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具还带着些许温热的尸体砸在地上，象征着一条生命的逝去。
姚云力竭地跪倒在地，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染满鲜血的双手。
我居然……真的做到了？
凡间……杀超凡！
赤红的鬼面具从脸上滑落，露出一张疲惫的，仿佛被水浸泡过的，发白的脸。
漆黑的碎发黏在额头上，燥热的气息从身后缓缓上升，冒出蒸气一样乳白色的薄雾。
他佝偻着背部，一瞬间，整个人似乎消瘦了不少。
能量守恒定律，你在得到一些东西的时候，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就算不开鬼身，丽华面的属性加成也不是凭空出现的。
它的原理大致可以理解为是面具刺激了细胞活性并加快了分裂速度，变相地压榨身体潜能。
不进入战斗状态自然不受影响，可一旦开始高强度的运动，体内的能量就会飞速消耗，严重的话甚至会缩短寿命。
消耗的能量包括但不限于异神能、脂肪、蛋白质等等。
所以姚云在摘下面具后才会立刻进入贤者状态。
若是开启鬼身，消耗品则会换成另一种，比单纯的能量更昂贵的代价。
这么一想，看似稀奇的神通造物居然意外的符合科学。
姚云低着头，擦拭狰狞面具上沾染的血迹。
【总有一天，我会从地狱里爬出来，把所有胆敢直视我的虫子捏成渣滓！】
隐隐有愤怒的咆哮在耳边回响，姚云愣了愣，环顾四周，风平浪静，好像是错觉。
但他知道，这是面具里藏着的恶鬼在呢喃低语。
挥之不去。
姚云有些后怕，刚刚他若是继续戴着面具战斗超过五分钟，精神定会被那头恶鬼侵蚀从而被动地进入鬼身状态。
太危险了！
他始终忘不掉那天。
灵魂几乎要被完全吞噬，当他拼尽全力勉强找回一丝自我时，却发现自己的利爪竟然指着队友的脖子！
从那以后，姚云就非常抗拒佩戴丽华面，即使这是他最强的底牌。
他真的很担心，有一天他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将屠刀递向无辜的平民和友人。
除非有一天能压制赤鬼，又或者彻底将它抹杀，否则，姚云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开鬼身了吧。
“我不会让你随心所欲的。”
姚云捏着面具，惨白的手腕青筋暴起。
面具微不可闻振动了一瞬，像是藏在其中的恶鬼在嗤笑凡人的不自量力。
“我会杀死你！”姚云认真地说：“真正意义上的，永世不得超生的……杀死！”
说完，还不等面具反应，飞快地塞回了系统空间。
“出来吧。”
他偏过头，目光斜视黑洞般深邃的结界膜，缓缓说道。
“咦？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深沉磁性的声音在结界内响起。
一只葱白如玉的手穿透结界膜，薄膜好像晃动的胶水被撑开撑大。
随后，宽大的袖口映入眼帘，如同他的手臂一样雪白。
姚云强行站起身。
身体已经虚弱到不允许他继续战斗下去了，甚至连简单的转身动作都需要一步一步挪移。
如果再来一个超凡级的敌人，除了动用鬼身，或是使用系统商店的逃命装备，他没有任何办法。
但是他并未做出应对举动。
因为能感觉到，眼前这个人，对他没有威胁。
“不害怕吗？”
身着道袍的年轻人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缓缓伸出一只手，想要搀扶摇摇欲坠的姚云。
姚云沉默，仔细打量年轻人，心中不禁暗暗感叹。
原来小说里写的“面如冠玉、如沐春风”是这个意思！
有一种俊美不只是单纯的外貌，更多的是由内而外散发的气质，只是单单站在那，你就会被其身上渗透出的恬静与温润所吸引，并不自觉地产生好感。
就好像……传说中的仙人？
是了没错，确实是仙人之姿。
举手投足，色彩如一。
干净白亮的简约道袍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却又莫名的沉淀着严谨和一丝不苟。
露在衣服外的手臂和脚踝更是白得触目惊醒，没有一点儿血色，好像纯洁无瑕的纸，不显病态，反倒更衬托他的身姿出尘独立。
他的头发很长，泼墨般披散在背后，呈现奇异的灰白质感。
并不是染的，而是天生的，因为白得实在太过自然。
他身上最抢眼的或许只有眉心的一点朱砂了，却并不喧宾夺主，与白色的男人搭配在一起相得益彰，更显俊美。
“我的感知力一向很好。”
思考了许久，姚云最终还是选择搭上了那只手。
但这时候，他的双腿突然疼痛难忍，猛地踉跄了一下，好在对方的手很稳，轻轻一托，温暖的力量从冰凉的掌心流进他的血管，才勉强没有摔倒。
“十几分钟前我就注意到了你的存在。”
姚云喘了口气，接着刚刚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没有杀意……也没有恶意。”
“想来，应当是能够信任的人吧？”
“只是这样吗？”男人有些意外，一只手扶着姚云，另一只手按在黑膜上，“真是幼稚又任性。”
“不过……”
他的掌心微微一用力，黑色的污水一样的流光飞快扩散开，将整个结界覆盖。
“你猜得真准。”
“咔嚓！”
一条细小的裂缝从薄膜上绽开，从外面射进来微弱的光亮。
很快，裂痕越来越多，越来越密，直到结界四分五裂，夕阳火红的热烈将整座空间溢满。
“哗——”
黑色的结界骤然间炸成无数斑斑点点的金色粒子，凉爽的空气一股脑灌进姚云的鼻腔。
拨云见日。
他愣愣地看着街边悄然亮起的路灯，忽然觉得恍然隔世。
天边的太阳，只剩下三分之一。
“需要给你叫辆计程车吗？”
男人贴心地问道。
“不……”姚云摇摇头，“谢谢你了。”
“如果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出这个结界。”
他深吸了一口气，最后还是下定决心，松开对方搀扶的手，摇摇晃晃地退后两步。
“你究竟是什么人？接近我有什么目的？为什么要救我？”
“太笨了。”男人无奈地歪了歪头，“你真不会说话，也没有心机，不懂得虚与委蛇。”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是好人，没有恶意不代表不会产生恶意。”
“你的态度应该再柔和一点，至少得表现出感恩戴德，做牛做马无以为报样子，做人不能太实诚。”
“假设我不怀好意，被你这样直接戳穿，我一定会杀人灭口！”
男人一字一句地说教道，表情很严肃，姚云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我知道了。”
许久，他傻憨憨地摸着后脑勺答应道。
“话说到最后，所以，你究竟是谁啊？”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对方眼睛。
“唉，朽木不可雕也！”男人摇头，“罢，或许正是这样的性格才会被所选中吧？”
“你且记好了。”
男人一扫大袖，晚风吹着他及腰的长发飘飘荡荡，站在路灯下的身影孤傲又缥缈。
“贫道，黑月铁骑——”
“六月，张灵玉！”
霎时间，风停，明晃晃的路灯坏死了一样忽闪忽闪，等姚云回过神来，那个谪仙般的男子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黑月铁骑，这四个曾经让他震惊的大字再一次绕上了他的心扉。
“唰——”
这时，一辆绿油油的出租车甩出漂亮的摆尾急停在姚云背后，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鸣叫。
苗易摇开窗户，瞥了一眼原地发呆的姚云。
“上车！”
“啊？”
……
丽东酒店，千启华正抽着廉价的红双喜香烟吞云吐雾。
反观身为家臣的邱嘴里却叼着黑大粗的古巴雪茄。
烟雾缭绕，辛辣的烟味直冲喉咙，两人乐在其中。
“空间波动了，袁麒应该出来了。”
邱喝了一口红酒，淡淡地说。
“半个多小时，袁麒居然这么废物，解决个凡间级的小子还这么磨磨唧唧？”
千启华不屑地弹了弹烟灰。
“也许是在玩也说不定呢？”邱笑着把雪茄在烟灰缸中碾灭，“袁家最近几十年来逐渐式微，已经越来越没有当年金陵三大家族该有的风度了。”
“根据我们的情报，袁麒性格恶劣，是个变态，好杀戮，更酷爱折磨对手，风评极差，若不是有袁家掩饰，他早就被青山不倒捉进监狱剃光头了。”
“唯一值得人称道的，或许只有27岁就晋级超凡这一点了吧？”
“可惜……”邱讲到这儿更加压抑不住自己的笑了，憋得难受，龇牙咧嘴，“袁家怎么也想不到，被寄予厚望的天才大少爷，竟是个除了修炼快以外一无是处的废物，还得了个超凡之耻的称号！”
“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前仰后合，千启华也不恼，平静地抽着烟。
“毕竟是有传承的大家族，出几个丢人货色实属正常。”
千启华面无表情，“我那个废物弟弟不比袁麒好多少，空有一身修炼天赋，白费了父亲多少年的栽培。”
“他若是超凡，再混蛋一点也没人管他，可谁让他得寸进尺，做了不该做的事？”
“好了，现在该报的仇也已经报了，去订回羊城的机票吧，我不想再待在这座城市了。”
“听说那位半神老人家现在就驻守在卫东市，我可是寝食难安啊！”
“不确认一下吗？”
邱大大咧咧地站起身，走向空荡荡的窗边。
“按照少爷你的性格，现在应该来一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才对吧？”
“需要确认吗？”
“我们给袁麒的那门结界除了使用者以外，最少需要超凡级中段的攻击力才有可能打开，你该不会是以为一个凡间级初段的小子有能力主动破开结界吧？”
“别开什么国际玩笑了！”
他把烟蒂丢进盛满红色液体的酒杯，“至于尸体，袁麒处理起尸体的手法说不定比你都要专业，毕竟，那个变态可一直对死的东西情有独钟。”
“你说是吧？”
千启华抬眼去看邱，却发现邱站正站在窗户前一动不动，身后虬结健壮的肌肉隐隐有隆起的趋势。
“怎么了？”
千启华疑惑。
“少爷，我想我们失策了。”
邱的脸色无比阴沉，本就不白的他此时更是黑得宛如非洲移民。
“失策？”千启华的表情变了变，连忙站起身走到窗边，“你什么意思？！”
“这……”
十分凑巧的是，他刚好看到了姚云坐上出租车，潇洒而去的一幕。
“他没死？！”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同时读到了震惊与不可思议。
“那袁麒呢？”
千启华尖叫，“姚云没死，袁麒去哪了？就算是被反杀了也应该留下尸体才对，怎么会什么都没有？！”
他和邱都是拥有强化神能眼睛的神通者，看得又远又清楚。
姚云满身是伤，说明他经历了一场恶战，但现场却没有留下袁麒的任何痕迹，空间波动证明了结界是此时打开的没错，他处理尸体再快也得要几分钟时间吧，怎么可能连血迹都不留下？
这不应该，更不可能！
“我们下去！”千启华是个行动派，立马转身推开总统套房的房门，他现在恨不得当场跳下楼追上那辆出租车亲手把姚云宰了，“我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找到袁麒，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邱没说话，只是最身后跟随。
事情出乎了他们的预料，而且步入到了一个非常被动的境地。
袁麒没了，是逃了还是死了？
如果是前者还好，如果是后者，那麻烦就大了！
别看他们二人一分钟前还在嘲笑袁家，但那可是一尊真正的，古老的庞然大物啊！
至少，不是千家这样历史不足百年的三流家族可以招惹得起的。
若事情按照原计划发展，袁麒杀了姚云，就算后续被青山不倒追查到，处罚的也只袁家，和他千启华没有半毛钱关系，他只不过是向袁家大少爷提供了一些“袁麟之死”的内幕而已，青山不倒和袁家都没有发难的理由。
但若是袁麒死了，那后果就截然不同了。
袁麒和袁麟那个不受待见的私生子可不一样。
可以肯定的是，袁家家主一次死了两个儿子，同时，家族钦定的继承人就这么莫名其妙没了，袁家一定会发疯的！
接下来，袁家会顺着袁麒的死一路追查，刨根挖底，很轻易就能找到千启华教唆袁麒去杀姚云的情报。
这种情况下，再拿之前准备好的理由去搪塞暴怒的袁家显然是不可能了。
再者，姚云虽然杀了袁麒，但却是被迫反击，情有可原，所以青山不倒一定会全力保他。
袁家不能惩治杀人凶手，可不就把怒火全发泄到千启华这个罪魁祸首身上了吗？
如果失态真发展到这个地步，千家为了明哲保身一定会把千启华交出去赔罪，那可是……比死还要恐怖一万倍的下场啊！
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