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不想去?”大太太见三姨娘用惊恐的目光瞪着她,便微微皱眉,将茶碗往着桌上一坐,清冷道,“莫非你方才,只是说说?”
“自然不是。”想到老太太还在一边儿看着,若是自己说不想念国公爷的下场,三姨娘便顽强地说道。
“我如今随了你的意,又有什么不对?”大太太对着脸色忽青忽白的老太太轻声道,“我身子不好,不能随身服侍老爷,如今正想着给老爷送去个知心的人。三姨娘素来是妥帖的,叫她去侍候,我也放心。”说罢,便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来。
当年英国公驻守西海沿子,她本是要跟着去的,却没想到老太太一个“身子弱,舍不得”便将她扣在了京里,反倒叫她的侄女儿的二房跟着国公走了,她心里恨极,这苦水却不知道跟谁说。
满京里,谁不知道西海沿子清苦,这是老太太一片的慈心呢?
可是大太太心里却知道,这样做,分隔了她与她的丈夫,老太太是想要她别再生出个儿子给世子与六姑娘做帮手,更叫那二房生出一个有着老太太娘家血脉的儿子来。
就算知道她这样艰难,可是那个男人却还是一声不吭地带着那女人走了,不顾她的死活。
其实,大太太想到从前心伤欲死,竟觉得放入隔世。
不过是个男人,既然不爱惜她,她又为何一定要为他过那样悲悲切切的日子?
有什么打紧的?
想来也是报应,那女人占据了自己的男人,可是这么多年,竟然连个儿子都没生出来。
掩着目中的冷漠,大太太便向着三姨娘问道,“想得如何了?”
三姨娘此时浑身都在哆嗦。
她知道自己的存在,不过是在这里给大太太添堵的,不然对于老太太来说,她又有什么用处呢?
西海沿子,她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去的。那里可是老太太的侄女当年,还能眼看着她过去分宠?这岂不是过去碍眼?说不得连命都要搭进去!可是想要说不去,她却明白,一个妾,这么多年不想老爷,这说起来,竟是有些……
三姑娘见三姨娘说不出话来,便眼里带泪的站出来说道,“太太不要为难姨娘了,我……”
“连老太太的侄女都能过去吃苦,你竟舍不得这府里的荣华富贵么?不过如此。”大太太却一哂道,“既如此,那便罢了。”
三姨娘当场就要给大太太跪下!
她是老太太赏给国公爷的,大太太这么说,不仅把她推坑里了,还顺便抹黑了一把识人不明的老太太!
看看她给儿子挑的都是些什么货色!
老太太瞪着今日尤其口舌伶俐的大太太,只觉得她是刻意叫自己不自在来了。面上闪过几分怒色,冷道,“我还没说话,你竟说了这么多,可见如今这府里,还是大太太说话管用了!”
“都是媳妇给老太太分忧罢了。”大太太缓缓颔首道。
锦绣在一旁听着,虽有些诧异大太太这一回竟不再退让,却还是为她的改变而开心。毕竟从前只见这些人欺负人,她心里也恨得牙痒痒。不过更多的,却是为了眼前这些人的低段感到无趣。
大太太方才那般说,三姨娘只要回一句“服侍老太太,叫国公爷在外头安心,就是妾身的一片真心了”也就完了,却没有想到这几位凑在一起,通没有想出这么一句来,简直没用到了极点。若不是从前大太太不爱计较,这些人还能风光到今日?
大太太也不追击,只含着淡淡的笑容坐在那里给老太太添堵。到了晚间,前院的两位老爷与少爷们便一同来了后头给老太太拜年。虽是一家人,到底男女有别,因此拜年后开宴时,宽阔的花厅之中,女眷与爷们之间的便竖起了一个极大的屏风,外头锦绣看不见,里头几位太太与老太太一桌,另一桌便坐了姑娘们。
倒是三姨娘因被大太太收拾了一把,灰溜溜地回了院子,旁的姨娘也不敢上桌,只各自离去了。
对着老太太,大太太哪里吃得下东西,只到了老太太露出了疲惫之色,便与两个妯娌送了老太太回去休息。好容易老太太走了,她方要带着锦绣与红玉回去,便见得另一桌上七姑娘笑嘻嘻地凑了过来,不怀好意地看了锦绣一眼,拉着大太太撒娇道,“好容易有个清闲日子,伯娘叫锦绣留下来陪陪我。”
大太太有些迟疑,不过七姑娘向来明白,回头看了苦笑的锦绣一眼,她便对七姑娘温声道,“这有什么,你们俩情分好,我也放心。”
七姑娘听了果然开心,上来便拉着锦绣往桌上去,锦绣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大太太,见她此时的笑容真心,还叮嘱道,“不许喝酒。”这才将身边的红玉一拉,一同到了那一桌。此时四姑娘已经含笑而起,将红玉拉到自己的身边坐下,锦绣被七姑娘按到凳子上,便听她笑眯眯地说道,“你躲着我这么多天,可叫我找着了。”
此时几位太太都走了,不是都是小姐们,那屏风也撤下去,锦绣便见前桌的席上,端坐着几人。除了熟悉的世子,锦绣便见坐在上首的是两名中年男子,一名面容俊朗,目若朗星,笑起来却带着几分心计,另一名虽也长得英俊,然而气色却很是萎顿,目光轻浮,便想到这便是府里的二老爷与三老爷了。二老爷身边带着一名少年,此时正与世子低声说些什么,目光清明稳重,应是大少爷齐文。三老爷身边却坐着一个年纪不大的男孩儿,百无聊赖地四处看着,一见屏风撤了,便眼中一亮,往着七姑娘奔来,叫道,“七姐姐。”
这男孩儿,便是三太太嫡出的五少爷了。哪怕知道三太太所做的事儿他并不知道,可是锦绣见着他却还是有些不自在。目光偏移了一下,她便见到桌尾那低着头谁都不敢看的齐宣。此时他穿着一件有些小的八成新的衣裳,因着没人理睬他,便有些瑟缩。
锦绣看了他一眼,便见他飞快地看了过来,便微微皱眉,移开了目光,听着七姑娘在一旁不快地对五少爷齐笙道,“你来这里做什么,还不去陪着爹!”
“爹只知道吟诗,烦透了。”齐笙便嘟着嘴说道,“还非叫我读书,头疼死了。”
“叫你读书有什么不对?”七姑娘年纪虽小,教育起弟弟却很有姐姐的风范,“以后你长大了,不还要靠着学文撑立家业?”她点了齐笙的头一下说道,“文不成武不就,以后你是想要饿死?”
“府里这么富贵,如何能饿死我?”齐笙不以为意地说道,“娘说了,以后这些都是我的。”
这话一出,七姑娘的脸腾地就红了,看都不敢看桌上姐妹们的脸色,只呵斥了齐笙一声,叫他不许再在这里胡说八道,这才对着六姑娘小声赔罪道,“小五还笑,六姐姐别见怪。”不知道三太太给齐笙灌输了什么,这么大的孩子便嚷嚷着这府里是他的了。
“大过年的别说这些。”六姑娘知道她的心意,便含笑道,“咱们姐妹一同喝一杯如何?”
“应该的。”四姑娘也在一旁凑趣儿道,“算上锦绣与红玉,这两个丫头替咱们孝敬太太,很有些功劳。”
“姑娘这样说,岂不是折杀了我们?”锦绣对这看事儿明白的四姑娘很有好感,急忙起身给姑娘们斟了酒,这才笑道,“我们先敬姑娘们。”
“锦绣要多喝一盅。”七姑娘便在一旁叫道,“不然,我是不依的。”
锦绣知道她是在说自己没有赴约,便走到她的身前笑道,“这一盅儿单敬姑娘如何?”
给姑娘们预备的酒水清冽甘甜,也不上头,锦绣喝着甜丝丝的,因此便有了几分胆气。七姑娘挑眉笑道,“这可是你说的。”她对着桌上含笑看来的姐妹们说道,“这丫头既然这么胆大,咱们可不能放过她。”
“只单敬七妹妹,可见我是不在锦绣心上的了。”四姑娘便在一旁笑着说道。
“她的心里有的是太太嫡女,四姐姐往上头凑趣儿,也不怕被臊回来。”三姑娘方才被大太太一通不动声色的埋汰,正憋着火,又见大太太身边的一个丫头竟似乎比她还得脸,立时便有些恼了,只夹了桌上的一片菜心,冷笑道,“姐姐是庶出,可要知道自己的身份!”
“说起来,竟像你不是庶出的一样。”本乐呵着的桌上一时便收了声,四姑娘被挤兑了也不动声色,只歉意地看了锦绣一眼。七姑娘却恼了,只冷笑道,“好好儿的偏叫人不痛快,若是三姐姐不愿意与我们坐,便回去好了。”
“你!”三姑娘柳眉倒竖,豁然起身,然而见到此时,二老爷几个也皱眉看来,便红着脸冷笑道,“你们姐妹情深,我也懒得在这里碍你们的眼!”她眼眶微微发红,转身就走,口中还说道,“我寻老太太评理去!”
“她要是今儿敢去找老太太,我现在就去抹脖子。”七姑娘没什么忌讳,只对着露出了忧容的锦绣笑道,“今儿叫老太太休息不好,她非叫老太太给撵出来不可。”
“竟是我的罪过。”锦绣便叹道。
“掐尖儿要强,谁耐烦侍候她。”七姑娘冷笑了一声,只招呼姐妹们吃饭。跟在大太太身后立了半天,锦绣也饿得狠了,因看着姑娘们都不在意,这才微微松口气,捡着眼前的几样菜吃了,这才听七姑娘笑着卖弄道,“前儿你不来,我自己去梅园采了雪。”她摇头道,“那雪也太少了,每朵花儿上就那么一点儿,费事的很。”
“姑娘身边那么多的姐姐,一起来岂不是快些?”锦绣见她怨念地看着自己,急忙指了一条捷径道,“人多力量大的。”
“还用你说,可就是这样,统共不过一个小坛子。不过,”七姑娘似乎想到了什么,窃笑道,“我带着这小坛子就去了宋画那儿,那丫头连听都没听过,直傻了眼,可算叫我越过她一回。”她眼中亮晶晶地看着锦绣道,“你还有什么好主意没有?”
“这样高雅的事儿,我怎么知道。”锦绣便笑道,“不过若是日后想得了,必告诉姑娘的。”
两个人窃窃私语,便听六姑娘在一旁笑道,“这两个,又说悄悄话呢。”
锦绣与七姑娘一笑,便继续吃东西。
那头儿的桌上却起了波澜。
五少爷被七姑娘骂走了,便只在两位老爷的身边绕圈子。这般几回,二老爷似乎是烦了,便笑着一指身边的三老爷道,“听说最近小五学问越发进益了,今日好日子,便叫他背个应景的诗词如何?”他带着几分坏笑地说道,“也不负三弟的文名。”
三老爷于科举上虽然屡战屡败,可是却一直觉得是时运不济,自己的一番锦绣文章没有被人慧眼识珠罢了,听了这个,便有些得意,对着立在身边小脸发白的五少爷笑道,“既如此,便给你伯父来一首。”
五少爷哪里会背什么见了鬼的诗,小脖子一缩,便往世子的身后缩,见他终于不再晃的自己眼花,二老爷这才含笑道,“罢了,小五今天精神不好,哪天再说。”
五少爷这是在府里兄长侄子的面前给自己丢了脸,三老爷哪里能忍,正要翻脸上演一把教子记,却在刚刚站起的瞬间,目光呆滞地注视着前方,说不出话来。
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叫众人都心中一动,往着外头看去,便见一个弱柳扶风的美貌丫头,往着此处而来。
锦绣眼角突地一跳。
那丫头,竟然是芳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