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侯爷》/春溪笛晓
第九章
翌日一早, 晏阳便醒了。昨天夜里皇帝陛下亲自来过,底下的人伺候得十分殷勤。如今宫中人人自危, 看起来只有这位小侯爷依然圣眷在身!
晏阳没了玩耍的兴致, 着人去把燕凛叫了过来。燕凛眼下是御前红人,找起来倒容易。
燕凛听到是晏阳找, 吩咐底下的人好生值守,随着宫人走往晏阳住处那边。晏阳本来躺在床上半合着眼,听到门外的动静才坐起来, 赤着脚走下地,翻出一盒金豆子给燕凛。他说:“我不便再出去。你帮我拿去云梦馆那边,找徐娘子, 让她安排人把昨日的事办好。”
晏阳肤色本就偏白, 病了之后更是苍白无比,整个人瞧着像是易碎的琉璃。他一双眼睛原本永远溢满光彩, 这一刻却半合着, 谁都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燕凛也不多问,接过那盒金豆子离开了。
晏阳躺回床上, 看着帐顶好一会儿, 又慢慢合上了眼睡了过去。这一睡, 睡到了午膳的点。他睁开眼, 见到周围的景致有些陌生,仔细一看, 却是御书房旁边的住处, 屋里点着安神香。晏阳竖起耳朵听了听四周的动静, 只听御书房那边的交谈时隐隐约约地传来。
晏阳坐起身,一旁伺候的人就急忙上前,问晏阳可要吃些什么。晏阳一问之下,才知晓皇帝陛下早上起来还是不放心他,着人把他抱到这边来歇着,这边离太医院近,要传唤太医也方便。
再有就是如今东宫和椒房那边都乱成一团,皇帝陛下不愿意让病着的晏阳一个人呆着。这小孩敏感,容易多想,皇帝陛下希望他能和以前一样快快活活。
晏阳平日里爱跑爱闹,底子虽不算好,这点小病对他而言却不算什么,睡了个长觉已好了七八分。他与皇帝陛下一起用了午膳,精神也好多了。皇帝陛下带着他在御花园散步消食,说着从前的事。皇帝陛下并不是一开始就被作为太子来培养的,甚至可以说他在登基前的那天都不知道自己可能登基为皇,因此在那之前他的日子倒是过得很是逍遥。
虽然他文不成武不就,但他有个巨贾舅舅,从小手里阔绰,花钱不眨眼,因此也交游了不少狐朋狗友。那时候啊,日子过得可自在。
也是在那时候,他结识了宣武侯。皇帝陛下叹息着说:“你父亲是我看过的最英伟不凡的人。”他摸了摸晏阳的脑袋,“你长得不大像他,比较像和你母亲。”
晏阳还是头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些事。
皇帝陛下这一回没有瞒着他什么,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都告诉了晏阳。他这个皇帝是临时被推上来的,最开始朝政根本就被太后攥在手中。当年那些事他就算知道也无法做什么——他不能把先皇从皇陵里挖出来宣告天下说先皇做错了,就算他有那样的决心,太后也绝不会允许。
皇帝陛下说,他活不了多久了,很多事都做不了,也没有那样的胆识去做。
皇帝陛下说这些话的时候,晏阳看到了他眼底的寂寥。他与皇帝陛下站在花木凋零的御花园中,看着寒风中轻轻摇曳的枯萎枝桠。晏阳吸了吸鼻头,说:“姑父,我觉得冷。”
皇帝陛下回过神来,再一次抬手摸了摸他脑袋,领着他回御书房。御书房里烧着火炉,暖烘烘的。皇帝陛下让他坐在一边看书,又命人送上手炉和点心。
接下来的日子里,皇帝陛下让晏阳搬出了东宫,每日都面见朝臣时都让晏阳在一旁看书。晏阳书看得认真,旁听也没落下。他这才知道,他病倒那晚京畿就出了事,有几个流民冻死在路旁,不知谁起的头,竟有些身强力壮的男丁带着流民占了远郊一个县城。这可是相当于揭竿反了!
虽说官兵很快把这批流民解决了,京城免不了还是出了乱象。晏阳眉心直跳,书都看不下去了,专注地听相公们讨论解决办法。末了有人注意到搁下书本认真听他们说话的晏阳,是赵宰相。晏阳前不久还拐带过赵宰相最小的孙儿去玩呢!
赵宰相示意其他人停下来,问晏阳有没有什么招。晏阳也没什么好招,就是先让百姓吃饱再说。见几个朝中大员都齐刷刷看着自己,皇帝陛下投来的目光又满含鼓励,晏阳便挺直腰杆说出把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
晏阳的想法很简单:流民什么的你们不要,给我啊,我想干的事可多了,我还有钱!当然了,能把将作坊的匠人们借我就更好了,回头的进账我们可以分成!
几位相公一合计,觉得晏阳这建议不费钱,也与其他事儿没冲突,便允了,让晏阳自由发挥去。至于将作坊的匠人们,爱借便借去,左右他们都入了官籍,干多少活都不用多给钱,晏阳使得动他们尽管使唤就是。
晏阳年纪虽小,脑筋却够灵活,上回弄的什么歌仙评选就让整个京城的年轻人如痴如醉,不少人现在还惦记着下一场评选什么时候开呢!还别说,歌仙们唱的曲儿挺朗朗上口,明明他们没去听过,在家里听后辈哼多了,自己一个人时竟也能哼上几句。
赵宰相觉得这事交给晏阳去办也许会有奇效。
晏阳头一回正儿八经地得了差使,心中的郁结少了大半,兴冲冲地跑出宫呼朋唤友商量大计。
皇帝陛下留下赵宰相说话,有些犹豫地说:“小阳他真的做得成吗?”别说晏阳才十二三岁,即便晏阳已经二三十岁,皇帝陛下依然觉得他还很小,是那个会抱着他腿哭的娇气小孩。
赵宰相说:“便是不成,让他找些事做也不错。”他与王景山是好友,王景山外调时嘱托他帮忙照看晏阳,赵宰相看出皇帝陛下有意让晏阳做点正事,自然就顺水推舟地给了晏阳一个机会。
皇帝陛下觉得有道理。
晏阳往宫外跑了几趟,觉得每天来回跑太麻烦,便和皇帝陛下商量着直接住在侯府算了。若是要到外头的县城去的话,肯定是赶不回来的,直接住县城那边更好。
皇帝陛下虽然不舍,但也知道雏马要跑、雏鹰要飞,总是少不得磨练的。他已经没几年好活,从前他觉得有太子在,晏阳总不会吃亏。可如今不一样了,他信不过太子。太子继承了他的优柔寡断,若是两厢无事还好,若是将来有什么变故,难道太子不会选择舍弃与晏阳一起长大的情谊。
他得给晏阳立身之本。
即便给不了,也要让晏阳这几年能放纵肆意地活着。
皇帝陛下准了晏阳的请求,在晏阳搬出宫外住的第二天便解除了太子的禁足令。
太子第一时间去向皇帝陛下请罪。
皇帝陛下有些疲倦,但还是见了太子。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皇帝陛下叹息一声,让他起来。深宫之中,这种事太常见了。哪怕皇后已是皇后,太子已是太子,也怕会有新的皇嗣出生威胁到她们的位置。能在宫中神不知鬼不觉做出这种事的人不多,皇帝陛下其实也不觉得太惊讶,他的愤怒更多是因为皇后把太子也拉进这样的事情里面。
太子是这个天下的继承者。
若是他的目光一直放在这种地方,怎么治理好偌大江山?
皇帝陛下与太子说了许久的话,也不管太子能不能听进去,该说的道理全说了。到最后,皇帝陛下才把晏阳搬出宫的事告诉他太子。
太子心情沉重地回到东宫,还会走进自己居处,便听有人在训斥宫人。他走进去,只见那人面前跪了好几个宫人,都诚惶诚恐地自掌嘴巴。太子沉着脸问:“怎么回事?”
那人恭顺地跪到地上朝太子行了礼,才说:“这些家伙刚才在议论小侯爷,说殿下一被禁足小侯爷就搬出了东宫,枉费殿下一直这么……”
“够了!”太子冷声打断那人的话,“都给我拖下去杖责二十!”
那人恭敬领命。
太子看了他一眼,转身大步迈进书房。看到书桌上那些晏阳留下的书画,太子手颤了颤,用力一拂,把它们全扫到地上。一张画卷落到他脚边,画卷散开,露出晏阳给他画的画像。
那天他心情糟糕得很,晏阳便随手给画了下来,嘲笑他脸色苦得像吞了苦瓜。
太子亲自把那些书画一一捡了起来,摆回桌上。他想,若是这小子知道他解除禁足了还不来见他,他就亲自找过去好好揍揍他屁股。
这小子分明就是仗着他舍不得教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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