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透着厚重威严的办公室烟雾缭绕,窗户紧锁。
天色本就阴暗,再合上窗帘,使得整间办公室阴郁晦涩,令人生出一丝微妙的窒息感。
滴答。
滴答。
银灰色的墙壁上,挂钟滴答作响,如人的心脏跳动。
办公室内有两个人,其中一个大约六十岁,指间夹着烟卷,却似乎忘记去吸,只是面容淡漠的凝视对面的年轻人。
这老者穿着一身土褐色衣服,外面却披着一件军外套,整个人看上去谈不上多有气势,可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眸中却透着浓烈的压迫感,也许是才生过气的缘故,他的呼吸略有些急促,连手中夹着的烟头也有些变形。
若是这位老者的警卫员瞧见他这般模样,怕是要退步三尺,大气不敢喘,可坐在对面的年轻人,却是神色冷厉地瞪视着老者,不止一步不退,反倒是有种再争执一场的冲动。
年轻人生的阳刚挺拔,一头浓密的黑发修剪得整整齐齐,当然,最惹眼的还属他那双乌黑的眸子,不像小林哥那装-逼货时不时流露出刻意的忧郁,很精神,很阳光,让人看一眼便十分舒服。
他同样是因为刚才情绪有较大波动,所以此刻连坐姿也变得充满侵略姓,指间的香烟已焚烧到尽头,却浑然不顾,仍跟那老者大眼瞪小眼,不肯服输。
“呼,。”
老者忽地精神一松,将指间的香烟捻灭,又从桌上的烟盒里取出一支,顿了顿,却是望向年轻人问道:“还要吗。”
“废话。”年轻人精准地将烟蒂扔进烟灰缸,却是腾起一片烟灰,有少许沾染在老者身上。
“你小子,。”老者苦笑着摇摇头,扔给年轻人一支烟,自顾自点燃,眯起双眸扫视年轻人道,“你应该知道,叶龙的事儿已经激怒了不少人。”
“知道。”年轻人点头。
“我知道他是你兄弟。”老者娴熟地弹了弹烟灰,慢条斯理地说道,“可你同样清楚,有些事儿,本就是注定的,他在离开前,就知道结果如何,现在忽然闹事,你认为他能占到理。”
“不能。”年轻人摇头。
“那你还要参合。”老者略微不悦地问道。
“沒理就不参合。”年轻人眉头一挑,吐出一道烟雾,“那世界就沒麻烦了。”
“强词夺理。”老者呵斥道。
年轻人低着头沉默了一会,而后又抬起头道:“老东西,你这辈子打过几场战。”
“不多。”老者摇摇头,“我这年龄,参与的自然只能是越战,倒是你爷爷一身荣耀。”
“战友死的时候,你什么心情。”年轻人诛心地问道。
老者神色恍惚地盯着年轻人,抿唇不语。
他不是一个喜欢抒发感慨的老人,哪怕面对自己的儿子,他也不喜欢倚老卖老,这也是儿子能跟他当朋友的原因,但不喜欢感慨抒发,不代表他沒情绪,他有,尤其是年轻人故意揭伤口,他情绪激荡。
半晌后,老者平复了心情,目光平和地说道:“先不提别的,你有信心说服蛰龙。”
“沒有。”年轻人摇头。
“那你认为我能做什么。”老者说道。
“能力有多大,就做多少。”年轻人说道。
“呸。”老者骂道,“你要拖我下水也有个度吧。”
“老子是你儿子。”摩书拍案而起,“给我擦屁股有什么问題,。”
“,。”老者表情古怪,沉默地抽了一口烟,好奇问道,“你就不怕影响前途,你要明白,训练完那帮小崽子,你就可以走另一条路,到时有我的支持,你的终点会比我高。”
“然后跟你一样当龟孙子。”摩书蔑视道。
“妈的。”老者亦是拍案而起,不爽道,“你还知道你是老子的儿子,嘴巴给老子放干净点。”
摩书耸耸肩,也不反驳。
老者却是吹胡子瞪眼,左右权衡半天,一屁股坐下來道:“帮你沒问題,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摩书心下一跳,不是高兴,而是担忧。
他找老家伙之前,就料到老家伙不会拒绝,但不拒绝归不拒绝,一定有条件。
早在八岁那年,他就知道老东西不会无缘无故帮自己。
“退出天剑。”老者一字字说道。
“什么,。”摩书大惊失色,不可思议地盯着椅子上的老人,费解道,“你当初并沒反对。”
“是因为我沒足够的筹码说服你。”老者续了一支烟,说道,“现在有了,不是吗。”
摩书瘫软地坐了下來,面色落拓地抽着烟,不再开口。
他知道老头子的意思。
从一开始,他就不怎么赞成自己进天剑,一方面是怕影响自己的将來,毕竟,在这种单位就职,或者说当跑腿的,说出去也许风光无限,可在老者看來,那是典型的吃力不讨好,另一方面,老者是标准的中立派,,他不是刘雯,他是站在这个国家最顶端的人物,也许不能像那个小圈子仅有的个位数大佬关上门就能拍板国事,可在军方系统,还真沒几个人能有他这么大权限,除了总BOSS。
他中立,是姓格使然,与道德责任感无关,当国家需要他,他同样可以第一时间冲出去,就像三十多年前,可他不喜欢在内部斗,当然,他也并不像蛰龙那样反对天剑,甚至,他欣赏赞成儿子的做法,天剑的做法,一个国家,总需要这股力量做些让人振奋的事儿,就像这次屠鲨计划,但同样,一个国家,可以所有人都去玩内斗吗,总是有人淡泊沉默的,老者就属于这个类型。
他这样,也希望儿子这样,毕竟,他就这么个儿子,真到哪天玩出火來,纵使是他,也未必保得住儿子的前途。
毕竟,这场较量本就是最顶级的,饶是他围观,也围观的心惊肉跳,满身冷汗。
摩书死死盯着对面的老家伙,看着他苍老的脸庞,斑驳的白发,以及越來越佝偻的背影,心中微微有些发酸。
自打上次出了家,这几年回家的次数越來越少,跟老家伙喝酒打屁的次数也数得过來,他还记得小时候不听话,这老东西总是能打得自己鼻青脸肿,力气大得不得了,可现在,恐怕自己主动给他打,他也沒这个力气了吧。
揉了揉鼻子,摩书抓起桌上的烟盒,点了一支,深吸一口,轻声道:“六十有二了。”
“嗯。”老者微微点头,打趣道,“再过几年,我也该退了。”
“打算光荣退休。”摩书似笑非笑地说道。
“光荣退休的通常晚年凄凉,能低调就低调点。”老者含笑道,“怎么样,答应吗,只要你答应退出天剑,你老子我就算上刀山下油锅,这回也给你长足面子。”
“别,玩太大我怕你不痛快。”摩书微微摇头,又是意味深长地说道,“还是那句话,能做的就做,不能做的,也别勉强,我可不想以后回家每天看你愁眉苦脸,跟个深闺怨妇似的无精打采。”
“你小子,。”老者指着他满脸慈祥,“就不能对你老子尊重点。”
“尊重了你受得了。”摩书反问。
“哈哈。”老者大笑起來,缓缓起身道,“把你朋友叫进來吧。”
“嗯。”摩书起身开门,将在客厅等待的叶龙招呼进來。
“首长,。”
“不用敬礼了。”老者摆手道,“听摩书说你右手出了状况,恢复的还好吧。”
“谢谢首长关心,还好。”叶龙神色凛然道。
老者踱步來到叶龙跟前,抬起右手在叶龙身上拍了几下,感慨道:“算起來,我跟你爸还是战友。”顿了顿,老者唏嘘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这事儿我也有关注,你们放手去做,能出力的,我不会袖手旁观,但你也要清楚,这次的事儿,你们根本不可能以天剑的名义去做,哪怕天剑再赞成,也只是默默支持,所以,,做好打这场持久战的准备了吗,有打赢的信心吗。”
叶龙身形一顿,那明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亮色:“除死无大事,我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可怕。”
“哈哈,有志气。”老者爽朗笑道,“你们年轻人聊,我去做几个小菜,待会儿就留下來吃个晚饭,陪我喝两杯。”
“是,首长。”叶龙说道。
老者出去后,摩书拍了拍叶龙肩膀,递给他一支烟道:“你丫的,怎么忽然拘谨起來了,放松点,我家老头子说帮忙,那就不会放空话。”
叶龙身子一软,脸上浮现浓浓的疲惫之色,那充满血丝的眼眸略微红肿,点了一支烟,右手无力地垂在大腿上,喃喃道:“以前执行任务扛枪扛炮,枪林弹雨的,从沒怕过,也不觉得累,顶多被人一枪打爆,这次回來半个月,跑了不少地方,求了不少领导,被人敷衍过,也被人奚落过,愿意出面的寥寥无几,最多的却是闭门不见。”揉了揉眉心,叶龙喷出一口浓烟,疲惫沙哑道,“等有关文件下來,猛虎营就要解散了,你说,我要不能为他们讨个名字回來,将來下去了,怎么面对他们。”
摩书心酸地看着那个绰号狂龙,军方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超级战士落寞如斯,两步走上去,搂住他的肩膀,重重道:“做兄弟的,陪你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