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时节,秋叶落繁花凋,风萧瑟的吹过,卷起漫天红幕,花雨缤纷,他只静静立在那儿,红发飞扬,一汪蓝色眸子怔怔的遥看着远方,如意和玄洛的身影越来越远,只化作两个小黑点,最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站在他身后的女子眼中有着毫无掩饰的疼惜与哀伤,她的心里很难过,从前她不懂为何主子会那样痴情的喜欢一个女子,甚至为了那个女子不惜要舍掉自己的所有,不仅此生,就连来生,甚至于永生永世主子都注定孤独,她曾不至一次的想要问主子值得吗?为了一个不爱他的女子值得吗?可她没有问,她问不说出口,因为她知道,如果换作是她,她一样可以为了主子去做一切,可她于主子,恰如她的名字一般不过是轻烟一缕,随风飘散便了无痕迹。
她与沈如意不过是短短几日的见面之缘,她其实是极为羡慕沈如意的,曾经在瑶池舫她就见过沈如意,沈如意的样貌自不别说,强于她千百倍,还有沈如意的聪明和心计,她也难比,她唯一能比得过沈如意的便是她待主子的真心,从来她的心里只装着一个人,她想着如果这一场婚礼是真的该有多好,可她明明知道自己是奢望了,这不过是一场戏,一场让沈如意安心的戏。她与他本是天上地下,相隔太远,她无法触及到他。
她轻叹了一声道:“主子,风大,赶紧回去吧!”
他蓝幽幽的眸子黯淡下去,胸口处有一道道妖冶而鲜艳的红色藤蔓开始渐渐布满胸膛,直攀着他莹白的脖颈上,他已痛麻木,自打他被废了降术和武功以来,他几乎要每隔几日就要忍受这种折磨,他害怕她瞧出端倪,所以总躲着他,他若想躲她是无法找到他的,可是,他知道,他不能再躲下去,他必须要面对她方能打消她一切顾虑,于是他吞了自制的生息丸,生息丸可以令自己的身体状态在十天之内恢复如常,可十天之后,他便要忍受双重的痛苦,如今她的离开恰是第十天,她那样聪明,医术也不逊于自己,若不是做到万无一失,如何能躲过她的眼。
他救玄洛是为了让她高兴,他瞒着她一切也是为了让她高兴,如今他迫不得已编了个半真半假的谎话骗她也是为了让她日后能高兴的活着,他了解她,前世今生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前世的她又多么的傻,今生的她又有多么的狠,可她的内心深处的柔软却从未变过,他待她的心亦从未变过,他时常回想着前世与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又时常回想着他为了练一等降术而给她下了魅血情降,她与他相处的朝朝暮暮,洞房花烛夜,他与她薄衫相对,可终究那不过是他强求来的虚幻。
隔着丛丛桃花林,他的眼神落在某种虚空的地方,仿佛他还能看见如意曼妙的身姿从桃花深处款款而来,她的笑,那样好看,那样明媚,他想留住她的笑,却在陡然间,她的笑消失了,他终究留不住。
这里的桃花四季不落,而如今却落了大半,纷纷扬扬四处凋零,不知是桃花变了,还是他的心变了,他再也没有心情去打理这一片桃花林,任由它自开自落,从前,即使他离开桃花屋也会派专人在这里守护桃花林,如今他日日留在桃花屋却无心理桃花了,本来也是,花开花落便是自然,他何苦要强求。
忽然,心口处好似被人生生用手撕开了一般的痛,他蹙了眉心,呕出一口血来。
“主子……”轻烟的眉心紧锁的担忧,正要扶他,他却挥了挥手,自己取了帕子将唇边的血拭去,他早已习惯了,就好像他拭的不是血,而是平常用完饭擦嘴一般自然。
他犹自朝着如意离开的方向望了望,从此以后,怕是再见不到她的,生息丸只可用一次,他不能让如意看到真实的他,傍晚的阳光照在人身上也未觉得有半点温暖,反倒那肆意的秋风刮在人身上生出薄薄凉意,他的身子益发虚了,稍一点点凉气,他就禁不住了,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风卷着落花吹裹着他萧疏的身子,红的发,蓝的眸,白的脸,粉的唇,他依旧还是那个颠倒众生的骆无名,可他的内里早已虚败不堪了。
他转头看了看轻烟淡淡道:“轻烟,你可以回去了。”
“主子想让轻烟去哪儿?”她心头升起一股惧意,不是因为怕他,而是恐惧他不再需要她要赶她离开,她连连摇头道,“不,轻烟不想走,轻烟只想一辈子服侍在主子身侧。”
“可我一个人清静惯了,不喜欢有人陪着。”他的声音淡漠到疏离。
她不知打哪里找到的勇气,竟脱口而出道:“倘或陪你的人是沈如意,主子一定不会这样说。”
他的脸色由淡漠变成愤怒,只在转瞬间所有的愤怒只他化作凄怆的悲凉,他摇摇手道:“你走吧!”
轻烟跪在了他面前执着道:“轻烟不会走,轻烟这一辈子都不会再离开主子半步,若主子非要赶轻烟走,那轻烟这便赶上沈如意向她说明一切。”
“你?”他气促起来,“你敢威胁我?”他的眸光忽变得冷冽无比,一字一句道,“你不怕我杀了你?”
轻烟抬眸,一双大而清亮的眼睛直直的看着他:“轻烟的命是主子救的,就算主子想拿走,轻烟也绝无二话,如果轻烟真的能死在主子的手里也算死的其所了,主子能为沈如意做的,轻烟也一样愿意为主子做,只求主子不要赶轻烟走。”
“你应知道跟着我只会不得善终。”
“轻烟知道,轻烟什么都知道,什么善终?轻烟不要,轻烟只要守着主子就好。”
“可你知不知道,你的存在只会让我厌恶,倘若你真的为了我好,就该安安静静的离开,难道你还嫌我忍受的痛苦不够了,你还要留下来让我更加痛苦,我当初救你,你如今陪我演了一场戏也算扯平了,你不欠我的。”他弯腰随地捡了一块小石子道,“你对我,甚至不如这块小石子,何况你姿色平庸,你是知道的,我从来都不喜欢不美的东西。”
他的话那样轻淡,那样冷漠,仿佛她真的就不如一块小石子,那小石子至少被握在他的掌心过,而她除了那几日的逢场作戏,他却是连看也懒得看她一眼的,她忽然觉得好冷,那冰冽的风好似灌进她的身体里,她看着他,而他却根本没有看她,如果她的存在真的如此令他厌恶,如果她的存在只会令他痛苦,那她留下来还有什么意义,泪水和着冷风被强逼了回去,眼角里却还是带着丝许湿润的,她郑重的对着他叩着三个响头,只道:“原本主子这般厌弃轻烟,轻烟不想惹主子不痛快,轻烟这就走,轻烟不会再出现在主子面子。”
骆无名依旧没有看她,只淡声道:“记住你现在所说的话,不要再回头,我并不想看到你。”
胸口处尤如被锋利而寒冷的冰坠划过,痛楚自心向脑海一层层的蔓延渗透,她缓缓的站起身来,只这一次,她鼓足了勇气平视着他,杏眸似要望进他眼底深处,这一汪蓝,一汪让人沉沦的蓝色锁住了她的心,从此,怕是她的心再也无法打开,罢了!罢了!她所有的痴恋也该有个了局了,纵使这了局如此让人痛入骨髓,她也认了,她无法恨他,因为她恨不起,原本就是她奢望了。
她几乎是一步三回头离开的,而他却始终没有转过头来看她一眼,哪怕是一眼,她也甘愿了,可是没有,他说的对,她在他眼中还不如一个石子。
她,不过是一个执迷的女子,而他,又何尝不是一个执迷的男子。
只是他们之间永远无法相交。
轻烟离开之后,骆无名便回了屋,不是他非要狠心的说这番话,轻烟必须离开他,他既然注定永生永世孤独,便不能有人长久伴着他,轻烟与他待的时间越长,她就离死亡越近,唯有离开,于轻烟是最好的结果。
过去,轻烟对他来说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影子,除了她可以成为他手中的一把锋刃以外别无其他,而如今轻烟于他来说也还是个影子,这一点从未变过,只是这个影子却不再可有可无,或许在潜意识里,他早已将轻烟视作妹妹了罢,这一点,也是现在他才想明白的,他不忍看她飞蛾扑火。
他让轻烟告诉如意他的确练了降术救了玄洛,因为如意太聪明,想瞒过一个聪明的女人太不简单,唯有掺杂着真实的谎言才更能令如意信服,如意虽通医术,在降术之上却不及他,况且降术是极为邪异的事,他能练降,自然也能解降,这本是合情合理的事,他知道如意并未完全信他,所以不至一次的趁机探他脉像,又和玄洛滞留在桃花屋多日不过就是想探他和轻烟的虚实,如意何其聪明,她必是怕轻烟是自己寻来的幌子。
所以他只能把谎言编到极处,直到如意见证他与轻烟成婚才肯完全相信,其实的其他的都还不算为难,最为难的是他要把轻烟想像成如意整日的与她眉目传情,天知道,真正的如意的就在他面前,他要做到这点有多么难,好在,一切都结束了,原来,他不仅会医术,巫术,降术,还会演戏,而且他演的戏连如意都瞧不出端倪,怪道他成功的演了那么多年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