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跪着往前行了几步,低下头,眼泪一颗颗砸到地上,形成朵朵深浅不一的晕痕。虽然喝了不少酒,头眩晕的厉害,但仿佛比往日更冷静。
“回、回殿下的话,罪妇都好,妹妹和妹夫都待我极好。”
“那你丈夫呢?他对你好么?”
李昭紧着问了句。
“好。”
我忙回答。
左良傅当初的推测果然没错,李昭肯定在曹县安插下不少暗桩,他知道梅濂打过我,亦知道我为了在保住当家主母的位子,如何让丈夫在我房里数日流连……
“罪妇和夫君识于微时,他一直很敬重我。”
下意识告诉我,我必须这样说,不能扮可怜、抱怨。
“那就好。”
李昭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叹道:“左良傅的夫人孤见过的,是个好姑娘,贫贱不移、威武不屈,可见你教的好。”
我用力咬了下舌尖,用疼痛恢复冷静,并且分析这句话里的意思。
贫贱不移、威武不屈,他定知道盈袖过去发生了什么,亦知道这回洛阳发生了什么。
“谢殿下的夸赞。”
我守着礼,哽咽着回答。
外头的丝竹声忽然停了,周遭安静极了,我都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妍华,你现在还需要些什么,孤一定帮你办到。”
我手心全是汗。
成年人相遇,我不会指摘他为何当年薄情寡义,他也不会向我道歉。
他自称孤,可见是站在一定立场补偿我,他是将来的皇帝,从他口里说出来的,那和圣旨差不多了。
我想要的东西特别多,我要素卿付出代价、我要四姐和八弟金尊玉贵地安度余生、我要我高家重新在长安叱咤风云、我要扶持我的丈夫、亲戚、我要过的风风光光……
见我没说话,李昭喝了第三杯酒,叹了口气,缓缓起身,柔声道:“你回去后仔细想想,想好了,让良傅给孤写封密奏。”
说罢这话,李昭就要离去。
他走了一步、两步……
我脑子转得极快,拼命回想之前左良傅给我看过的密档。
李昭从不贪杯,便是与群臣宴饮,也绝不会喝超过两杯,他需要有个清醒的头脑来处理军政大事和繁琐多端的算计,今夜,他喝了三杯。
他走到了门口。
我猛地起身,肩膀撞到了桌子,将烛台碰倒了,包厢内登时陷入一片黑暗。
我冲过去,拉住李昭的腕子,将憋在心里十多年的委屈全都化成一句话:“王爷,我要您拉妍华一把。”
我感觉李昭的手抖了下,黑暗中,我看不清他有何表情,但我能听见,他在敛住呼吸,忽然,他猛地转身,将我抱住……
说真的,我们已经不是少年了,没有了那么多的扭捏和害羞。
他从暗桩密奏里了解我,我也一直在给他做戏,可以说,我们这一年来一直在认识对方,水到渠成。
“唔……”
酒气上来了,我胃里一阵翻滚。
“怎么了?”
李昭呼吸有些急促,柔声问。
“喝太多了,想吐。”
我实话实说。
他笑了声:“那去吐,门角落里有痰盂。”
“不要。”
我勾住他的脖子,指甲用力抓他的背,坏笑:“现下不想吐了。”
……
一夜过去,模模糊糊间,看见李昭在穿衣裳,拢头发,他将大氅盖在我身上,轻手轻脚地离去了……
实在太累,再加上心满意足,我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天已经蒙蒙亮了。
我摸黑将衣裳寻着穿好,裹上那件长到拖地的大氅,微笑着从包厢走了出去。
出去后我发现,酒楼其实昨夜就被清空了,门外此时站着几个屏声敛气的宫人和侍卫,他们给我屈膝见了一礼后,端着水和扫帚等物,进去清扫。
我略扫了眼,见大福子亦立在一丈之外。
昨晚动静太大,想必他们都听见了吧。
蓦地,我脸有些烧,低着头直管往出走。
“夫人这是要回家么?”
大福子跟过来,笑着问。
“嗯。”
我点点头,摸了下肚子:“有些饿了,咱们先去吃点东西,我想吃馄饨。”
“好,小人陪夫人去。”
……
清晨的长安很美,阔别十几年,我又能好好欣赏这座古城,台阁耸立,钟声悠悠,小摊贩的笼屉里散发出浓白香甜的雾。
宿醉过后,我头有些疼,一只热乎乎馄饨入口,烫的我喉咙发紧。
我看向立在一旁的大福子,冲他招招手:“小兄弟,你也过来吃点。”
大福子摇头笑道:“小人不敢。”
“这有什么的。”
我笑笑,忽然想起昨夜,我叫的声太狠,李昭急得直往住按我的口,大福子估计听了个全程。
我的脸烧的厉害,尴尬道:“又让你见笑了。”
“啊?”
大福子刻意避开话头,笑道:“夫人还要吃粥么?要不要加糖呢?”
我莞尔,没再说话。
忽然,我听见街道传来身急促的马蹄声,抬头一看,原来是个穿着华服的太监,他年纪瞧着不大,蛮面熟的,手里提着个食盒,下马后给我见了个礼,上下打量了番我,笑道:“十多年未见,夫人还认得奴么?”
我细细思索了番,笑道:“你是王爷跟前的胡马公公,那时候,我们都叫你小马。”
“是,夫人好记性。”
胡马笑着再次给我见礼:“夫人风采更胜往日哪,依旧倾城。”
“公公说笑了。”
我侧着身,让出个座儿,笑道:“这家的馄饨好,您要不要用些?”
“多谢夫人的盛意,奴待会儿还要回宫伺候太子爷呢。”
胡马说话的同时,将食盒放到桌上,打开,将里头的药端出来,笑道:“昨晚风深露浓,爷担心夫人受了凉,特叫奴拿些驱寒汤给您。”
我一愣,驱寒汤,想必是避子汤吧。
“多谢爷。”
我心里难免有些失落,但还是笑着,朝东宫的方向行了一礼,端起药,当着胡马的面一饮而尽。
没关系,我相信总有一天,不会再喝这东西。
第24章 和离书  我给梅濂寄了封和离书
回到左府后,天已经大亮了。
我像做贼似的,从后门摸进去,谁知还是撞上了盈袖夫妇。
袖儿还穿着昨天的那身兰色小夹袄,妆容半褪,眼里带着困倦和担忧,一看见我就疾步走了过来,语气颇有些不好,问:“你昨晚一夜没回来,上去哪儿了?为什么身上酒味儿这么重?”
“没去哪儿。”
我到底没做什么好事,心虚,避开袖儿的灼灼目光,看向左良傅,偷偷给他使眼色求救,嗔怪:“你也是的,她如今有了身孕,怎么能熬夜?”
我顺势打了个哈切,抬步往里走,笑道:“昨儿情绪有点不好,就出去喝了几杯,现下有些困,我先回房眯会儿。”
“等等,事没说清楚,不许睡。”
盈袖一把拉住我,不依不饶,忽然,她身子一震,眼睛盯住我的脖子,挥手让跟前的所有丫头都下去,逼问:“你脖子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我摸了下脖子,暗道不好,昨夜李昭在我脖子和锁骨嘬出来好些红斑,怎么就叫这丫头看出来了。
“哦,大概吃坏什么吧。”
我试图避开这个令人尴尬的话头,佯装恼了,训斥盈袖:“你不要管好不好,我这么大的人了,出去喝点酒又怎么了?”
“我不管你,谁管你!”
盈袖红着眼,压低了声音吼出这句话。
那瞬间,我鼻头又开始发酸,真没白疼这丫头,原来这世上,还会有人彻夜不眠,担心我、等我回家。
“你脖子,分明就是……”
盈袖咬了下唇,又羞又气:“分明就是被人亲出来的,你是不是和别的男人……”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