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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深日暖 喂娘子四郎偷菜,怕夫子蓉姐补课

王四郎是想着赶紧把人送回去,请个大夫诊诊脉,可秀娘昨儿刚来,大伯娘说什么都不肯放人,叫儿子去请了村里的行脚大夫,一定要让秀娘跟蓉姐儿再多住几日。

大伯娘算是王四郎最记得的恩人,当年亲娘去了,若没有她的操持,连丧事都办不起来。她一开口发了话,王四郎也不好硬顶着来,那大夫摸了脉点头说了恭喜,可王四郎还是放心不下,差了小厮到泺水的保安堂请大夫来。

大伯母是个很慈和的妇人,若不是个好脾气,一家三个儿子三个儿媳妇,光柴米油盐就能把她烦着,可她却笑眯眯的,握了秀娘的手夸她:“你是个好福气的,你婆婆看着呢,拜了她可不就有了。”

乡下妇人最信这些,一听说是上完香晓得有孕的,更觉得秀娘肚子里头是个带福气的,拍了她的手道:“你婆婆在地下也安了心,儿子有了出息,王家也有了根苗。”

蓉姐儿在撒了腿在院子里头疯跑,两只奶狗跟在她身后,大些的已经能跑上一段,小些的走路还不稳,往前两步就在地上趴成个大字。

秀娘一只手抚了肚皮一只手回握住伯母:“早就该来拜见的,借了伯母吉言,真生个哥儿才好。”大伯母睨了她的脸色,笑一笑道:“便又是个姐儿能怎的,我生这几个儿子前头,还有三个女儿呢。”

她晓得那家子见天的把王四郎请了去是在打个甚样的主意,拍拍秀娘的冲她眨眨眼睛:“你是个好的,又会教养孩子,外头那些个,进不得门来。”

秀娘微红脸,低头抿了嘴:“还要多谢大伯母看顾呢。”

蓉姐儿飞奔过来,一下子冲到秀娘面色,喘了气叫:“娘,你看!”说着伸手把一捧野花扔到秀娘裙子上,花朵浸了露水,一朵朵都鲜灵灵的,粉白淡红还带着香气,秀娘见女儿跑得满头是汗,指指她的鼻子:“你瞧你堂姐姐,可似你这样疯?”

蓉姐儿吐吐舌头,知道在客人家里秀娘不会骂她,转头又跑了,秀娘只好吩咐绿芽看紧了她:“别叫姐儿磕了碰了。”

夜里大伯家专宰了一只鸡,装在沙罐里用小火煨了半日,夜里端出来这汤又香又浓,黄黄的浮了一层鸡油,秀娘自从知道有了身子,胃口一下便开了,看见鸡汤差点儿流口水,大伯母亲手盛了一碗递到她面前。

满满一瓷碗里装的都是好料,鸡肠还拿了出来炒蒜苗,都说有了身子的人口舌最轻,经不是这些个重味的菜,可秀娘却吃了满满一碗,二堂兄媳妇也跟了笑:“看样子是个瓷实的,我那会儿一点都不能碰,天天只吃腌酸菜呢。”

乡下风景与泺水又换了一付模样,蓉姐儿在外头疯跑一天,夜里还念叨着她的大牯牛,看人种地引水还想爬到水车上去试试怎样踩,把绿芽的魂儿都快吓掉了,追了她一天,累得腰酸腿涨。

蓉姐儿还不觉得累,洗澡的时候都打起盹来了,一擦干净就又来了精神,趿了鞋子出去看星星,大伯家门前的院子就是晒谷子用的,很是宽广,秀娘也不拦她,打开了门指着外头:“你去罢。”

外头一片黑漆漆的,远远的灌木丛里闪着点点绿萤光,站在门边还能看见屋子,往前迈两步伸手不见五指,乡下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便是大伯家里,阖家也只有秀娘这儿还亮了灯,灶间火都熄了。

蓉姐儿雄纠纠跨出去一步,一见外边这样黑,又把脚缩了回来,玩性不息转头就缠着秀娘点灯笼玩,秀娘拿眼一瞪,她委委屈屈进了门,抱着大白躺在床上,摸了它的背:“明儿,明儿咱们出去玩。”

她早就已经累了,头才一沾枕,小呼噜都打了起来,秀娘给女儿掖掖被子,拿枕头挡在外头,坐在灯下等王四郎家来,他今儿倒没吃酒,特特备下鸡鸭鱼摆到亲娘灵前,坐在蒲团上自言自语说了好一会子的话。

说起来王吴氏是生孩子生的亏了身子,这一个接着一个,想要养个儿子出来,却连着生了三个女儿,好容易有了个儿子,若早早保养了未必就灯尽油枯,可在这地方一个儿子哪够,就要是壮丁多才耕得起田,王四郎小时候就知道家里只有他一个儿子,外头去打架还要寻上大伯家的堂兄弟,如今晓得秀娘怀上了,喜的不住磕头,回来一见女儿睡了妻子还在等她,咧嘴一笑:“你怎的不睡?肚里这个闹腾没有?”

怀蓉姐儿的时候他成日不着家,秀娘听见这话笑了一声:“这才多大点子,还没显怀呢,哪里就闹腾。我看他倒是个乖巧的,跟妞妞那时候一样,别又是个女儿罢。”

王四郎一瞪眼儿:“胡说,娘在上头看着呢,定是个儿子没错,乡下到底差着些,你有个甚想吃的都办不出,要不你先回江州去,等屋子盖好了要下土地再接了你来?”

秀娘摆了手:“原就是这么过来的,生她的时候我才吃了几只鸡?”她这一说,王四郎倒想起过去时光,便有一瓯儿炸鱼都算好的,秀娘便是天天吃那小猫儿鱼生下了女儿来。

“如今不比过去,你就是想吃人参果,我也给你办了来。”这话倒似裹了蜜,秀娘想一回道:“别个好说,我倒馋起糟毛豆来了。”

王四郎笑话她一句:“成日里说我改不了吃口,你也不过馋这些个,如今糟的没有,烘的豆子要不要?”

他在王家塘土生土长,谁家在哪儿有土门清儿,来来回回这些日子早看明了哪块地里种了豆,也不点灯,把绸外袍一脱,拿绷腿布把裤腿儿一裹,也不顾外头风高天黑,闷头就往外去,秀娘在后头连声唤他也没拦住。

过不得一会儿连根带杆的搂了把毛豆回来,秀娘一看他满手黑泥青汁,急急往后张了张,这要叫人瞧见可不撵了狗来追,接过一看,豆荚还没长成呢。

王四郎咧嘴一脸坏笑,他偷的还是那一家的菜,这么些年了,还用那只老狗,他都走到田埂下了,那狗还在打着盹,这家子老汉最凶,王四郎小时候没少叫这只狗的追咬,有一回还爬到树上去了,那狗绕了大树叫半天,还是亲娘送去两根大白萝卜,老头子才把狗儿叫回去。

这还是他成了年头一回偷菜,摸黑走了田埂道也不似过去那样熟,一脚踩到了软泥,幸好穿了短打,才没污了衣裤,急急搂了把毛豆,也不去招那老狗,摸了黑跑回来,一把把毛豆扔到地上,兴兴头头的又去张罗碳盆去了。

这时节哪还有人家烧碳的,王四郎少时就常在大伯家里混饭吃,晓得那大铁盆定是放在灶下,拿了油灯挡住风一照,从灶台底下扒拉出来,两手一抬进了屋里。

满满一把没熟的毛豆摘下豆荚来,把杆子堆在盆里,从油灯里分出点油来,把火点起来,撒上一把豆荚,王四郎就这么蹲在盆边,手里拿个粗杆子,像模像样的拨火。

他在家里便是油瓶子倒了都不曾扶,哪里动手做过吃食,秀娘坐在椅上,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不住去听外头的动静:“若叫大伯瞧见可怎办?”

“那就来点小酒,一处吃着。”王四郎全不当一回事,听见“噼啪”一声响,就知道是豆子好了,赶紧扒拉出来,一面呼气儿一面剥开,头一个就给了秀娘:“赶紧的,尝尝。”

他从厨房出来还把盐罐子一道带了出来,刚出火的嫩毛豆,豆荚炸开来往里头撒点细盐粒,香喷喷的勾人的馋虫,两个人点火烘豆子全在堂前,大白早就醒过来了,看着男女主人烘豆子,只歪了头不知他们在作甚。

等看见秀娘吃起来了,立起身来跳到蓉姐儿枕头上,一爪子拍在她脸上,蓉姐儿迷迷登登的揉眼睛,鼻子一吸闻见香味,撑了手爬起来:“娘,我也吃。”

秀娘才要答应,就瞧见她又趴在枕上,再一听小呼噜又响了起来,当爹的还起了坏心,摸了一把黑灰往她脸上抹,大白轻巧巧一跳,秀娘也扔一个豆子给它吃,屋子里只点一盏灯,却把全屋都照暖了。

夜里偷了食吃,早上起来自然露相,盆也没清过,里头还人灰烬跟豆皮,大伯母瞧见了便笑:“多大的人了,还玩孩子那一套。”又说秀娘:“你是夜里饿了罢,倒是我忘了,该叫灶下留个火,你想吃个甚就叫人做。”

秀娘红了脸,这倒有些像是初嫁的时候,王四郎夜里回来的时候给她带一包糖豆子或是鸭肉的火烧,放在炉上烤热了,一屋子都是香味,虽不是什么细贵的吃食,独这一份心意就叫秀娘记到如今,再不曾尝过那样好味儿的火烧。

乡下不便久住,王四郎亲把老婆女儿送回泺水,这回他做了主,把秀娘跟蓉姐儿一并送回江州去:“把你娘也接去住,我这头再有个三四十日也就好了。”

既他发了话,秀娘立即请了潘氏过来,潘氏晓得女儿有孕喜不自禁,合了手掌就念佛:“该到菩萨跟前还愿去的,这可好了,养个哥儿出来,看你那些个姑子还跳不跳!”

秀娘一则喜一则忧,她把乡下见的听的告诉了潘氏,潘氏气得头顶心直冒火:“下作东西,到讹了你一串手串去,呸!”

“既是起了这个心思,我便想让哥哥去,总归他要做木工活计,只叫四郎给他个监工干干,他是亲戚,总比下头人说话有用。”便是个泥菩萨也要塑高台供起来,外有沈大郎,内有算盘,两个把住关,哪一个也钻不进来。

潘氏一听点了头:“这还有甚个不行的,便叫你哥哥去,总归木匠活计在哪儿都是做,有他在,看那些个不要脸的还能作出花来。”

一家子俱都欢天喜地,只有蓉姐儿皱了一张脸,挨着门框抱了大白,捧了脸唉声叹气,玉娘凑过去问:“姐儿怎的了?可是饿了?”

蓉姐儿摇摇头,等一回去,她就又要去李家读书了,除了在王家塘住的这些天,她日日都在还在做功课,字儿倒是写得好了,可那些要背的却忘了个干净,知道要回去,把薄子翻出来,半天才背下一页来捧了脸就要掉眼泪。

玉娘听她背了一页,摸摸她的脑袋:“姐儿真乖,吃不吃烧卖呀?”自秀娘怀了身子,厨房日日都作三四种点心,不独秀娘圆润起来,连蓉姐儿的脸颊上也长了些小肉。

若是平日蓉姐儿吃的比秀娘都多,一瓯儿鸡汤,她倒能吃掉小半,想了办法折腾吃食,下了银丝细面,缠了潘氏用鸡汁烧面疙瘩,还有用那鸡油做的酥饼子夹肉。

今儿大早去买的鸭子做的鸭肉烧卖,她却一点也提不起劲来,蓉姐儿摇摇头,大眼睛里含了泪,愁得长眉毛都要打卷了,似模似样的叹口气:“背不出书,吃不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