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心中暗恨。
这些日子来,他过得是如履薄冰,太后的病明明当初已经蒙混过去了,可父皇近日却是对他连连训斥,就连个好脸色都没有,他打听后才知道,父皇也不知听谁说的,太后不是生病是中毒,而且还是他下的毒。想到这里,韩凌朝就一阵胆战心惊,还好父皇应该没有证据,不然自己只怕要和三皇弟一样了!
父皇总不会无缘无故就怀疑上自己,可韩凌朝思来想去,也想不出来到底是谁干的,直到有人告诉他他的二皇弟并不像表面看起来这般与世无争,他才恍然大悟。
也是,一旦自己和三皇弟倒了,再除掉五皇弟,二皇弟可不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胜利者?
这么一想,自从三皇弟被圈禁后,二皇弟也不像从前那般掩饰锋芒了,现在竟然还公然的想要和自己争官语白!?
韩凌朝冷冷地看着韩凌观,强行克制住冲动,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韩凌观脸上始终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他这个大皇兄为人还是如此没有气量,官语白是有才之人,有能之臣,若是想得他的辅佐,自然要摆出三顾茅庐的耐性。总不至于因为他大皇兄想要招揽官语白,就要别人“孔融让梨”?大皇兄如此狭隘的气量,还想登上那至尊之位,真是不自量力!
四周的众臣不过这须臾,就看了一场好戏,表情各异。
自从三位皇子陆续离宫开府以后,众臣对这他们也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大皇子性情冲动,不成大气;二皇子与人为善,朝中上下的风评一向不错;而三皇子虽曾被圈禁,但近日皇帝对他的态度也渐渐软和,似有了翻身的机会。
这些年来,大皇子和三皇子总有些小动作,众臣也都看在眼里,心中暗暗有些不屑,中宫既有嫡子,皇帝又春秋鼎盛,他们争得这般闹腾,只会触怒圣颜。唯独二皇子素来不掺和争权之事,安安份份的办差,倒是得了不少老臣的一致称赞。
这不,二皇子宁愿得罪兄长也要为官侯爷解围,果真是风光霁月之人,将来必为贤王!
几位朝臣交换了一下眼色,眼中露出了赞赏。
官语白的唇边挂着清浅的笑意,应南宫秦所请,与他一同坐到一旁。
官语白才饮了一口茶,就陆续有人过来与他搭话,很快就连韩凌观也顺势坐了过来,含笑着提议道:“侯爷,明日休沐,本宫邀了于大师去府中对弈,不如侯爷也一起来,我们三人手谈几局,以棋会友如何?”韩凌观笑着提议道。
官语白放下手上的茶盅,嘴角微扬,“可是国子监的于大师?”
见官语白饶有兴致,韩凌观知道自己选对话题,点了点头:“正是于丰扬大师。不知侯爷可还记得锦心会上于大师的三局残局?”
“臣自是记得。”官语白微微颔首,优雅淡然。
韩凌观接着道:“于大师乃是本宫在棋艺上的启蒙老师,锦心会上的第三局谓之无名,于大师曾费神三日三夜,都想不出破解棋局的方法,之后又花费数月与棋友斟酌,亦是不得法,这才拿到锦心会上,想看看是否有什么绝世奇才能将之破解。多亏侯爷让他如愿以偿。”
官语白不疾不徐地说道:“于大师至情至性,能有幸与于大师手谈一局实在是臣的荣幸。”
韩凌观心中一喜,忙道:“那就一言为定。”
坐在一旁的韩凌朝一脸阴霾的看着他们,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发作。
这时,一个小内侍进来恭敬地禀道:“殿下,各位大人,到了上早朝的时候。”
值房内的说话声立刻就停止了,韩凌观起身向官语白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很是谦逊。
官语白淡淡一笑,回应道:“殿下请。”
众人也已经纷纷站了起来,一起朝金銮殿走去。
官语白的位置相当靠前,站定后,正好是卯时,一个内侍尖锐的唱报声紧接着响起:“皇上驾到!”身着明黄色龙袍的皇帝升了御座,大马金刀地坐下俯视众臣,众臣则下跪直呼万岁。
例行的礼节后,臣子们这才纷纷站起身来,其中有臣子在起身的同时不着痕迹地瞥了皇帝身旁的刘公公一眼,想知道皇帝今日圣心如何。
刘公公对着对方含笑地微微点了下头,那臣子便心中有数了,心下释然,看来今日圣心大悦。
果然,下一瞬就听皇帝含笑的声音自上方的御座响起:“怀仁,给他们都读读镇南王世子送来的奏折!”
刘公公应了一声,接过了小内侍递来的奏折,慢悠悠地打开。
垂首的百官都是怔了一怔,没想到时隔数月又听到了镇南王世子的名字,不过既然皇帝语含笑意,想必南疆那边传来的应该是好消息。
南宫秦双眼一亮,凝神聆听着。
刘公公以内侍特有的悠长语调念起了折子:“镇南王世子萧奕奏称:承蒙皇上隆恩,臣已安然抵达南疆,与开连城会百越使臣……”折子上言辞凿凿地说了他如何对着百越使臣昭显泱泱大裕的威仪,逼得使臣落荒而逃,百越如缩头乌龟,不敢再大放阙词,折子的最后萧奕大义凛然地表达了“泱泱大裕岂惧百越蛮夷之地”,并恭维地表示自己所为“皆叠蒙圣恩多方教导”云云的。
这折子皇帝虽然已经看过好几遍了,但随着刘公公的诵读,他依然听的是心舒体泰,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龙心大悦,只觉得自己让萧奕回南疆以震百越的决议真是再圣明不过。瞧瞧,萧奕回去后,百越就乖驯如羊羔了,再不敢随意叫嚣什么开战了。
听这折子的意思,看来大裕是不会再次与百越开战了,百官闻言也是暗暗松了口气,心里放下了一块巨石。
见皇帝高兴,就有大臣很有眼色地出列道:“皇上慧眼识珠,知人善用,心系天下,镇南王世子英雄盖世,实乃我大裕之福,南疆之福!”
紧跟着,又有一个臣子也出列赞颂道:“皇上圣明,是社稷之福!蛮夷惧我堂堂大裕之威,必不敢来犯……”
一时间,金銮殿上一派君臣和乐,其乐融融。
皇帝志得意满地俯视众臣,朗声又道:“今百越之事既然已经平息,朕自当封赏有功之臣。安逸侯官语白上前听封!”
众大臣都是若有所思,难怪皇帝特意把官语白叫上朝来,原来是打算要封赏他。百官都是凝神听着,想看看皇帝对于官家如今到底是何态度。
官语白大步走到了殿中,听封:“臣在!”
皇帝显然是早就有了腹案,一鼓作气地说道:“安逸侯官语白足智多谋,忠心耿耿,多次为朝廷立功,自掌理藩院以来,与百越议和诸事皆处理妥当,甚得朕心,特此封你为都察院右都御史。……理藩院暂时还由你管着。”
“谢主隆恩!”官语白谢恩后,站起身来又回到了队列中。
金銮殿上站成两排的文武百官心中几乎快要炸开了锅,却因为此刻还在早朝中,都只能勉强压抑着心头的震惊。
虽然安逸侯这段时间一直管着理藩院,但是当初的由头也只是因为皇帝恼了三皇子韩凌赋,才让安逸侯暂代了理藩院的差事,甚至没让他在理藩院领个头衔,让人不得不怀疑是否百越之事了结后,皇帝又会把他闲置起来。
可是今日皇帝封了官语白为右都御史,这可是正二品,还是个实差,上朝议事更是理所当然。
很显然,这代表皇帝是真的要重用官语白了!
哪怕官家满门只剩下了官语白一个,官家还是要再次复起了。
韩凌观更是目光灼灼地看着官语白,此人能从一个阶下囚一步步地走到如今地位,绝非侥幸,他的谋略可见一斑,对于此等有能耐之人,花费再多的心思都是值得的,一定会让他心甘情愿地辅佐自己!
朝上风起云涌,唯独官语白云淡风清,他安静地站立着,等待着……
御座上,皇帝心情甚好地继续说道:“近日,百越新王奎琅又一次向朕求公主下降和亲,此事已讨论了甚久,不知众卿现在可有提议?”
谁都知道,奎琅求和亲只是皇帝粉饰之词,不过没有人会说破。
只是百越已有新王登基,奎琅说到底只是个前途不明之人,自然谁也不会愿意和亲。
朝堂上为之一静,寂静无声。
皇帝笑容微敛,原本的大好心情一下子蒙上了一层尘埃,沉声道:“怎么?!这个人选很难决定吗?”
一旁的韩凌观却是嘴角微勾,他等今日这个机会等了许久了。
父皇在霞堂妹投湖后就一直没有重提和亲,他虽好不容易又物色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也不好主动提起。
如今这样正好,若没有人愿意去和亲,那么一旦自己的人提出人选,父皇一定会同意……
“禀皇上!”一个声音打破了韩凌观的沉思,就见一大臣上前一步,躬身道:“臣以为奎琅乃是百越新王,身份不一般,宫中的三公主殿下正值适婚年龄,是为最佳人选。”
韩凌观面色一变,看了站在他前面的韩凌朝一眼。
三公主虽是叶婕妤之女,但前些年叶婕妤病故,三公主就被养在了李嫔名下,而李嫔正是韩凌朝的生母!看来这一次他的大皇兄倒是不蠢了,居然和自己打了一样的主意。
韩凌观想着,向斜对面的一个大臣使了一个眼色,那人立刻义正言辞地反驳道:“辛大人,奎琅虽是百越新王,可他在百越已然娶有正妻,怎么配得上我大裕的堂堂公主。”
皇帝的右手在御座的扶手上轻轻点动着,没有表态。
“李大人所言甚是,臣以为可在三品以上的大臣里选一个品貌俱佳的嫡女和亲即可。”一大臣在此时接口道,“苏大人之嫡次女贤良淑德、孝名远播,臣更是听闻,苏二姑娘曾在佛前发愿:望兵戈永息,礼让兴行,人民安乐,天下太平。白龙寺的了然大师赞她有慧根……选这样有佛性的姑娘和亲,相信定能化戾气为祥和,结大裕与百越百年之好。”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问道:“苏卿的意思呢?”
翰林院掌院学士苏之敬上前一步,俯首作揖道:“皇上,为大裕和百越安宁,臣愿肝脑涂地!”
金銮殿上静了一静。
韩凌朝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
苏家世代士林出生,甚是清贵,苏之敬的长女正是二皇子妃!
苏家愿以次女和亲,想必是他二皇弟的意思。
这件事,绝不能让!
韩凌朝看向李大人,微微点了点头,就见李大人出言驳斥道:“王大人此言差矣,历来和亲的人选多是公主,宗室亲王之女,即便是再不济,那也是与皇家有血缘关系的……”比如当年的明月郡主,“怎么能随便选个臣女替代?那岂不是显得皇上诚意不足……”
王大人毫不退缩地说道:“李大人,就算是臣女,也是我大裕名门贵女,皇上再收为义女,赐个公主封号……”
“就算是赐了公主封号,臣女依然没有皇家血脉……”
两人互不相让,渐渐又有几个大臣加入了舌战,争论不休,而大多数的人只是静观。
皇帝的眼中晦暗难辩,待到争论渐歇,他终于开口了,目光却是定在了官语白的身上,开口道:“官爱卿!”
“臣在!”官语白上前一步,应道。
“官爱卿,理藩院现由你主事,你以为这和亲的人选谁最为合适?”在众臣灼灼的目光中,皇帝缓缓地问道。
一瞬间,文武百官都悄悄地瞥着官语白,但官语白还是神色从容,说道:“敢问皇上,我大裕为何要与奎琅和亲?”
皇帝微微一怔,认真思索了起来,朝臣也有些窃窃私语,不知官语白此问用意何在。
官语白继续说道:“百越现今伪王当政,奎琅身为百越新王却无法回归故土,皇上仁善,以公主下降,并助其夺回王位。以大裕雄师,此事乃是誓在必得,只是,在夺回王位后,奎琅又当如何?”
皇帝思吟着点了点头。
他倒是还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帮着奎琅夺下百越不难,难得是若奎琅届时回了百越,以他的狼子野心,恐怕会摆脱大裕的控制。
官语白从容地继续说道,“和亲公主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百越如何才能真心归顺大裕。”
有大臣还想说话,被皇帝抬手阻止了,他若有所思的说道:“此事朕要好好想想。”
皇帝都如此说了,众臣也不敢再纠缠,唯唯应诺,各归各位地回到了队列中。
皇帝揉了揉眉心,给了刘公公一个眼色,刘公公便高声道了一句“有本启奏,无本退朝”,早朝就此结束,皇帝在百官的恭送中离去。
众臣的心绪都是久久无法平静,短短的一个早朝,却是波澜起伏。
韩凌朝给了韩凌观一个挑衅的眼神,甩袖离开了金銮殿。
韩凌观没有理会,和亲之事对他而言事关重大,得想想法子让父皇认定苏二姑娘才是最好的选择。
韩凌朝散朝后没有立刻回府,而是坐上一辆黑漆平顶马车,一路往太白酒楼而去。
等他在酒楼门口下了马车时,身上已经换下朝服,穿上了一袭蓝色锦袍,大步流星地走入酒楼,整个人看来神采飞扬,精神抖擞。
小二把他引到了三楼的雅座,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用略显尖细的声音给他行礼:“见过大爷。”
跟着,少年便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雅座的门,韩凌朝大步跨入,只见靠窗的桌子边,一个身着月白色锦袍的青年正在一边饮茶,一边赏景,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指尖在细白青瓷的茶盅上徐徐转动,看来温润儒雅,令人不禁在心中赞叹好一个浊世佳公子。
“大皇兄!”青年注意到门口的动静,循声看来,点头致意。
韩凌朝大步走到青年的对面,也是倚窗而坐,说道:“三皇弟,二皇弟果然在打和亲的主意,好在咱们早已有所准备,不然今日就要被打个措手不及了!只是父皇还未下决断,咱们还得好好商议一下。”
青年,也就是韩凌赋淡淡一笑,说道:“皇兄请与我说说今日早朝之事……”
雅座中,风清气爽,茶香袅袅,只闻那两个男子一急一缓的声音交错着响起……
……
今日的早朝拖得稍稍有些久,官语白回到府里的时候,已是巳时过半。
小四端着一碗药膳进书房时,就看到他家公子已换了身月白色滚银边的常服背靠在太师椅上,似假寐又似在沉思什么……
听到推门声,官语白睁开双眼,朝小四看来,眉目舒展。
可小四却板着脸,快步把药膳端到了他跟前,眼巴巴地看着他用完,才算是松了一口气,面色稍缓。
“公子,”小四这才道,“萧世子的飞鸽传书到了。”说着,他便把一张薄如蝉翼的绢纸呈了上来。
官语白接过绢纸后展开,飞快地一览而过,嘴角微勾。
小四一直在观察官语白的一举一动,忍不住出出声问道:“公子,咱们是不是要去南疆了?”
王都是个伤心地,小四本就觉得自家公子应该出去走走,尤其以后日日要上朝,公子体弱,若不能好好休息用膳,好不容易才调理好的身子又要虚亏了,还不如去南疆呢!
官语白微微颌首,眼中闪过一抹幽光,缓缓道:“就等一个时机。”
他缓缓起身,走到书房一角,那里挂着一副展开的舆图,那是一张绘制的非常详尽的南疆舆图。
官语白的目光悠然地在舆图上扫过,最后定格在了东南角上。
惠陵城,雁定城,永嘉城,登历城……
还有……南凉。
官语白微微眯眼,喃喃自语道:“看来百越的努哈尔是想摆脱阿奕的控制……”
官语白盯着舆图看了许久,抬手,修长的手指在上面不住地轻点着,眸光闪动。
小四侍立在一旁不敢打扰,直到见官语白转身走向书案,这才过去替他铺纸研磨。
过了一会儿,官语白搁下笔,待墨迹干后便折了起来,说道:“送去给阿奕。”
小四应了命正要出去,书房的门被叩响了,随后,一个穿着青色直襟的男子走了进来,向官语白躬身抱拳道:“公子,宫中刚传来消息,皇上和皇后召见了三公主,一柱香后,三公主神色晦暗地回了寝宫。”
“皇上应是拿定主意了。”官语白淡淡笑了,脸上不见一丝意外。
若是日后“帮”奎琅夺回了王位,放虎归山必然不可行,如此一来,只有让奎琅之子继位才是名正言顺之举,而奎琅在百越早有正妻嫡子,皇帝也不会想要为他人做嫁衣,而能保证百越能够永远掌控在大裕的手里,唯有让百越的新王拥有大裕的血脉,拥有他们韩家的血脉!
因而,对皇帝来说最合适的和亲人选唯有三公主。
官语白嘴角的笑意渐深,温声道:“时机到了。小四,准备行囊吧……”他的面上一派云淡风清,眼中却熠熠生辉,闪着一抹期待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