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庸话音一落便是万籁俱静,屋子里本来就寒冷刺骨,如今益发的冷了下来,哲哲依兰朵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冷冽,倒是莫战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心里却升起新的希望,玄洛和如意一起来了,或许可以劝服哲哲让他留在她的身边,这么多年了,纵使他是帝王,在面对挚爱女人的时候也会不自信起来,他欲迎出屋外,却又不敢轻易放下哲哲依兰朵的手,他温软道:“哲哲,这下终可以让你母子团聚了。”
都穆伦跺一跺脚道:“姑姑,我赶紧找个地方藏起来,玄洛小子我还不怕,偏是如意最最让人害怕,若让她知道我一直瞒着她,非把我骂死不可。”说着,就急慌慌的要走,复又觉得不安心,脚步顿了顿道,“罢了,罢了,与其躲着,还不如迎上去……”
他素来是个急性子,话还未完,人已经一个箭步跑了出去,刚一打开门,便看见漫天飞雪下走过来两个人,和着淡淡雪光,他们的脸愈加模糊不清,待走的近时,却见细碎的风吹打在如意的脸上,如意的脸如霞光般晕着红色,或许是走的太急,她绾起的发髻散乱了些,发上带着丝许湿气,紧贴在鬓边,都穆伦只瞧的怔住了,几月未见,如意出落的更加飘逸出尘,而玄洛也早已褪了全身的病气,整个人都透着一种迷人的气质高华的神采,他二人身后还跟着阿日阿月,阿日遥遥的望了一眼都穆伦,都穆伦却未太在意,只拍手笑道:“玄洛小子,如意,你们两怎么来了?”
如意浑身冻的有些僵,就连唇也在颤抖,玄洛赶紧哈了口热气渥了渥她的手,又替她轻轻搓了搓脸,嘴里呵出的白气氤氲升腾,如意方觉得有些温和,又睨了一眼都穆伦道:“都穆伦,我和玄洛是来找你算帐的。”
都穆化缩了缩脖子,又摊了摊手道:“算什么帐?”
高庸脸上带着笑意,颠颠的迎过来赶紧行了礼,又笑对着都穆伦道:“小王爷,洛王和王妃要找你算什么帐,你自当心知肚明。”说完,又连忙引着如意和玄洛又道,“外头风雪太大,赶紧进屋,皇上和绾妃娘娘正在屋里等着你们呢。”
玄洛和如意脸上都露出欣喜的神色,如意更是感慨万端,就在前些日子二姐姐去看她,又告诉她在图然皇宫之后的一个小木屋内见到一个女子,那女子与如意所画的绾妃像极为相似,她心里就抱了希望,绾妃自小生活在图然,她若没死,极有可能会回到图然,她一听到消息甚至顾不得怀了两月身孕,预备着和玄洛一起过来了,他们都知道皇上已经先一步赶来了,自打她和玄洛大婚已后便离开了皇宫,但二人有时间也会入宫去看望太后和皇上,他们眼睁睁的看着皇上鬓染白霜,眼睁睁的看着皇上一日比一日颓废憔悴,如果说过去的皇上是带着等待而强撑着,如今皇上以为绾妃已死,就连那心底的最后一点等待的希望也没了,他们不忍,于是将事情和盘托出,为了也是希望有朝一日有情人能终成眷属。
二姐姐本来要陪她一起来的,只是二姐姐也刚有了身子,胎像还不太稳固,她也不敢让她陪过来,因着二姐姐怀的头一胎不小心没了,这一次寂凭澜格外的小心,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守在二姐姐左右,他二人游历天下,若非无意中来到这里,怕她一辈子也不能知道绾妃的消息。
当她当知消息的时候,她忽然想到都穆伦口里时时夸着的姑姑,后来她又问了阿日阿月,阿日耐不住终究还是吐露了实情,不过纵使这消息千真万确,但只要他们见不到绾妃,这心里总是没底,如今见都穆伦竟然这里,又听高庸这般说,她一颗心才完全落了地。
四周有淡淡清香传来,萦绕鼻尖,那红梅花儿正开得无比绚烂,在满世界的银白下如天际间飘着的一团团燃烧着的红云,雪压枝头,映着红的灿烂,殷如血,白如云。
此时,他们并无心欣赏这人间美景,不过是顷刻间,如意便见到一个女子正静静的立在那儿看着她和玄洛,那是怎样的一个女子,虽然她看过她的画像,也亲手描绘过她的小像,但都不能及她真人的万分之一,即使她身为女子,也不得不为她的美貌所折服,她那样年轻,年轻的几乎岁月未曾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她的发上,脸上,身上,雪白的衣上恍惚融着这世间最美最纯的色彩,这样的绝世姿容足可以令天地万物失去光华,她的唇微有颤抖,琥珀色的清眸里有莹亮的泪水在打转,她的身子微微向前一倾,从口里唤出两个字:“洛儿……”那一声极是柔软慈爱,仿佛凝聚了这世间最温柔的声音。
玄洛隔着一层淡淡轻纱看着与他相距近在咫尺的绾妃,喉头间滚过一丝热浪,他想呼唤而出,或许是隔的时间太久了,或许他从未见过自己的娘亲,他竟无法言语,这么多年了,他从来也没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他的脚步凝滞在那里,只静静的凝视着她,忽然响起一个醇厚而略显沙哑的声音:“玄洛,如今咱们总算一家子团圆了,我真高兴,你还赶紧过来见见你的娘亲。”说着,又唤如意道,“如意,你也一起过来。”
如意见皇上说的极是动情,在这里他没有自称朕,他让玄洛见的是娘亲而非母妃,这一声娘亲,她亦曾在梦里叫过无数回,如果她的娘亲也能这般的活着该有多好,她眼里带着几许热泪,喉咙里微有些哽咽,只温顺的点了点头,又拉了拉玄洛的胳膊,玄洛看了一眼如意,又携了如意的手缓步上前。
“洛儿……”绾妃又是激动又是高兴,心口处更是气血翻滚,她想好好的抱一抱玄洛,抱一抱这个一出生就离开了她的孩子,可是她的心却如此的痛,他和如意的脸,甚至于就立在她眼前的阿战的脸越来越模糊,脚步发软的几乎要立不住,若不是莫战扶住了她,怕是她早已倒了下来,她强忍着心口处的剧痛却不敢表现出一点不适的样子,唇角微微上扬,眼里极尽最温暖的光,她的孩子离她越来越近,她的孩子不仅完全康复了,还娶了那样好的妻子,她的妻子竟然是晚妹妹的孩子,这真是天注定的缘分,她好高兴,好高兴,她又听说如意已怀了两月身孕,她更加欣喜,欣喜之后却是痛彻心肺。
她的耳边只传来一阵阵急呼声,她感觉自己的身子一轻便跌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她轻轻的合上眼却怎么也睁不开,如果此时死了,她也能瞑目了,只是她的阿战千里迢迢的来寻她,怕是让他白等了十七年了,玄洛的身边有如意,可阿战的身边有谁?
她不知自己睡了多长时间,只沉沉的似坠落在无边黑暗中漫无目的走着,这么多年她从来都不曾这般动过感情,她原以为她就要这样过一辈子,可今天,不仅阿战,玄洛和如意都来了,虽然小穆平日里来时害怕自己太过激动,所以总是刻意的隐着玄洛的事情,但小穆是个沉不住性子的,他不说玄洛,却也忍不住的跟她提起如意,原来如意竟是宗政煦和晚妹妹的孩子宗政酒儿,她想不到她和晚妹妹那年少时的情谊可以得到最好的归属,她安心了,除了阿战,她已能放下一切。
她想走向那黑暗最深处隐没一切,可恍惚间,她总是听到有人在不停的呼唤着她的名字,那声音已哑到快撕裂了嗓子,她停驻在那里,回眸处,却看见阿战正满含希冀的看着她,不!其实如果能好好活着,她是不想放弃生命的,迷迷糊糊中,脑袋里嗡嗡作响,向前走亦或转身奔向她的阿战,她有些犹豫,终于,她深吸了一口气,幽然转身。
“哲哲,你总算醒了过来。”她一睁开眼就看见莫战的脸,他的唇边已冒出青青的胡渣,就连发丝也是凌乱的,可他的眼睛在看到她转醒的那一刻蓦地亮了,她微微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唤了一声,“阿战……”
阿日阿月的轮流的为她换着帕子,她的身上还有些作烫,可却没有那么痛,除了无力,她到觉得松快了许多,她转了头又见如意和玄洛急急走了过来,莫战连忙问道:“如意,哲哲醒了,可是没事了。”
如意赶紧为她诊了脉,她已昏迷了五天五夜,这五天五夜玄洛和皇上轮流守着,终于绾妃还是醒了过来,只是绾妃身上的蛊毒并未解,她与当初的玄洛一样不能动情,只是她虽然可以解了绝情草之毒,但蛊毒还是很棘手,当初玄洛的蛊毒是骆无名解的,怕是她还要去一趟桃花屋找骆无名,只是不知骆无名有没有回去,在玄洛解了毒以后,她心里总觉得的不安,又回了一趟桃花屋却是人去楼空,骆无名并不在那里,不过骆无名倒好像知道她要回去似的,竟留了一封信给她,说他出门云游了,如今却不知道他有没有回来。
她正想着,玄洛又接着问道:“酒儿,她可怎么样了?”
如意连忙道:“如今绾妃娘娘身上的绝情草毒已经解了,她再也不用为不能动情而自苦了。”
“哲哲……”皇上欣慰的握住哲哲依兰朵的手,“怪道这么多年你没有去找我,甚至连玄洛也没有见过,原来竟还中了绝情草之毒,我差点……”他的声音有些哽咽,顿了顿又道,“若不是如意和玄洛及时赶来,我差点就害了你性命了。”
“阿战,你莫要自责,我不是好好儿的么?”哲哲依兰朵缓缓的伸出了手,那手伸向玄洛,玄洛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她道,“洛儿,是娘对不起你,娘狠心……狠心置你于不顾……”
“不。”玄洛定定道,“你没有置我于不顾,都穆伦,阿日阿月都是你派来护着我不是吗?”
“可我终究还是……”她顿了顿又叹息了一声,她终究是个不称职的娘,就算玄洛能原谅她,她也不能原谅自己,她又看了看如意,那眼里却是安然而慈爱的,“如意,你与你娘长得好像,我甚至以为……以为是晚妹妹回来了……”
“绾妃娘娘……”如意话未完,莫战轻声道,“如意,怎么还这般生分?”
如意笑了笑,又点了点头改口道:“娘。”
哲哲依兰朵露出欣然一笑,莫战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有意无意的看了看玄洛,玄洛与如意不同,正因为哲哲是玄洛的亲生母亲,才会生出一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况且玄洛自小也是个清漠的性子,除了对如意,他待人却从未特别热络过,不过他知道,玄洛外表似冰,内心的情感却是挚烈的,他不会逼他喊哲哲一声娘亲,但他知道,他甚至能肯定玄洛心里早已承认了这个娘亲,这几日,单是玄洛那般经心的服侍昏迷中的哲哲就足以令人动容了,他收回眼神又看了看哲哲依兰朵道:“哲哲,这下你可不能赶我走了吧?”
哲哲依兰朵在心内叹了一声,她单笑了笑,却也未作回答,只岔开话题道:“我见了如意恰如见了晚妹妹一般,这么多年我还会想起那些年少的日子,阿战,我想跟如意好好说说话。”说着,她又看向玄洛道,“洛儿,不知可否?”
玄洛点头道:“当然可以。”
说话间,屋内只独留下如意和哲哲依兰朵,如意心知她必有话要单独同自己说,她又亲自捧了一盏清水喂她喝了两口,她道:“如意,我知道我身上的毒已是不能解,所以我不能让他留下,如今玄洛身边有了你,我也可放心了,日后我还希望你们能时常去劝劝他,我与他已是不能了。”
“娘,不会的,玄洛身上的毒能解,你身上的毒也一定能解。”
哲哲依兰朵摇了摇头道:“如意,那冰雪玉莲虽好,可我服用了十七年了,怕是也不能再服用几年了,在服食冰雪玉莲的头两年,我一年发作一次,后来渐渐的是半年,三个月,一个月,如今却是每隔七天就要发作一次,想来冰雪玉莲越来越镇不住我体内的蛊毒了,待日日发作之时便是我命绝之日,既然要生离死别,就不如不在一起的好。”
“我去找骆无名,是他治好了玄洛,他一定有法子的。”
“别……别去……他也不容易……”
“娘,难道你认识骆无名?”
“不,我并未见过他,所以说不上认识,但我却知道他,他一向行踪飘忽,我等不到的。”她几乎想告诉如意骆无名是如何解蛊毒的,可倘或她说出,让玄洛和如意如何面对,他们的心又如何能安,况且如意还怀着孩子,她不能叫如意太过忧心,她只能选择隐瞒,她又道,“如意,当年跟我一起离开的民间神医,你可知是谁?”
如意茫然的摇了摇头,她接着道:“他叫骆灏,本是应国太子,你口中的那个骆无名却是他的亲侄儿,只是不想骆无名竟如骆灏一样,都喜欢研究医术,他们都是天禹教的人,天禹教教徒众多,只是许多人学成之后便游走四方行踪难定,我怕是根本等不到骆无名,我知道有一种解毒的法子叫以命引蛊,所以我更不能让阿战留下。”
“娘是怕父皇会以命引蛊,我不告诉她便是了,何况娘的性命暂时也无大碍,虽不能治根,这两三年却不会发作了,难道娘忍心叫父皇走?”她继续道,“娘,你不知道,自打父皇以为你不在了之后,他的日子是如何度过的,就算是两三年能待在一处也是好的,这两三年的时间,我足以能寻到骆无名了,即使寻不到他,我也会另想法子的,除了以命引蛊,一定还有其他法子的。”
哲哲依兰朵只觉得心中悲苦,她早已派人打探过骆无名的住处,其实骆无名根本没走,他一直都在桃花屋,只是他瞒过了如意的眼睛罢了,如果如意一旦找到他,或许这所有的事就再瞒不住了,不过如意的话也未错,两三年的时光,如果她和阿战能在一起两三年也了无遗憾了,她都忘了如意的医术,当年如意可是给了玄洛两年时光,两年有许多事都会改变,不管结果如何,她也不能这般消极对待,她叹了一声道:“如意,你答应我,至少要等孩子生下以后,你养好了身子再去找骆无名,毕竟现在孩子才是最重要,而且你说过我还有两三年时光,你不必急于这一时。”
如意只得点了点头,又问道:“娘可知骆无名明明是个男子,为何要作女子打扮?”
哲哲依兰朵摇了摇头道:“这当中的原由我也不大清楚,我只知道过去应国有个艳丽无双的妖魅公主,而那个公主其实就是骆无名,至于骆无名明明是皇子,却装作公主,这件事的确令人诧异,只可惜骆灏已不在了,不然他肯定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