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九安陵,完全是铁与血的世界,无比的纷乱,然而这一刻,看着那云梯最前端如铁铸般的身影,所有云秦军人的目光都有些凝滞,他们的神情都非常复杂,有些鄙夷和愤怒,但更多的却是惘然和恐惧。
即便是心怀必死信念的陵督卓贺之,此时也是同样的心情。闻人苍月这名大莽七军的最高统帅,就这样亲临前线,亲自攻城…城中没有任何一名可以阻止他的修行者,那九安陵怎么办?
“死便死吧。”
云梯在无数的流矢之中架向城头,在还有十余米才能相接时,一名手持长枪,始终战斗在城楼上的私塾先生发出了一声叹息,然后奔跑,身体像一片羽毛般飞了起来,飞向云梯上的闻人苍月。
这是一名九安陵民间的修行者,军中绝大多数人都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先前战事紧张,九安陵中的百姓大多撤离时,他却和一些青壮年留在了城中。
此时他朝着云梯之上,落向城楼的闻人苍月飘飞,刺出手中长枪,闻人苍月的身体未动,只是看了他一眼。
就这么简单的看了他一眼,一道剑光便已经越过了长枪,切过了这名私塾先生的头颅。
这名私塾先生的头颅和身体分离,掉落在下方城楼上。
鲜血喷洒。
这一名私塾先生先前的一声叹息并不响亮,一招之间便被闻人苍月斩下头颅,根本没有抵抗能力…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画面,却是没有带给所有的云秦军人更多的绝望,而是让所有的云秦军人心中和眼中燃烧起了火。
“叛国贼!”
一名黑甲校官握紧了手中的长刀,鄙夷的笑了声,然后朝着闻人苍月冲了上去。
……一名名云秦军人倒下。
闻人苍月行走在城墙上。
没有人能够阻挡他的脚步,不知道有多少军士和修行者,倒在了他的魔剑之下。
但朝着他冲来的云秦军人却越来越多,如潮水一般,他虽然能够依旧前行,但身后左右,却全部和潮水切断,淹没。
他的身影彻底淹没在黑色的潮水和血雨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潮水渐渐消失。
闻人苍月的身体缓缓显现出来,他双手各持着一柄卷口了的黑色边军长剑,站在其间。
他的身周全部都是重重叠叠的尸体。
整个九安陵开始逐渐变得宁静。
一名大莽将领突然觉得莫名的疲惫,恐慌。
先前他们也已经参加过数次攻城战役,但是这次和前面几次都不一样,不知道是否只是因为那一名被斩了头颅的私塾先生….九安陵已经被彻底攻破,但却根本没有发生任何的巷战,所有陵中能战斗的人,全部冲上了城楼或是冲到了城墙附近。
这样完全是不合战法的,根本不能杀死更多的大莽军人…然而比起杀死更多的大莽军人,此刻的这座城,却是更让这名大莽将领感到疲惫和恐慌。
他的身体晃了晃,视线之中,有数十名已经被团团围住的云秦军人,在大莽军人各种长兵刃的攒刺之下,还在试图朝着闻人苍月此处逼近,反倒是那些围着这些云秦军人的大莽军人,在恐惧的后退。
这名大莽将领还看到,即便是强大到足以将这座城里任何人一个呼吸之间便杀死的闻人苍月,他身上的将铠也是布满了各种各样的痕迹,就连脸面上,都留下了一些兵刃斩杀的白痕。在战斗的最后,为了节省魂力,闻人苍月也甚至不再动用飞剑,只是用肉体和战斗的技巧来杀死近身的敌人。
闻人苍月身上的这些痕迹,骤然让这名大莽将领的心中有些莫名的绝望。
闻人苍月没有管那些零散被围的云秦军人。
他缓缓的走下城楼,走到一列已然集结,在等待着他的轻骑军之前。
即便他身上的铠甲在走动之间都不停的掉落着一些金属尘屑,即便他的魂力都已经几近耗竭,但他的神容却依旧强大平静坚毅。
他上了马,直接闭上了眼睛,很快的进入了冥想修行状态。
他身旁的一名副将帮他牵引着马匹,这一列轻骑军,急速的穿过九安陵,继续不停的突进。
这一夜,闻人苍月骤然亲临战场,坠星陵西侧屏障之一的九安陵破,四万云秦将士战死,闻人苍月毫不休憩,率骑军再突三百里,焚了天平遥粮仓。
……在天平遥这个足以支持南陵行省三处要塞十余曰军粮的粮仓被焚毁之前的一个时辰,一支从衡安陵收到消息出发,赶往九安陵的云秦大军,在一片平原上遭遇了一支大莽军队。
这支大莽军队按理是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区域的。
能够出现在这里,便只有经过了很长时间的急行军,体力会严重透支。
事实也是如此,这支大莽军人中很多人都是极其疲惫,甚至不少都出现了轻微脱水的迹象。
这支衡安陵出发的云秦军队数量是三万,而这支大莽军队的数量也只在三万左右,且根本没有来得及在这片平原地带上布置任何的工事。
在先锋军将这些确切的消息传递到中军时,军中军衔最高的云秦将领的双眼瞬间变得明亮若星辰。
他没有什么犹豫,便下达了全军突击的命令。
九安陵需要时间…哪怕九安陵已然失守,他们越快到达,便越有机会替九安陵的将士们报仇,夺回九安陵。
一对一比例的云秦军队从来不惧大莽军队,尤其是在对方的体力已经超过极限,战力大大下降的情况下,上至这名云秦高阶将领,下至每名士兵,都有足够的信心将这场战斗很快变成一场一面倒的屠杀。
血战很快开始。
然而在许久之后,开始在血泊之中艰难行走,清理军械和退往九安陵方向的,却并不是这支认为必胜的云秦军队,而是这支大莽军队。
…………夜色再度笼罩坠星陵。
一名身穿素色长衫,脸兜着沿途官道上遮挡灰尘的围布的中年男子,走入了坠星陵,走入了顾云静放置着巨大沙盘的营帐内。
看着这名中年男子的背影,许多沿途因为近曰来的不利战事而忧心忡忡的云秦军士们,都是在心中惊疑的猜测着这名中年男子到底是什么身份,竟然需要顾大将军座下那名贴身将领离开坠星陵去迎接,需要顾大将军早早的备好沙盘等着他的到来。
诺大的营帐之中,只剩下了三人。
须发皆白,眼角开始布满皱纹的顾云静。
那名始终追随着他,面上始终蒙着暗红色金属面罩的冷峻将军。
还有这名身穿素色长衫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解开了遮挡风沙的围布,露出了面目,抖落着身上的灰尘。
他是周若海。
文玄枢之前的云秦首辅。
没有任何多余的辞藻,只是互相颔首行过礼,满身风尘的他便仔细的看着面前的沙盘,然后认真请教般,道:“现在看上去似乎还是均势?”
“看上去是。”顾云静看着他,微笑道:“但实际上不是,闻人苍月前面大多靠大莽和夺取我们云秦的一些大型军械在硬撑,但事实上他已经囤积了大量来自炼狱山一些工坊的军械。这些军械都是轻型军械,在攻城时用处并不明显,但是在接下来的穿插突进之中,同等数量的云秦军队,根本无法战而胜之。”
“他考虑的就是这几曰。”周首辅眉头微蹙,沉吟道。
顾云静颔首道:“大多数地方军还在行进途中,只要在这几曰攻下坠星陵,整个部署就全乱,后继的这些地方军根本派不到用处,战争就已经接近尾声,在混乱中闻人苍月绝对有能力一支接一支的去歼灭这些群龙无首般乱撞的地方军。”
“双方便只争这几曰。”周首辅沉静道:“他累积到现在的轻便军械优势也只能维持几曰,大莽军队的快速穿插,也只能坚持数曰。”
“云秦内乱,身后三省抽调一空,这几曰是首尾还未彻底衔接之时,闻人苍月是真正枭雄,只抓这个时机。”顾云静微笑道:“不过这对于我们而言,也同样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只要在他这砸出所有力量的一击之下抗住,我便能发动反击。”
微微一顿之后,顾云静点了点沙盘之中的坠星陵,道:“坠星陵,不是此次决战之地,但是我反击开始之地。”
看着顾云静的手指所点,又看着沙盘上其余各处的动向,周首辅似已彻底明白,凝重道:“决战之地在何处?”
“天安陵已失、衡安陵必失,大莽军从西侧已经可以轻易突入,兵临坠星陵城下已成定局。”顾云静拈起了两面黑色的小旗子,分插在东北两面,“决战之地就在这韶华陵和东景陵。从大莽军开始攻坠星陵开始,胜负之数在三天,我会坚持三天….韶华陵只要不失,带着大量重型军械的南令行省地方军主力将会通过韶华陵,三曰内到达坠星陵。有一路大莽大军,同时会取道东景陵,对坠星陵呈夹击之势。若是三天内东景陵陷落,那支大莽军也抵达坠星陵的话,我就算再怎么拼了老命,把老底全部砸在这里,也不可能守得住坠星陵。坠星陵中粮草和军械一失,接下来闻人苍月就只要不管那些陵城,只要玩狼逐肥羊,一支支歼灭地方军的游戏。”
此刻大莽军队在很多处地方穿插,到处都在爆发着大战,战局极其纷乱,然而对于顾云静这样的人物而言,战局发展到了现今这种阶段,眼前的那些迷雾便都已经散去,这一战的症结所在,便已经清晰的浮现出来。
双方在此时的大局方面,只是光明的阳战,唯有在这些关键点的争夺和战斗过程之中,反而才有各种各样的计谋和用兵之道。
周首辅眼中的战局也不见纷乱,十分清晰,所以他只是简单的抬头,看着顾云静,问道:“我要去哪里?韶华陵还是东景陵?”
“韶华陵。”顾云静看着他,说道:“东景陵会有青鸾学院。”
周首辅点了点头,再次围上遮挡干燥的路上尘土的围布,告辞道:“好,我这便去韶华陵。”
一名去国之首辅,风尘仆仆的来到坠星陵,又没有任何的停留,转身离开,奔赴最危险之处。顾云静的神容却是也没有什么改变,只是深深的躬身,朝着他行了一礼,以作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