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 借刀杀人(上)
一早,高力士从宫中回来,他昨晚当值,几乎一夜未睡,高力士年事已高,他不再像年轻时那般精力充沛,一夜不眠使他筋疲力尽,但回到府中,他还是立刻来找李庆安。
“七郎,你知道吗?圣上有意让棣王去安西赴任。”
“棣王!”李庆安的眉头皱了起来,怎么会是他?
李隆基要选一亲王赴安西任职一事,虽然是李隆基和李林甫的私聊,但在昨天下午便通过一些旁门左道而传遍了朝野,但究竟是派谁去安西,尚没有定论,在各家亲王之中议论纷纷,事实上谁都不想去安西,那样会远离大唐的权力中心,尤其在东宫之位尚未明确之时,无论争与不争,几乎每个亲王都对那个位子抱有一线希望。
当然,作为这个决策利益攸关者,李庆安不可能不关心,昨晚在李林甫宅,他没有表现出震惊或者是不屑,那只是他做的一个姿态罢了,事实上,他比谁都重视这件事,李隆基决定扩张安西实力,这是一个利好的消息,但派亲王坐镇安西,防止地方节度使坐大,这又是个不利的消息,如何让利好消息最大,以及让不利一面最小化,这是他李庆安需要考虑的事情,他也有自己的人选,但这个人选并不是棣王,这个棣王和杨国忠走得太近,为人也精明,放在安西将不利于他。
“高翁,这已是圣上的定案吗?”
“定案倒没有,但如果没有意外,应该就是他了,最近他在夺嫡之争上表现得有些过了,让圣上极为反感,而且很多朝臣都认为是他入主东宫,都暗暗向他写了效忠信,所以圣上决定让他去安西,以绝了他的储君之望。”
“高翁的意思是,圣上已经知道刺杀案是假的了?”李庆安追问道。
高力士笑了笑,“昨日你不是已经把真相揭开了吗?他能不知道?昨天晚上他还对杨国忠大发雷霆,我估计令狐飞要倒霉了。”
李庆安心念一转,他立刻问道:“会不会让棣王去安西,是杨国忠的建议?”
高力士想了想便道:“有这个可能,做出棣王去安西的决定,就是在杨国忠被训斥后,据说杨国忠还诉了不少苦,估计就有这个建议。”
说到这,高力士又苦笑一声道:“你也知道,这种事情他已经不准我在旁边了,所以我也只是听说。”
李庆安向他行了一礼,道:“多谢高翁告之,另外我还有一事想请高翁帮忙。”
“你说说看,只要我力所能及,一定会帮你。”
李庆安迟疑一下道:“我想和贵妃娘娘见一面,有事情求她,能否请高翁替我安排一下。”
“这个....”
高力士有些为难道:“外臣和贵妃娘娘见面,必须要得到圣上许可,我现在已不比从前,这个忙我可能帮不了你。”
“不!高翁误会了,我只是请高翁替我传一个消息给娘娘,如果她愿意见我,她自会去和圣上谈,不用高翁为难。”
“这个没问题,不过....”
说到不过,高力士有些警惕地看了李庆安一眼,问道:“你要见娘娘做什么?”
高力士虽然和李庆安私交颇好,也帮了他不少忙,但这些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不能损害圣上的利益,他是一个原则性极强的人,尽管这几年因为太子之事已经被李隆基冷落了,但这种冷落并不能改变他对李隆基的忠心,李庆安对这一点也非常清楚,所以他和高力士之间的谈话,都限定在一个范围之内,比如,棣王去安西一事,高力士只告诉他结果,李庆安也只问是否已是定论,至于能不能改变它,怎么去改变它,高力士不说,李庆安也没有问。
而李庆安想见杨贵妃,这也属于比较敏感的话题,高力士比谁都清楚现在李隆基的身体状况,李隆基在某些方面已经力不从心了,李庆安想接近杨贵妃,会不会惹出什么轩然大波出来,比如几年前李庆安教杨贵妃掷壶,就有些不雅的举动,有宦官曾投诉到他这里,尽管当时李隆基没有在意,但不表示他一直不在意,所以高力士对李庆安的这个请求充满了警惕。
李庆安从高力士疑惑地眼神中看出了他的不安,便连忙解释道:“高翁请不要误会,我是想求贵妃娘娘帮忙,是关于我想带明月去安西一事。”
“原来是这件事!”
高力士心中一颗心落下了,其实他明白李庆安的意思,他也听到了一些传闻,宫中有传闻说,圣上自从上次在贵妃寿宴上见到独孤明月,一直念念不忘,如果传闻是真,这倒真是大问题,有时候圣上糊涂起来,所作所为简直让匪夷所思,搞不好他会在这上面铸下大错。
“好吧!过两天我进宫,有机会给娘娘说一说,看她能不能见你,如果不能见你,我就把你的请求转达给她,你看这样可好?”
“多谢高翁,庆安不敢再耽误高翁的休息,高翁请去休息吧!”
“我确实要睡一觉了,真的累坏了。”
高力士笑着伸了个懒腰,便起身走了,高力士一走,李庆安立刻找来一名亲兵,低声吩咐他几句,道:“请他来热海居,我要立刻见他。”
亲兵走了,李庆安也稍微收拾一下,便对左右道:“出发吧!去热海居。”
一般而言,各个节度使赴京述职的时间都比较长,均为一到两个月左右,有的甚至时间更长,不容置疑,他们进京的真正目的并不是述职,而是协调和朝廷的关系,为自己来年争取更多的资源才是他们的重头戏,因此各个节度使在京城中都会有自己的代办处,委派心腹常驻京城,替他们收集情报,打点关系,李庆安出任节度使的时间不长,还没有来得及建立这样的代办处,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没有联络处,他在建立真正的代办处之前,在京城也有两个具有这种联络功能的场所,一公一私,公开的场所便是安西进奏院,几年前他曾经在这里和安禄山之子安庆绪发生过冲突,进奏院负责接待来京办事的安西官员,传递杂报,以及一些杂事,如联络军属等等,它属于一种公开的、官办性质的联络部门。
而李庆安私下的联络处便是热海居,这其实是汉唐会的秘密联络地点,被李庆安暂时用做他私人的情报机构,从入京到现在,他已经来此处三次了。
一到热海居,常进便迎了出来,低声对李庆安禀报道:“大将军,昨天晚上,棣王府那边又有新情报送来。”
“嗯!进去再说。”
走了几步,李庆安又回头道:“等会儿有人会来这里找我,直接带他到后院,他姓阎,阎王的阎。”
常进连忙安排下去了,便跟着李庆安来到了后院,热海居是栋三层小楼,作为酒肆,它的店铺面积并不大,占地最多五六亩,但它的总体占地面积却大的惊人,在小酒肆的后面,它买下了两座宅子,一直连到后面的一条大街上,占地足有八十余亩,酒肆后面是一间间神秘的屋子,需要从一些特别的房间才能进去,它的隐蔽,甚至连酒肆里的伙计和胡姬都都不知晓,这些房间长年门窗紧闭,没人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
李庆安进的便是一座神秘的小院,这是汉唐会平时开会的场所,这里也是汉唐会的情报分拣处,从大唐各地送来的情报都会集中在此处,进行分门别类,然后汇总后,选其精华送去碎叶,百年来,一直就这么操作,李庆安在成为隐龙新主之前,对汉唐会的了解并不清楚,只知道它们以经商为掩护,在大唐各地活动,搜集各地情报、发展会员。
直到他掌握了大权后,他才知道自己过去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汉唐会在各地都经营最赚钱的生意,年年都有丰厚的巨利,这些利润到哪里去了?除了极少部分运回碎叶外,其他绝大部分都留在当地,用于发展会员、购买土地、扶助孤老,开办学堂和交结官府,为汉唐会打下根基、建立人脉,而且它们发展的会员都是各行各业的精英,已有万余人,文人、官员、军人、手工业者等等,有的会员甚至已是几代,正是他们有效地贿赂的地方官,以及低调隐蔽的作风,才使汉唐会一直能在大唐内地生存,而汉唐会的核心隐龙会,更是绝密中绝密,加上李庆安,一共只有二十七人知晓。
李庆安走进房间坐了下来,一进房间他便问道:“罗夫人他们找到了吗?”
罗夫人和前少主李珰的突然失踪,震动了隐龙会,他们都知道隐龙会的秘密,他们的失踪,给隐龙会的生存带来的威胁,也威胁到李庆安的安全,隐龙会利用汉唐会四处寻找他们的下落,李庆安也动用官府和军队的力量在安西和北庭各地寻找,但他们至今依然下落不明。
常进叹了口气道:“我们到处寻找,但还是没有他们的下落,我们怀疑他们没有回大唐,而且去了粟特诸国。”
“不可能!”
李庆安断然否认,“金满县有过他们的过境记录,他们肯定回大唐了。”
他忽然疑惑地看了常进一眼,“不会是你们刻意向我隐瞒什么了吧!”
常进慌忙摆手道:“大将军冤枉我了,这么重大的事情我怎么可能隐瞒,大家谁知道这事关隐龙会的安危,不会有人顾及私情而不报。”
“那好吧!继续搜寻,一定找到他们,把他们尽早送回碎叶。”
李庆安喝了口茶,这才回到正题上,道:“你不是说有关于棣王府的新情报吗?说说看,是什么事?”
“是这样,那个孙孺人昨晚第二次去那家小院,我们的人今天重金贿赂了那巫婆的丫鬟,已经查清楚了孙孺人的用意。”
“是吗?她是那座小院做什么?”
“他去那小院是为了求子,不过....”
“不过什么?”
李庆安的目光紧迫地注视着常进,他命常进派人去监视棣王,原本是为了揭穿假刺客一案,很快,汉唐会的人便发现棣王的宠妾总是独自去一家小院,由于棣王假刺案已经揭穿,李庆安便对此事不再放在心上了,但今天上午高力士给他说起将棣王将赴安西坐镇,李庆安又立刻意识到这个情报的重要性。
常进没料到李庆安会这么重视,他吓了一跳,急忙道:“不过她昨晚还向巫婆求媚术。”
“果然不出我所料!”李庆安自言自语道。
这时门口有人禀报,“东主,那个姓阎的人来了。”
常进连忙看了一眼李庆安,李庆安点点头,常进便吩咐道:“把他带进来!”
不一会儿,常进的一名手下带着阎凯匆匆走了进来,自从李俅把阎凯推荐给李庆安后,他们已经见了一面,相谈甚欢,但李庆安对阎凯的投靠意愿却没有表态,他需要再看一看此人的诚意,他为此专门派人去打探了一番,得到的情报是,庆王已经近半年没有见此人了,阎凯整日无所事事,静极思动,既然是李俅推荐给自己,应该没有问题。
“阎凯参见大将军!”
阎凯向李庆安深深行了一礼,能遇明主,发挥自己所长,以实现安邦定国治天下的抱负,这是每一个大唐文人的梦想,阎凯也不例外,他给庆王做幕僚已经八年, 如今他已近四十岁,却依然一无所成,庆王的愚蠢和刚愎自用令他失望,庆王的沉沦更令他绝望。
鸟择良木而栖,他有了重投明主的想法,就在他准备另投新主时,李俅把他推荐给了李庆安,阎凯和李庆安打交道久矣,他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李庆安的幕僚,在前天他和李庆安的一次长谈后,他忽然意识到,李庆安正是这些年所梦寐以求的明主,年轻有为且身居高位,而且他控制的地域宽广,有广阔的土地给他以用武之地。
阎凯心中异常紧张,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渴望为一个人效力,上一次李庆安没有给他明确答复,今天会给他希望吗?
李庆安看出了他心中的紧张,这个阎凯还算不错,从他以前和此人打交道的经验来看,此人心细如发,擅长从细节中发现问题,比如上次扬州杜泊生案,这个杜泊生竟能从杂乱无章的线索中推断出庆王的黄金是被自己得了,从这一点便可看出他不简单。
但他也发现此人的功名利禄心太重,和严庄相比,他缺少一种义,说白了就是可以同富贵而难以共患难,李庆安本来不想重用此人,但现在他又改变主意了,阎凯在他的计划中将有大用。
李庆安微微一笑,摆手道:“先生请坐!”
他又给常进使了个眼色,常进会意,退了下去,阎凯忐忑不安地坐下,一名侍女进来给他献了茶。
“阎先生请喝茶。”
“多谢!”阎凯紧张地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茶。
李庆安笑道:“上次先生告诉我,当年在尉氏县刺杀的主谋是棣王,我请先生回去再问问详细情况,不知可有了进展?”
阎凯连忙道:“我昨天和罗县丞又专门谈了此事,又了解到一些情况,不知使君想了解哪方面的情况?”
“我想要证据!”李庆安道:“我想知道有没有金州二怪是被棣王之人从监狱中带走的证据。”
阎凯知道这是李庆安给他出的考题,对此事他着实下了功夫,连忙起身道:“回禀使君,当年棣王幕僚韩白颜去监狱提人,曾经留下过一张收据,收据上有他的亲笔字迹,再对照他现在的字迹,应该就能确定真相。”
“那这张纸条呢?你弄出来了吗?”
阎凯有些遗憾地道:“棣王把金州二怪杀人灭口后,又派人去万年县监狱毁掉了这两名大盗的所有材料,所以罗县丞说他那里已经没有了。”
“那么哪里还有?”李庆安听出他语气中还留有余地。
“禀报使君,长安县可能还有!”
“长安县?”
“是!罗县丞说,金州二怪在长安县也犯过案子,这两名大盗被韩白颜买走后不久,长安县衙也因一桩案子来提审这两名大盗,因为人已经没了,长安县便将两名大盗的材料借走,后来还回来时少了一部分材料,罗县丞说他当时记得很清楚,他亲手把韩白颜提人的收据放进卷宗里,因为这就是证据,但长安县还回来时,这张收据便没有了,所以他推断,这张收据应该还在长安县。”
“原来如此!”
李庆安背着手走了几步,他忽然笑道:“庆王知道这件事吗?”
阎凯摇了摇头,道:“这件事我只给小王爷说过,因为没有证据,所以还没有告诉庆王。”
李庆安走到门口,望着院子里一株桃树,桃树已经结满花苞,生机盎然,他回头看了阎凯一眼,微微笑道:“先生愿意替我做事吗?”
阎凯大喜,李庆安终于答应了,他连忙上前深深施一礼,“卑职愿为使君效劳!”
“先生免礼,请坐!请坐!”
两人又再次坐下,这时,两人的关系便立刻拉近了许多,李庆安便也不再瞒他,道:“我今天得到消息,圣上打算让棣王去安西坐镇,但我不喜欢此人,我想换一个亲王去,先生能猜到是谁吗?”
阎凯心念微动,他脱口而出:“庆王!”
“聪明!”李庆安轻轻鼓掌笑道:“先生果然聪明,如果一定要有亲王坐镇安西,那庆王就是我的最佳人选,所以我希望先生继续留在庆王的身边,先生明白吗?”
阎凯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李庆安是要让自己留在庆王身边为内应,这样就不惧庆王在安西了,这个策略,高明啊!
“可是使君用什么办法让圣上换人呢?”
“这你放心,我们一步一步来!”
李庆安凑近他,压低声音道:“第一步,你要让庆王相信,当年刺杀我的幕后真凶是棣王,是棣王栽赃给他,才使他进东宫无望,至于你说的那张纸条证据,我会去替你弄到。”
自从背叛了杨国忠,派人私自给邢縡送信后,长安县令崔光远便一直处于惴惴不安之中,尽管他妻子劝他要重义气轻名利,可真到了这一步,崔光远又有点难以放下他的官位了。
长安县令可是正六品官,他是熬了好多年才得到这个官职,如果就这么丢了,他怎么可能不心疼?尽管帮了邢縡他不后悔,可是他又担心自己被报复,他的心中充满了矛盾,唯一的希望,就是杨国忠没有发现是他去送的信。
整整两天,崔光远都心神不宁,但今天上午,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得到消息,他已经上了杨国忠的黑名单,吏部尚书杨国忠有红黑两份名单早已是长安官场的公开秘密,凡是他看不顺眼、得罪他或者是非杨党之人都会上他的黑名单,相反,马屁拍得好,听话顺眼的人则上红名单,然后在次年四月份时再统一算帐,该升该贬,都由他的两份名单来决定。
崔光远既是杨党,又是他的旧交,按理应该上红名单才对,可是昨天他上了黑名单,崔光远心知肚明,一定是被杨国忠发现了。
崔光远心情格外沮丧,今天他本来要开堂审案,现在他也没有心情了,把自己关在朝房中发呆,已经坐了两个时辰,他脑海里一片空白,为自己前途担忧,其实他还有一条路,那就是去投靠王珙,他帮了邢縡,最后不就是在帮王珙吗?可是邢縡现在在哪里,他还会露面吗?
崔光远长长叹了口气,他终于想通了一点,既然已经做了,那就不要后悔了。
这时,门外有衙役跑来禀报:“崔县令,安西节度使李大将军来访。”
崔光远一愣,“谁?”
“李庆安!”
崔光远‘啊!’地一声,急忙道:“快快有请,不!我亲自去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