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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深日暖 见鸳鸯柳氏伤怀,动红鸾徐郎求娶

茂哥儿一手抓了福财星,一手抓了官印星,两个都金灿灿的好看,最后厥着屁股往前,一只手兜住元宝官印,一只手去勾那支金笔,他拿一样便有人说一句吉利话,甚个“一生富贵,官运亨通。”等最后抓了那只金笔,又说了声“锦绣文章”,抓周才算是抓完了。

两个人一眼也不敢往对方瞧,早立开远远的,蓉姐儿只觉得腕子发烫,徐礼恋恋不舍叫她拿指甲在手心搔了一下,只觉得半边胳膊都是麻的,身子直打飘。他还只当无人瞧见,却不知早就落在旁人眼底。

吴夫人倒确是没瞧见,她立在蓉姐儿身边,一门心思只看茂哥儿,吴老爷也没瞧见,他跟这些个堂客俱沾着关系,又是招呼又是问安,再没闲的时候。

却有一个人瞧见了,徐礼才往这边凑,柳氏就瞧见了,别个看那娃娃,她为着自家进门这些年都不曾怀上,年纪越大越是着急,丈夫再在外头,每年也回来两次的,次次都不中,也不知是不是她没福。

茂哥儿胖墩墩白嫩嫩的,瞧见他便勾起柳氏心事,目光一撇这才看见徐小郎越靠越近,她还在发怔呢,那两个便牵上手了。

袖子底下那番拉扯看得柳氏面红耳赤,心里觉得徐礼恁大胆,又觉得蓉姐儿不庄重,可不知怎的,瞧了这两个便想起自家来。

原出门子前哪个闺中不盼着跟丈夫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柳氏只当这是一句好话,若夫婿是个这样的人,还有甚个不圆满的。

是以她做什么都比着那书上学的,闺学里的教的来,听了这些道理,一样样都刻在心头不敢忘,自忖自家没有行错一步,可日子怎么过成了这样。

如今丈夫已经是正七品的总旗了,三十不到升了总旗,哪个不夸,回了娘家也风光的很,可这里头的苦只有自己知道,她跟丈夫成亲这些年来,亲近的回数两只手都能算得过来。

也不是丈夫没那个意思,他在家既无通房又无姨娘,后院里清清爽爽,别家院里三日两头不得安宁,她却闲得只能逗廊下的鹦鹉说话,头一二回还好,越到后来越觉得睡在身边的不过是个陌生人。

已是相敬如宾了,又怎么跟宾客钻一个被窝里去,越是觉得远,越是受不了他亲近,他也不强迫她,每回忍不住了,就到院子里甩长枪,甩得浑身臭汗,怕是军营里那些个男人都是这么过的。

眼前这一双小儿女面热心跳,拉拉扯扯,一个涨红着脸,一个低垂了头,还只当别个瞧不见,一段眼波不知漏出几种心事。

未出阁时不懂得,如今看在眼里,才懂什么叫难得有情郎,柳氏眼光投过去又收了回来,默默站定着,两只手扶住吴夫人的胳膊,眼睛是瞧着圈里的茂哥儿了,可心却飞得远远的。

若能有个孩子,就不必再行那事了吧,柳氏咬咬唇,算着丈夫年前还有几日假,等那时候,便是忍也要忍住,等怀上个哥儿,便万事都不愁了。

抓完了周直到入席,柳氏都木呆呆一句话不说,吴夫人见儿媳妇木了一张脸,还当她是瞧见了茂哥儿又勾起心事来,她进门都多久了,别说开花结果,连点动静都无,原还能说小两口亲近的少,一年到头统共那几日假。

吴夫人算得是个开明的婆婆,只要儿子回来,她绝不霸着,恨不得叫这两个粘在一处才好,却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她自然着急,吴家只有这一根独苗,在这儿断了香火,可不成了罪人。

心里又急又怕提了那话头伤了儿媳妇的心,儿子常年不在家,她却在跟前粥茶细点早请夜问时时周全的,跟吴老爷也提过好些回,叫他疏通了把儿子调到金陵城来,往后好日日着家,不愁生不出个孙孙来。

若等调了回来,还没有,吴夫人看看儿媳妇,到时由她自个儿挑一个丫头,生下儿子来也不必留人,发落出去便罢了,总要她把孩子当作亲生的才好。

柳氏哪里知道吴夫人已经想的这么远了,她的心思还在那明明站得远,却跟分不开似的两人身上,心里不知是叹还是悔,上上下下的不得安宁,又不知怎么开口把这事告诉婆婆,便把事情瞒在心里。

吴夫人有意提上两句,到底还是忍住了,也不急在这一时,等儿子调了回来,若还没有,便是天意,那时候再要个好生养的通房,她这个婆婆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王家自大门边往里,挂了一溜红灯笼,摆开八仙桌,开了十多坛好酒,茂哥儿抓了这三样好事物,王四郎喜得在席上喝一坛子酒,他是个三杯倒的量,一个个的敬过来,竟还摇摇晃晃站着,红涨着一张脸,还摆手:“没醉没醉,喜酒哪能喝醉人。”

茂哥儿早就困了,下巴搁在蓉姐儿肩膀上,流了一襟的口水,蓉姐儿也没心思在席上玩闹,假借了换衣服的由头,抱了茂哥儿回房去了,那几家的夫人还说一句:“这个姐儿倒真是疼弟弟呢。”

抱了他在屋里,才放到床上,他又一骨碌坐了起来,刚才睡得脸都扁了,这会儿打个哈欠又淘起来,大白知道今儿院子里头人多,老实伏在罗流床上,压了两只爪子不动,茂哥儿一来,它就立起来了。

蓉姐儿走过去逗逗弟弟,又摸摸大白,心里想着徐小郎,羞得很了,一把把大白抱到怀里,兜了它转圈圈,蓉姐儿这说喜就乐的性子,几个丫头都熟了。

大白却遭了央,在怀里喵喵直叫,蓉姐儿一停下,只看见它摇着脑袋,从怀里跃出去想蹦到床榻上,失了准备挂在褥子上,爪子使力勾住,那绸子叫勾出六道花来。

蓉姐儿吐吐舌头,赶紧躲到帐子里头换衣裳,上衫一脱便看见手腕上露了痕迹,红衫儿上的珍珠扣怎么都扣不上,甘露瞧着笑一声:“姐儿是抱哥儿抱得累了,我来罢。”

只蓉姐儿知道,她那腕子上头有道红印子,急急拿袖遮了去,想着徐小郎又皱眉头又抿嘴儿,原来他看着清清瘦瘦的,力气倒大,她怎么挣,他都不放手,还拿手指头摩挲她的手背。

那一块只觉得又软又烫,跟别处俱不相干似的,独这一块碰不得,一碰就烫在心上,蓉姐儿换了外罩衣裳,下边自然也要换一条银条纱的裙子,抿过头发,在屋子里怎么也坐不住,又住席上去。

男席女席隔开两边,都是对着水摆的,请了一班小戏唱曲儿,咿咿呀呀唱甚姹紫嫣红开遍,徐小郎隔了水还在寻蓉姐儿的影子,一片倒影红绿黄紫,他看那抹正红立起来转出去,不多时又回来,料得她是去换衫子,有意站起来装作更衣往院子里去。

隔了院儿走到角门,两个在那酴醚架子下遇着了,蓉姐儿身后跟着两个丫头,想说话也不能,她一双眼儿直睨着徐小郎,眼睛碰一碰,想到手腕上的红印子,嗔了他一眼,又各自移开去。

徐礼吃这一眼,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恼了,在那花架子下来来回回几趟,怔怔坐在凉石墩上头发呆,还巴着能见一见她,一声声唱词隐约飘进耳里,莺声呖呖溜的圆,耳边听着烟丝醉软,只觉得春色哪有她嘴边那一点点笑意醉人,真个是牡丹再好,也占不得先。

那一眼,又喜人又磨人,徐礼一路骑在马上还只当自个儿在发梦,沿街两旁的红灯笼红的糊成一片,他听不清楚也看不清楚,只觉得红红火火,像那手掌手上那一点点痒意,从皮到骨,顺着筋往上爬,越是攥着手想抓住着痒,就越是往骨头里钻,从掌心一直痒到心口。

初时她慌得动都不敢动一下,连眼睛都不敢看过来,有一点声响就急着把手抽回去,是他稳稳的握着,一点也不放松。

等在他掌手里呆久了,她也敢看他了,还敢拿指甲勾他的手心,又软又细,腕子上约是擦了茉莉粉,染得他袖子上也沾上香气,熏得的晕晕的,像喝了酒。

如今才知道陶然是个什么滋味,陶然有了,逍遥却还不及,若能把她娶回家里,不独握了手,还能搂了肩,抱了腰,才真个是逍遥呢。

有几舍房屋,开半亩方塘,种一池荷花,闻三秋桂子,便同那日一般,这回不隔着窗不隔着墙,搂在怀里,让她坐在身上,看着娇娇的,定跟小猫儿似的闹。

就是她看水浒,也没甚不好,小镇子里却没那许多规矩,往后还能带她去茶楼听说书,到戏台子下边看戏,给她买糖豆子吃,她那个性子,怕是不爱那些个西厢牡丹,那就带了她看金猴降妖。

徐小郎一路走一路笑,嘴角就没抚平过,既知道她也有意,下了马就跟着吴老爷去了书房,吴大舅正猜测这个外甥要说甚,就看见他深深作了个揖:“舅舅,我想娶王家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