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瓶的自我修养!
是夜,初初睡得并不安稳。
她开了一下午的车,又在结束后被导演叫回片场补拍,几个镜头的拍摄因为配角的原因并不顺利,一直从傍晚持续到深夜,而她整个人在极度疲劳的状态下连晚饭都没有吃,不顾john的劝阻,径直回到酒店卸妆睡觉。
因为困倦,初初几乎是一闭眼就睡着了。
但即便入眠,房间里极轻微的响动都能让意识瞬间回笼,她仿佛总处于朦胧的半睡半醒间。且每次刚睡着,就会开始做梦,梦中的场景纷乱复杂,像是一张大网,将她攫住了,牢牢困着,她陷在其中动弹不得,痛苦而迷离。
而一睁开眼,却全然想不起做了如何的梦。
辗转反侧。
初初无可奈何,只能掀开被子坐起身,按下了床头的灯,赤着脚跑到客厅倒了杯水,然后抱着水杯坐在沙发上发呆。
水是冰柠檬水,之前john泡好放在了小冰箱里,故而水温极凉,迅速将她指尖的温度带走,连同整个房间里因香薰蜡烛而产生的微甜空气一起归于沉寂,营造出一种令人心安的静默。
挂钟的秒针一格一格的走,初初把冰凉的手放在额头上,又捂住自己的眼睛,缓缓叹了一口气。
傍晚,她在从练车场回拍摄地的车上接到了顾泽的电话。
他那边的背景音很是安静,于是被刻意压低的声音便极为清晰,甚至有微微的回音。如同初初猜测的那样,顾泽正在医院,且就站在周梓夜病房的门口。
电话那头的顾泽解释说,喻子城是他多年的朋友,无论是在他们一无所有,还是光芒万丈的时候,这种友谊都都不曾变化,因着这样的情义,喻子城在这么多年里第一次开口让他帮忙,他不想拒绝,所以便有了那一出原本该在拍摄,最后人却出现在帝都的事情。
“机票都是子城订的,我原本也想跟你说一声,但考虑到你在拍戏,而按照你的风格,一定不是在拍摄就是在小憩,拍摄时不好影响,休息时更不想打扰,就没有打电话,”顾泽说完,又添了一句:“在见到周梓夜之前,我并不知道她也会来。”
初初坐在车上,把眼神投向窗外,轻轻地“嗯”了一声。
顾泽察觉出她的冷淡,顿了顿,继续道:“新闻里那样是因为当时周梓夜突然晕倒了,我扶了一把,后来她迟迟不醒,子城赶去开车,我就将她抱到了后座,送来了医院。今天中午子城有个紧急会议,不得不先走,便留我在这里等她的家人,mark之前就被林姐叫去处理这件事,应该很快就回来……”
初初打断他:“周梓夜怎么样了?没事吧?”
顾泽揉了揉眉心:“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有醒,检查都已经做完,结果还没有出来,子城说大抵是疲劳过度,医生给输了葡萄糖。”
初初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和远处天边暖红的云彩,良久后,说了句不相干的话:“顾泽,我昨天看到了帝都的天气,据说晚上要下雨,你别着凉了。”
她的声音风轻云淡的,像是全然不在意,又像是因为困倦而心不在焉。
john就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听到后忍不住转过头看了初初一眼,却因为角度关系,只看到了女生被夕阳的光芒照射得很是温暖的头发,棕色的,有些许凌乱。
顾泽走了几步,停在楼道尽头的窗边,看着远处聚拢的云,温声道:“初初,我知道这一阵发生了不少事情,但这些都不会对我们产生任何影响,答应我,你工作的时候要注意休息。”
初初沉默了许久,久到john都以为她已然把电话挂掉,才听她又缓缓道:“理性上说,我知道你与周梓夜没什么,也知道你定是因为某些原因没能跟我提前说明,且你知道,我一贯是不在意那些新闻的。但从感情上说——虽然这很可笑,但是顾泽,与你在一起之后,我第一次觉得这样不安。”
听她说出这样坦白的话,顾泽心下反而一松,说:“我听john说你的新戏拍的很紧凑,剧情也很紧张,或许是你最近压力有些大。这件事是我没有做好,所以我觉得你应该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才能在下次见我的时候与我吵架。”
初初愣了足足有五秒,问:“下次见你要吵架吗?我怎么觉得哪里不对。”
顾泽似乎笑了,声音里有柔和也有温暖:“没有不对,因为这样我才能当面哄你。”
初初终于忍俊不禁,语气也变得温和了许多:“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会离开,对吗?”
顾泽一本正经地说:“嗯,如果你不要我了,我就只好拉着你的衣角不让你走。”
初初:“……我看行。”
带着夜光的钟表指针已然指向凌晨两点,初初明明困,却愈发没有睡意,只好拿出笔记本开始看电影。
她的电脑泰半时候是在工作时候用,故而里面存的剧本和日程表不少,电影却只有一部,便是当初她一直心心念念,最后一个人在家里看了的那部《青城》。
古意盎然的武侠故事,一个华裔导演当初凭它斩获了美利坚的小金人。
影片最初的画面便是一片竹海,风吹过的时候,青色波浪翻滚,声音簌簌,竹叶上下翻动,却始终未曾落下,林中曲径幽然,只能看出前半段,后半段隐在竹子与山雾中,难以辨认,不知通向何处。
背景音是清雅的古埙声,悠悠荡荡,仿佛轻薄的雾,又仿佛慵懒的流云。
初初抱着枕头,歪着头靠在沙发上,感觉自己的心终于平静下来。
*
在看电影途中睡着,又在沙发上躺了一宿,第二天患上重感冒简直是理所当然。
所幸没有落枕。
john在片场已经把初初数落了不下五次:“你到底是有什么毛病?非得在各路媒体八卦等着看你笑话的时候把自己搞成这个模样,明明莫须有的传闻都让你弄得扑朔迷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已经被顾泽甩了呢,能不能振作点啊大小姐,想想你可是要努力奔影后的人啊,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你打算把影后带进坟墓里吗?”
初初一边擤鼻涕一边安抚他:“就……看电影时候不小心睡着了,不是什么大事,距离坟墓还是有一段距离的,你大可以放心了。”
john双手叉腰:“你还想真等到一脚踏进去才着急吗?!”
初初抱着热水壶:“……”
她怎么就想不开,非得跟john讲道理。
不过初初的病情没能在以严苛著名的导演那里博取同情,反倒让对方很是高兴:“正好,你今天这个状态很适合拍受伤那场戏,就今天吧,道具准备一下。”
剧本里有一段女主角受伤的戏。
徐筱因与男主角关系密切,在电影后半段被歹徒抓去做人质,虽然基于她的利用价值,没有受到什么严刑峻罚,但吃些苦头却也免不了。
故而这一场戏中的初初自然需要演的颇为狼狈,且要狼狈得很是自然,不能假,又因着女主角的个性,她不但要自然地狼狈,还需要一边狼狈一边高冷。
导演丝毫不觉这样安排的残酷,同初初解释道:“你现在嘴唇干裂,眼泛泪花,鼻头通红,正是自然的狼狈,省了化妆师不少麻烦,也省了自己不少麻烦。”
john无语了一分钟,转头问初初:“你当初怎么就想不开,要接这个导演的戏?”
初初打了个喷嚏,瓮声瓮气地惊讶道:“不是你让我接的?”
john想了想,确认似乎貌似可能真的是自己在初初挑剧本的时候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同她说,这个剧本写的实在太好,女主角实在太帅,不演一定是脑有坑,于是果断在自己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样子,然后转身跑去帮她接热水。
初初当时接下这部戏自然并非源自john的几句感叹,而是因为对于她来讲,自己在屏幕上的形象必须做一个改变,并且是大的改变——如果观众只习惯古装的、美貌的她,那么她以后的戏路会受到很大限制,不少导演会因为观众对她的接受度而不愿意让她出演一些现代的或者是需要扮丑的片子,这对于一个立志要做好演员的人来说,无疑称得上是灾难。
如果说《汉宫秋》剧组是初初学习和磨练演技的地方,《吴越》让她在揣摩角色的基础上展现自己的优势,《秋水剑》让她领略了一把文艺电影与武侠情怀,那么这次既悬疑又文艺的电影可以称得上是她不算长的从业生涯中最辛苦的拍摄。
且这种辛苦完全不同于《秋水剑》中武打戏份的折磨,也不仅仅因为女主角的十项全能与导演的完美主义,却是由于相比于饰演一个敢爱敢恨、作风泼辣的人来说,表演一个面瘫却不让人觉得她面瘫是件更有难度的事情:要高冷,要帅,要英气,还要高冷着吃醋,帅气地动情。
这对于初初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
当天下午,初初被紧紧绑在椅子上,一边听导演重复“感冒之后就不会演戏了吗?刚才的神情不对再来一遍!”,一边低着头思索着应当如何急迫而不失优雅地同他说自己很可能已然发烧了,且温度不低,现在大概需要休息一阵。
几乎是突然的,整个剧组安静了下来。
初初不明所以,因为生病,脑袋里迷迷糊糊想着,或许是导演大发慈悲准备帮她解绳子了,但等了半天仍旧没动静,只得懒懒地将头抬起来,感觉到脑仁疼痛的同时,她看到了立在导演身后那个挺拔的身影,瞬间愣住。
原本该在帝都某医院,又或者广告拍摄地舟州的顾泽,正穿着一身休闲装,定定地站在不远处。
他眉宇间仍有明显的倦色,裤子边甚至能看到被什么蹭脏了——老实说,这与他平日里哪怕刚下飞机都能直接上杂志封面的形象有些出入,却依旧英俊得有些过分。
现场其他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一分钟后又如同炸开了锅:
“那个是顾泽吧?真人?顾泽?顾影帝?”
“顾泽为什么来?来看沈初初?他俩不是吹了?”
“窝巢难道导演要换男主角了?我为什么脑洞这么大谁来救救我?!”
“惊现史上最炫酷的探班!”
导演内心:唉可惜了,要不是当初谈的时候他确实没时间,现在就该是我的男主角了啊!
john内心:特么又要来秀恩爱了我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一脸苍白、嘴唇干裂、两颊泛着不正常红晕的初初的内心……有点复杂。
顾泽见导演停止拍摄,几步走到了初初旁边,伸手帮她解绳子。
初初偏过头去不看他。
顾泽手下一顿,继而又开始动作,声音低沉而温和:“你在生我的气?”
初初吸了吸鼻子:“没有。”
顾泽把解开的绳子扔到一边,蹲下身帮她理了理裤脚和鞋带,然后扶着她站起来,动作很轻。初初没有力气,只得凑过去靠着他,将大半重量都压在他身上,头却还是低着,看着与顾泽相反的方向。
方才还在激动讨论的工作人员都忍不住噤了声。
顾泽若有所思:“你是怎么了?”
初初的语气有点委屈:“我难得化了这种挨打的妆,还生着病,简直丑得不能更丑,你怎么不打招呼就来了?”
顾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