的佛像。这些时日里他无论风吹日晒雨淋都是如此端坐不动,加上那净土禅院年轻一代修为最深神通最了得的名头,足可令一般的江湖客们望而生敬生畏。只是今晚那些巡夜弟子的所见所闻传播开来的话,也许一般人再看这位小神僧的眼光就会有些不一样了。毕竟被女子拿在手里摆弄喝斥却只能唯唯诺诺连声认错,这哪里有半分的高僧风范,而这女子还是个貌若天仙的少女,这就更容易引发些年轻弟子们的莫名联想了。
小夏当然不会有这些联想。他虽然也年轻,却早过了胡思乱想的阶段,他也会有联想,却只会去联想那些很实在,很深沉,很可能会要命的东西。
走到这棵大树的树下,抬头看着十多丈高处端坐着的身影,小夏挠了挠头,正在考虑用什么法子爬上去的时候,上面端坐的十方却睁开了眼睛,低头遥遥对着他一笑,说:“夏施主可是有话要对贫僧说么,既然如此就请夏施主上来一叙吧。”
话音一落,十方伸手一抬,一道朦胧金光构成的巨大手掌就从小夏的脚下升起,带着他朝树顶飞去。
小夏也没多惊讶,佛门法术擅长以心愿念力化虚为实,相对于道门的感悟天地元气借用天地之力走的是两条全然不同的路子,净土禅院一门的神通法术尤其注重声势,这些地方看起来倒确实是气度非凡。
大树顶端,小神僧十方端坐在一支比筷子粗不了多少的树枝上,笑眯眯地看着随着金光大手飞上来的小夏。小夏看了看,凭他自己的轻功在这树顶之上确实找不到一处可以端坐或者是立足的地方,就干脆骑在了下面一个粗壮些的分叉上。
等到小夏骑着坐好,十方才开口问:“数日之前,唐四少也曾来此问过贫僧一番话,责问贫僧为何不干预这夺取朱雀灵火之事,不知此番夏施主要来问贫僧的,是不是也是和这夺宝之举有关?”
小夏笑笑:“唐四哥胸襟广阔,问的自然是这江湖道义的大事,我自知有几两重,对这些事就不敢过问了,此番来只是有几件小事想请教大师。”
“贫僧十方,不是什么大师。”十方摇头长叹一声。“我看明月姑娘一直对夏施主颇有好感,也还以为夏施主乃是自在洒脱的真性情之人,哪里知道也和那些江湖俗人一般在乎这等虚妄俗礼。”
小夏却是不慌不忙,也是叹了口气摇摇头,淡淡说:“一字之师尚且为师,解惑之德尊称一声大师那也是该的。何况禅门大德曾有案曰幡动风动俱都实乃心动耳。他人称呼你作大师,神僧,其实也非是真的称呼你,乃是称呼他自己心中那一点我相人相寿者相,你自己反而斤斤计较,才是真的着相了。大师不自知自查,却将这魔障屡屡推脱于旁人身上却是何道理?”
十方一呆,然后面上的笑容尽去,陡然一下站了起来,就在这树顶端上双掌合十对着小夏一躬身说:“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夏施主这番话点破贫僧心中迷障,才真正乃是堪为贫僧之师。”
“客气客气,和尚何须多礼。”
“礼的非是施主,礼的乃是贫僧心中那一层明悟和感激之情。施主无须客气。”
小夏一笑,打打这些机锋玄虚正是他的拿手好戏,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和这位小神僧说话可比石道人那些老江湖容易轻松多了,也有趣多了。他想了想,说:“其实我此番来只是想问大师,大师是如何看明月姑娘的?”
若是向其他人问,或者是其他人问小夏,那这个问题可能会有趣得多。但唯独落在这位净土禅院的十方神僧身上,便有着一股说不出的凝重的味道。其实这个问题是小夏从第一眼看到明月跟着十方出现的时候就想问的,只是一直都没有很好的机会,他也想再多看看多观察观察,而到了这个时候却是非问不可了。
而面前这小和尚的回答却果然是很有趣的,他几乎是想也不想就说:“明月姑娘貌若天仙,冰雪可爱。贫僧一见之下更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是佛祖冥冥之中指引着明月姑娘与贫僧有一段因果。所以贫僧一定会保护好明月姑娘,不让她在这风波诡秘的江湖上有任何危险。”
“……”小夏想了想,决定再问得直接一些:“那大师觉得明月姑娘那一身佛门法术如何?”
“虽然运用之上还有不少生涩,远未到我禅门法术所应有的心意圆融,佛我合一的地步,但能在这般年纪就有这等修为,明月姑娘的天资也算是百年少有了。”
小夏干脆直接问:“……那大师可看得出明月姑娘的师承?可是和你净土禅院有关么?”
十方一笑,还是那样想都不想,好像理所当然的一样直接回答:“明月姑娘一身修为虽定然是我禅门一脉无疑,但具体出自哪里,这又如何看得出?如今天下禅门虽首推我净土禅院,但自白马西来,世尊大法广传天下数百年,分支流派何其多也?若是遇见个修佛参禅的便落到我净土禅院头上,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小夏眯了眯眼。十方这些话既不直接说什么,却又好像透露出某些莫名的意思,当真是有意思得很了。
“不过话说回来,夏施主和明月姑娘相识许久,难道也不清楚她的师承么?”这时候十方却反问了过来。那一双大大圆圆的眼睛清清亮亮,好像一个不知世事的纯真孩童。
“……其实我与明月姑娘也只是不久之前在青州一处森林中偶然相识,之后才结伴来这青州,也算不得相识许久……”小夏斟酌了一下言语词汇,才缓缓回答,然后考虑了一下,又说:“……其实无论我道家还是佛门都有不少遁世潜修的高人,我觉得说不定明月姑娘便是哪位隐世的高僧传下的传人吧?”
“嗯,夏施主的猜测正是和贫僧不谋而合。”十方点点头,很开心地笑了。“世尊所传大法本就是修的一颗清静出世之心,这什么门派,道场,都是为了方便度化众生才设立的方便法门,那些离世隐修的高僧无论德行修为都不见得比贫僧师门这般行入世法的差了,有明月姑娘这样冰雪玲珑,修为精深的传人也是见合理之极。”
小夏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点头道:“原来如此。大师这一番话当真是有理之极,看来事实定然如此了。”
十方连连点头,笑得越来越开心:“那定然是如此了。”
小夏也很开心的笑了。明月身负赤霞和尚的舍利子的事灭怒和尚看得出,那轿中人也看得出,这位小神僧十方没道理还看不出,所以他心中一直有些惴惴不安。如今终于将这事挑出来说,这位小神僧虽然言语上含糊其辞,扮呆装傻,但明显还是对明月有回护之意。若是石道人之类的寻常江湖人,他还会顾忌是不是会有什么圈套,但对于这位十方小神僧他却是放心的。毕竟佛门苦修首讲‘戒定慧’三宝,似灭怒和尚那般修炼得一股执念几乎入了魔道的僧人还是极少见的,而且便是灭怒和尚,也曾说了会去之后自会割舌忏悔妄语之罪,这位小神僧却怎么看也不像是愿意自割舌头的人。
此事分明,小夏心中的石头总算放下了一块。不过放下了第一块,也还有着第二块。而且这第二块还更沉重更要命,也还更不好说。
“那……大师对于我们刚才所遇的那神秘轿中人,又怎么看?”小夏装作随口说道。
十方的面色立刻一肃,沉声缓缓道:“想不到魔教覆灭百年之后,天下间居然还有人修炼那最为阴损诡秘的天魔鬼心咒。那天魔鬼心咒乃天魔五策中最为扭曲心智的一种,以自身灵智魂魄为鼎炉来熔炼阴魂,随之修炼日深,修炼者的五感五欲也俱会被鬼心咒吞噬同化,尝美食如嚼蜡,饮琼浆如喝腐水,耳闻目睹之物也都和旁人不同,任是再悦耳的声音再壮观的景色也都再无丝毫感觉,男女大欲心中虽存,身体四肢的感官却早失,只有来自祭炼阴魂中剩下的怨毒越积越深……因此只有走投无路,心中有无穷怨念执着之人才会修炼这等功法,而修炼之后性格也只能越发阴毒扭曲,只为一己之好便能无所不用其极,夏施主以后若是遇见此人定要万分小心。而贫僧也答应了明月姑娘,此间事了之后,定然要将这等魔人擒下除去。”
这番话回答得如此明确,倒让小夏感觉有些意外,他一皱眉,长叹一声:“若是大师当时能将此人擒下就好了……”
十方也长叹一声,双眼直直地看着小夏,面上却是一脸的苦笑:“夏施主不用试探了。贫僧承认,当时贫僧本来是可以将那人给擒下的。”
小夏呆了,虽然他早有察觉,也猜测了各种可能,却没料到事实当真如此,十方也承认得如此干脆。
“在情,在理,贫僧确实是该擒下那人,甚至贫僧自己也极想将那人擒下。那人修为甚至还在贫僧之上,贫僧只不过仗着师门至宝才能稳胜过他,下次若是和那人相见,定然就是一场胜负难料的苦战……但此时此刻,贫僧确实不能将之留下。”
“……难道是因为背后这场夺宝之谋……?”小夏涩声问。这也只有这个可能了。
“……是。”十方点头,那一张原本满是喜感,笑眯眯的脸已经完全地沉了下去。“夏施主也莫要再问了。贫僧只能说,此事牵涉极大,不过是一场更大的风波中的小小一步罢了,莫说是贫僧,连贫僧师门净土禅院身处其中都只能随势而为,不敢有丝毫妄动。此事贫僧之前也并不清楚,只感觉这其中有大古怪,这才违逆师命赶来此处一看。近日间参悟偶有心得,加上那人也告诉了贫僧几句关键,贫僧这才明白……”
小夏听得感觉自己几乎要傻掉,虽然早知这场夺宝的背后是一个阴谋,但居然能令净土禅院这等天下一等一的大门派也战战兢兢,那这到底会是怎样巨大的一场风波?
“……至于这场风波变动的缘由底细,贫僧不想说,夏施主你最好也莫要知道。”
小夏苦笑摇头:“多谢大师。夏某也知自身有几两重,在这等风波中连浮萍都算不上,知晓太多只是寻死之道。”
“不过事情若是到了夏施主该知道之时,也自然会知道。”十方忽然一笑,随后站起来一躬身,说:“好了。能说的贫僧也都说了,不能说的那是万万不能说,贫僧也还有些问题要参,争取在这番劫数中能尽几分绵力,也就不留夏施主在此逗留了。”
说完,十方的手一招,一只金光大手又凭空生出,将小夏送到了树下。
抬头再看向那树顶,十方已经盘膝坐下,又如这些日子里一样像尊佛像般动也不动,只是迎着远处那不断盘旋的巨大火球散发出来的光芒,看起来却透着隐约的诡异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