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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脉香 第八十八章

洛丰城门内的附近有个半旧的茶棚子,已经搭了许多年,每每洛丰城内有离别的人,依依不舍之际便索性在茶棚里点上一壶清茶,夏天配清凉可口的小菜,冬天配热气腾腾的面食,再述离别之情。

而今天的晌午格外热闹。

茶棚里座无虚席,几乎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边说便看向城门。

本来是好端端,突如其来的,一群手持刀枪身穿铠甲的护卫占领了城门,令牌一抛,方知此乃巫子谢恒的私人护卫。

城门瞬间关闭。

面无表情的护卫矗立在城门前,挡住了所有人离城的脚步。

“这到底是什么回事?怎能不给人离去?我外头还有八十岁老母等着我呀!”

“听说是有人从谢家别院逃走了,似乎还盗走了什么东西,巫子生气得很,索性关了城门,定要抓住那个小贼。”

“为了抓个小贼也不能这样呀……”

“就是就是……”

一时间怨声载道的,然而城门前的护卫却纹丝不动,仿若未闻。此时亦有闲暇看热闹者,在茶棚里喝茶,悠哉游哉地说:“我听闻巫子可不是丢了东西,而是丢了人。”

“哦?什么人?”

“这倒是不知了,我打听到的是,那人在巫子心中地位不低呢。”

“兴许是个女人。”

不少人大笑。

而此时此刻,茶棚的一个角落里坐下了两个人,其中一人面上似有刀疤,左一条右一条的,委实不堪入目,然而身子却格外瘦弱,再仔细一瞧,竟是个姑娘家。

有人不禁唏嘘不已。

长了一张这样的脸,以后怕是没有夫家了,剩余的半辈子也只能与青灯为伴了。

再望向刀疤姑娘身旁的男子,只见那人亦是左右刀疤各一条,肤色颇黑,倒是生得魁梧,与那姑娘也算是相称。

不过两人再怪异,茶棚里的人目光也仅仅停留了片刻,很快又回到了巫子谢恒的身上。

男子低声说:“来一壶清茶与一碗阳春白面。”

姑娘说:“都可以,我不太想吃东西。”

男子微微蹙眉,而随后眉头又松缓开来,他招来小二,要了一壶清茶与一碗面食,还让小二去附近买了糕点。

姑娘说:“你如此太过招摇。”

男子道:“到了边境后,想吃洛丰的糕点也难了。”

姑娘不出声了。

这两人正是崔锦与闵恭。

.

清茶与面食很快便上来了,小二买的糕点也包好了,搁在了桌上。崔锦垂着眼,慢慢地喝着杯中清茶,目光时不时瞥向城门。

闵恭说道:“你不必担心,夜里欧阳家还有东西要送往边境,到时候即便是谢恒的人也不敢多加阻拦。”微微一顿,他又压低声音说道:“你能来找我,我很高兴。”

两年前,他告诉她想要找他的话便去与茶肆的掌柜说。

掌柜是他的亲信。

然而,他等了许久却等来了她与谢恒的消息。他愤怒的同时也十分失落,甚至还骂过崔锦不识好歹。只是也仅仅是在心中骂了一句,军中事情繁多,他很快便将崔锦抛之脑后。

直到前些时日,掌柜给了他一封信。

信中崔锦说要与他做一个交易。

恍惚间,闵恭只觉回到了数年前,那时他还只是一介小民,穿着破洞的草鞋,遇上了故作光鲜亮丽的她。那时她也是说,我们做一个交易,他赠她五百金,她给他一个青云直上的机会。

然后他应承了。

直到今日,她又说了这话。

他思考了几日,最终也不知以什么样的心态应承了她,在谢府别院的外头,与她里外合应。天亮时分带走了她,只是没有想到的是谢恒动作如此迅速,立马便封了城门。

崔锦淡淡地说道:“你愿意与我交易,我也很高兴。”

她抬眼看了下不远处的城门,矗立在最前头的护卫,她见过几次,是谢五郎的得力心腹之一。今日派了他出来,想来他是真的生气了。

只是生气也罢,不生气也好,她不打算与谢五郎再有任何瓜葛。

过去的两年里,她放纵了自己,想着即便不能与他长相厮守,但好歹也曾经拥有过。那么高高在上的谢五郎曾经只属于她自己一个人的,尽管时光短暂,但是也足矣。

她曾经顺从了自己的心意,即便不得善终,可她也无悔了。

她喜欢上谢五郎的那一刻起,便已经知道这辈子自己跟他是没有可能的,是以才会从两年前便开始做足了准备,她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等的便是今日。

无论谢五郎娶不娶她,正妻的位置也好,贵妾的位置也罢,她都要踏上这一条后路。

在最初的开始,她与谢五郎就是不平等的。

他对她的倾心太过突然,太过惊喜,以至于她如今还是不敢置信。那样高傲的巫子谢恒会倾心于她这个没有家世甚至没有女德的姑娘。

她喜欢谢五郎,然而却喜欢得太过卑微。

这两年来,她都不敢提及燕阳城,偶尔谢五郎提起,她都不动声色地绕过。她多次沉思,说到底,她自己还是害怕了,怕听到那个自己不愿听的答案,所以才一直逃避。

一逃避便是两年,大兄娶妻了,连府里的崔沁与崔柔都嫁人了,她还是孤身一人的崔锦。

她极其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她觉得崔锦不应该是这么卑微的,她喜欢谢五郎,她应该喜欢得理所当然才对,而不是面对他时,表面如常,内心却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她的内心一直受着煎熬。

那一段时日里,她无比认同大兄的话,这么多年过去了,一旦涉及感情之事,她还是那个在樊城里的崔锦,一点长进也没有。

她想了很久,也纠结了很久,最后给了自己两年的期限。

如今两年期限已到,她要放弃过去那个爱谢五郎爱得卑微的崔锦,她要成为新的崔锦!

她搁下茶杯,神情前所未有的坚定。

.

是夜。

欧阳府内。

闵恭说道:“此乃欧阳夫人托我送去边境的,里头都是衣物。”崔锦立即明了,她道:“你是想让我躲在里面?”她眉头微蹙,说道:“若是……”

闵恭说:“这个你大可放心,里头有御赐之物,即便是谢恒也不敢碰。”提起“谢恒”两字,他不动声色地瞥了崔锦一眼。

说实话,他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崔锦了。

她愿意没名没分跟谢五郎几年,可见她心里是有他的。可是一转眼,她却又能那么轻易地割舍掉。他知道的,在燕阳城想当谢五郎的女人多得可以从皇宫排到燕阳城郊外,她那么轻易地得到了他的青睐,转眼间就不要他了。

他真的完全看不懂她的做法。

崔锦说道:“我既已死心,你也无需顾及我。”说罢,她干脆利落地爬进木箱,躲在了衣物之下。

闵恭不由失笑。

两年未见,她身手似乎更利索了。

他对着衣服道:“你也放心,我既然答应与你交易,便会护你离开洛丰。即便当真遇上了谢五郎,也不会让他伤你分毫。”

衣服底下传来一道闷闷的应声。

没由来的,闵恭心底有几分欣喜。他心想即便当真是遇见了谢五郎,也绝对不能让他抢走她。她选择了离开谢五郎,他便不计前嫌相助于她。

不过,闵恭还真没想到在城门内竟然真的遇到了谢五郎。

他面无表情地说道:“谢家五郎莫非想阻拦我?”

阿墨悄声在谢五郎耳边说道:“郎主,是闵家郎君,说是欧阳夫人要送往军中的衣物,是一个箱子,约摸能装进两个人。”

听到此话,闵恭眉头皱起。

“巫子此为何意?”

谢五郎说:“是不是搜一搜便知。”

闵恭冷笑道:“里头可是有御赐之物,欧阳夫人才特地吩咐我亲自送去。若是碰坏了御赐之物,想来即便是巫子也无法担当。”

说到末尾,他又哼了声,语气极冲。

在谢五郎耳里听来,倒有一种忿忿不平之意。而此时,闵恭直接打开了箱子,说道:“也罢,要看就快点,免得耽误了我的时间。”

阿墨探头看了一眼,似是想去翻一翻,然而被闵恭一瞪,他又缩回手了。

他请示谢五郎。

谢五郎道:“放。”

闵恭又哼了声,重重地放下箱盖。

待闵恭远离后,谢五郎吩咐:“派人跟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