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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深日暖 沈阿公带孙听书,蓉姐慕嫁武二郎

蓉姐儿回来先去求了沈老爹,沈老爹自进了城,又找到些原来当少爷时候的清闲,他原在家也闲,进了城能消遣的更多了,带了孙女儿去听说书便是他一大乐事。

沈老爹原在泺水除了往桥下坐着摆摆车马炮,甚个地方也不肯去,不竟到了江州竟不着家了,早晨吃饱了饭往外转上一圈,中午便在外边的街市上随意用些,或是脚店里吃笼蒸小饺儿,或是巷子口喝碗甜粥,再不还有鸡肉馄饨,灌肠炒粉胡辣汤,样样都是有味的吃食,睨了饭点儿还给孙女儿带回来些。

家里最疼蓉姐儿的不是潘氏,却是沈老爹,他看着不哼不哈不管事儿,见了孙女儿日日在家连门边都不得迈,一大清早用罢粥汤,招一招手把蓉姐儿叫过去,一只胳膊叫她搀着,一路把她带着往大门边走去。

丫头婆子小厮瞧见了,一个也不敢上去拦,还当是主母答应了,蓉姐儿正奇怪,刚要问阿公往哪里去,沈老爹已经迈出门去了。

蓉姐儿除了坐车往李家去,便只有刚来江州的时候算盘哄着她才在街上走了一圈,比着函玉馆里的同窗,她已然算是出门多的了,那些个不说金湖泺水南山,便是家门口也不曾迈出去过,这步一跨,便似两个天地。

蓉姐儿喜滋滋的跟了沈老爹上过一回街,从东往西,一路走一路瞧,卖杂货的,开脚店的,跟泺乐相似却又不尽相同,门楼更多,铺子也更大,往临河街边走,一条路上俱是勾栏瓦肆,正开了堂说书,

沈老爹来了好些回,一路指点过来:“这一家说短打书,前头一家说袍带书,桥边的这家是神怪书,家家都细果子吃,想往哪家子去?”

短打书说的是游侠义士,袍带书说的是帝王将相,神怪书便是志怪小说了,家家请得这些个先儿,好茶好汤好饭的供着,日常便收拾出一间房叫他们住,还雇一个小厮专门侍候着,生意好不好,全看说书精不精。

沿着河的这三家便是江州最好的说书场了,架起半人高的高台,摆上一张几案,放了惊堂醒木,拿大茶缸子灌上一茶缸的水,一场书说完,茶博士好给添上几回水,从清晨到半傍,一到开讲时分街头巷除了叫好声,再听不见别个。

还有那头上挂了木头箱子到处卖货的饶骨儿,大多是些七八岁的男娃儿,家里做些炒豆子炒瓜子,包些个糖豆,一个个担着在说书场里串着卖。

听说书的年长的人居多,再不然就是临河住着的小孩子,小娃儿们不给钱,扒门边站角落,只不惹眼,店家也不很赶了他们。

沈老爹扔了五十个铜板,跑堂的见他身边还立个女娃,引他们往楼上临穿的角落里,给上了一壶八宝茶,蓉姐儿自家烫过杯子,倒了两杯,见那串场卖豌豆黄荷花酥绿豆糕的,扯扯沈老爹的袖子。

沈老爹一样儿给她来了一碟,就着点心,听了一肚子的武松三碗不过岗,西门庆血溅鸳鸯楼。沈老爹常来,跑堂的早跟他熟了,带的这个角落寻常无人肯坐,因着前头一根柱子当着人,看不见外头,安排给了蓉姐儿倒正相宜。

八宝茶水咽下肚,荷花酥加着武二郎的英雄事,一坐就是一上午。蓉姐儿听了一肚皮的浑话,一路走还一路问:“是武二郎厉害还是鲁智深厉害,武二郎打死老虎,鲁智深是打镇关西,一样是三拳头,我觉着还是武二郎厉害些。”

带个小女娃儿来听《水浒》已是越了格,可沈老爹却不在意:“可不,这两个都作大和尚打扮,要跑呢!”一路走一路分说,走到书局前还给蓉姐儿买了四五本墨刻本子。

蓉姐儿从此就跟偷过腥的猫儿似的,再不肯日日枯坐家中了。晓得没人带着不能出门,既答应了悦姐儿,今儿一回来便换了家常衣裳,磨着外公端茶倒水捶肩揉腿,一会儿问:“阿公,茶烫不烫呀?”一会又问:“阿公,力道要不要重着些。”

潘氏看了从鼻子里哼哼出来:“你阿公统共就这点子头发了,再这么全叫你骗掉了。”沈老爹却受用的很,摆了几次架子,放下茶碗道:“说罢,又想出去了?”

蓉姐儿笑嘻嘻的,腆了脸凑上去:“可不是我,是李家的妹妹,知道我去听过书,可眼热呢,她过两天来家玩,咱们就往临河街转一转可好?”

这话在阿公阿婆面前好说,到了秀娘面前瞒得死紧,只说李悦姐要过来作客,秀娘还给女儿三两银子:“既是她来玩,你便好好招呼着,要吃个甚厨房里做也成,外头买来也成。”

到了日子悦姐儿只带了香罗出来,小人儿有模有样:“蓉姐儿屋子没我大,再站个一排丫头太挤了,她那儿也有人服侍的。”

一进门两个就把丫头差着站出去,两个关起门来弄鬼,悦姐儿身量比蓉姐儿小,穿着葛布裙子解下头上的纱花金饰,香罗已经叫银叶带到后头去吃点心。

蓉姐儿捂了嘴悄声道:“那酒酿饼子我是叫厨房拿陈酒糟做的,吃时香,过后便要醉,就睡在后头房里,等咱们回来了,她还没起呢。”

一路绕过正院,沈老爹早早就在门前等着,两个一刻也不敢耽搁,步儿一迈就往临河街去了,悦姐儿又喜又怕,一路不住的看着行人,她从小到大没怎么出过门,四月十四轧神仙,正月十五闹元宵,这些个热闹一回都没瞧过。

出门不过一刻,就把害怕丢到脑后,一路只顾着看稀奇,看见什么都觉得有意思,蓉姐儿勾住她的手:“你看,再往前有看杂耍的,初一十五都有,今儿却瞧不成,咱们往南边去。”

蜜煎饼子,爆炒爆花,羊肚鸭血,猪胰胡饼,一路都是悦姐儿没尝过的小食,她还不大敢吃外食,蓉姐儿也不敢叫她吃,还是潘氏说的,说悦姐儿娇嫩,若吃坏了没法子交待。

午时前后街上最是热闹,街边还有小贩担了新藕荷花来卖,这时候便有碗口大的荷花,长梗条拿在手里捧花回去,悦姐儿爱得不行,她家里头花还不曾开呢。

蓉姐儿大方摸出钱来,扔给那卖花的,捡一朵还没全开的递给悦姐儿,两个小丫头咕咕咯咯笑了一路,今儿原也不及听说书,只在街上走了大半个时辰,便又悄悄往回去。

秀娘怀得身子欠觉,一吃饱了就要睡,玉娘几回想去说,门口的纱帘子都挂着没挑起来,她知道蓉姐儿出去了,急急派两个小厮跟在后头,怕沈老爹一个看不住两个,叫人拐了去。

不意她们间早早回来了,后院香罗还发困,正院里秀娘还没醒,两个姑娘关了门换上纱衣,厨房上来六碟果子点心,悦姐儿走了路胃口大开,抓了果子酥就吃。

蓉姐儿指派绿芽把花儿插到净瓶里,两个半靠在罗汉床上:“怎的,外头好玩罢,平安的院子有甚个趣味。”

深宅大院怎么比得市井百态,悦姐儿眼睛都在发光,靠了软枕:“还是你这儿舒坦,我别说是出门子,就是到过房的姨娘那儿,也不得自主,往后咱们嫁了人也要这样常来常往。”

悦姐儿早早就定了亲,生下来还有襁褓里头就跟姨妈家的表兄交襟割衫换了信物,她跟表哥两个常见,自小就知道要做夫妻的,姨妈也是真的待她好,家里人说的她都习惯了,论起亲事来坦然的很,一点也不扭捏作态。

若是别个定要羞红脸,蓉姐儿却大方,点头应一声:“好哇,等以后成了亲,我也请你来玩。”她们吃茶用点心,自然有丫头在旁侍候着,听见两个小人说婚嫁俱好笑。

悦姐儿剥了个石榴,红莹莹的籽儿一粒粒往嘴里嚼:“你爹娘给你说亲了不曾?”这便不是几个丫头能听的了,银叶一使眼色,俱都退到外间去。

蓉姐儿把剥出来的石榴籽儿俱都盛在瓷碗里,拿勺子挖一口吃,往碟子里吐:“我不知道,没听娘说过。”

“我的表姐也没这,这会子正到处相看呢,我娘还说我命好,早早定下来了,过后不不急了。”悦姐儿哪里懂什么是嫁娶,可要嫁个熟人总比嫁个生人要强:“娘还说,要我学着针线,得给表哥做一双鞋呢。”

说完这一句倒知道脸红起来,压低了声儿:“我不大喜欢表哥,他老爱拉我辫子,还喜欢掐我的脸呢,恐怕他也不大喜欢我的。”

“可我娘说,只要姨母喜欢我就成,有姨母姨爹在,表哥怎么也不敢欺负我。”悦姐儿闷着一张脸:“你说等我成亲了,表哥能带我上街玩么?”

蓉姐儿听了跟着叹口气,她颇知道事,这上头却全无办法,忽的想起来,笑眯眯的拍拍悦姐儿的手:“我爹高兴起来也爱掐掐我娘的脸,他喜欢你呢。”那时候不曾分开睡,王四郎秀娘只当女儿小,她又睡的迷糊,谁晓得女儿把这点子闺房趣事俱都瞧在眼里。

“真个?”悦姐儿抽出帕子擦擦嘴边的石榴汁,放下一半心:“那你想嫁谁?”

蓉姐儿一听眼睛就亮了:“我?我要嫁武二郎!”她自听了梁山好汉便一心向往,觉得里头个个是英雄,英雄里又最喜欢武二郎,看见悦姐儿眨眼看她,便学着说书人的样子,一比一划的把他的事迹说出来。

“呀!他三拳头打得死老虎呢,会不会殴妻?”悦姐儿拿帕子盖了脸,就差捂了耳朵了,她拍着胸口:“万一他殴妻可怎么办?你弟弟可还没生来呢。”

蓉姐儿怔一怔:“英雄好汉打的都奸人,作甚打老婆,只醉汉闲汉无用汉子才打老婆呢!”她把嘴一抿:“咱们今儿也学那些好汉,我从厨房要了一坛子酒,还有野兔子肉跟野鹌鹑,到亭子里头烤兔肉炸鹌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