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不怕被人发现?”
“发现了又有什么?这府里谁不是盼着他死?当年大师可说了,他是煞神投胎讨债来的,他一出生亲娘就被他克死,他原还有个哥哥,也早早就夭折,还有他这一身病,都是煞神的煞气所化,整个府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也别为他心疼,这样的人死有余辜。”
说这话时,男人语气掩不住的不屑厌恶,显然他是真的这么认为。
阿洛却清楚不是这样,傅言礼的亲生母亲是被他爹谋害的,因为她发现了他与弟媳的丑事。
他哥哥也是如此,他爹看起来像个慈悲为怀的出家人,手上却沾了无数条人命。
还有傅言礼的病,那不是病,如果她观察得不错,应该是人为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让他无法行走。
他明明是个正常人,却被人诬陷是煞神,将一切灾祸归结到他身上,让他成为人人厌恶惧怕的对象。
“这药是谁给你的?”阿洛问。
虽然这么问,但她没抱多少希望可以得到回答。
不料男人竟然道:“我娘,我娘特意找的药,这药没法叫他一下子就死,吃了就是让他变虚弱,最后在睡梦中死去,没人会发现的,你放心。”
不仅是这药,就连她这个冲喜的新娘,都是大夫人徐欣玉找来的,大概她会是个知情者。
第227章 第七章
自从阿洛拿到毒药,时间再一次恢复正常流速,似乎就等着她给傅言礼下药。
这幻境很狡猾,或者说背后的那个人居心叵测。
如果进来的不是阿洛,而是其他人,怕是真的会顺着幻境的走向,把药给下了。
毕竟这是个幻境,所有人都是虚幻的,就算下药,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而且幻境的走向根本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进来的人或许还会觉得,自己在演一场沉浸式戏剧,“大少奶奶”这个角色本就应该给大少爷下药,自己只是在演绎这个角色该做的事而已。
阿洛兜里揣着药,又被萤火虫带回到院子里,至于那位二少爷,因为想要与她亲热亲热,被她毫不客气打昏了。
时间流速正常,阿洛也终于有空闲去找线索。
“这里有书房吗?”阿洛问守在门口的一位丫鬟。
丫鬟愣了一下,抬手指着旁边一扇门:“书房就是那间,只是许久没进人了,灰尘比较大,少奶奶要做什么吗?”
阿洛摇摇头,自顾自走到书房前,推开门走了进去。
迎面扑来一阵裹挟着霉气的风,以及一股子变味的书香墨香之气,看来这房子的确很多年没打开过。
丫鬟跟了过来,给她点上屋子四角的灯烛,书房内霎时亮堂起来。
幻境里的人物是可以交流的,除了强制走“剧情”的时候,其他时候和他们说话都能得到回答。比如这个丫鬟,在阿洛查看书房时,就用叹惋的口气讲述了一些事。
“自从大少爷病了,书房就再没人来过,也是可惜了。当年大少爷那般有才,谁又能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呢……”
从这丫鬟的口中,阿洛得知傅言礼出生时很正常,他的“病”并非天生,而是八岁那年突然出现的。
八岁之前,他是远近闻名的神童,六个月就会说话,一岁便能认字,三岁与人对答如流,五岁就能吟诗作对,八岁时与秀才辩论都能不落下风。
这样一个少年天才,却一夕之间坠落深渊,莫名叫人想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之语,岂不叫人可惜可叹。
八岁之后,傅言礼虽筋骨无力,但还是能强撑着提笔写字,不过随着病情加重,十五岁他便彻底缠绵病榻,每日坐在椅子里,四肢萎缩,身子都起不来了。
丫鬟絮絮叨叨地说着,阿洛一心二用,一边听一边在书架桌案上翻看,有些书有标注的痕迹,其上字迹金钩铁划、力透纸背,显示出主人的意气风发。
这些标注应该是他八岁之前写的,书本纸张都开始泛黄,有一句“大丈夫当志在天下,岂能偏安于一隅”的诗句边,傅言礼写下“吾应如此”的旁白。
还有一些书上,写的字就变了一番模样,字体虚软无力,笔画软趴趴犹如蚯蚓爬,连初学者都不如。
在一本讲述各地风景的游记中,某一页描述了无边无际的大海,辽阔的湛蓝色好似整个天空倾倒下来,美得波澜壮阔、如诗如画。
傅言礼写:“吾一生不得见。”
短短一句话,几个字,道尽所有辛酸。
他原是个志在天下的少年,如今却被逼迫着偏安一隅,连家门都没走出去,就已经失去了走出去的资格。
阿洛仔仔细细翻过那些书本,书房里的书有很多,她翻到半夜,就连那位侍候的丫鬟都撑不住歇息去了。
看到最后,从那些字字句句中,她的脑海里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八岁之前,少年意气风发、壮志凌云。八岁之后,他胸中犹有沟壑,却苦于无力,语句间不乏自嘲与对老天不公的愤懑。
从始至终,少年都不曾怀疑过自己的家人。
那简短的话语里,时不时就能看出他对自身的痛恨,以及对精心照顾自己的家人的感激。
他的父亲深明大义,他的后母慈爱和蔼,爷爷对他更是关怀备至。
哪怕成了废人,他的家人们也从未放弃过他。
从这些书中,阿洛也找到了他“生病”的原因,某次傅言礼去外祖家看望老人,回程的路上遭遇劫匪,劫匪抢了财物,得知他是傅家长孙,又用他来要挟傅家谋财。
为了防止他逃跑,劫匪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打碎了他的尾椎骨。最后他被救了回去,劫匪打劫说出去终归不好听,傅家便对外说他突生疾病。
然而事实上,傅言礼心心念念感激的家人,才是造成他悲剧的凶手。
这其中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夜深人静之时,桌面上摊开一张白纸,阿洛手持朱笔,笔尖沾着朱砂,手臂高悬,抬笔在纸上走笔游龙地画下一道符箓。
如果用黄纸效果会更好,可惜一时半会找不到黄纸,只能用白纸替代。
不过也没关系,符能产生效果,是因为其中的天地灵气。
没有灵气的人,用上再好的朱砂黄纸,画出来也是一张废纸。灵气充裕的天师,墨水白纸都能画出威力巨大的符箓。
一连画出好几张符,阿洛心满意足地收笔,她抖了抖画好的符箓,白纸上鲜红的印记在夜晚看起来颇有些触目惊心。
将符纸折好藏进袖口,抬眼一看,窗外天色竟泛起鱼肚白。
这一晚上,时间都是正常的。
推开书房门,蒙蒙亮的天空下,可以看见一些早起做事的丫鬟下人,比如就有给大少爷煎药的,有做饭食的,有打扫院落的。
丫鬟蹲在廊下给药炉看火候,阿洛从旁边经过,闻见一股子浓郁的药香。傅言礼每天都要喝药,但由于时间流速的原因,她从来没有亲眼见过,这还是第一次。
望着那咕噜噜冒泡的药炉,阿洛出声问:“大少爷每天喝的是什么药?”
丫鬟说:“是强身健体的,全是百年的老山参和灵芝,顶顶好的东西呢。”
阿洛点点头,只问了这么一句便离开了,似乎只是好奇一般。
回到傅言礼的房间,她听见身后有人小声嘀咕,说什么大少奶奶一夜未归,应该是去见什么人了吧?
明明她一晚上都在书房,可在众人眼中,却是与人私会去了。
在原来的时间线里,这位大少奶奶也绝对不无辜。
接下来一整天,时间仍是正常流转,阿洛也一直没有给傅言礼下药。
到了傍晚的时候,有人过来跟她说,大夫人叫她过去说话。
阿洛想也不想就跟着去了,她一直等的就是这时候。白天她就发现,没有“剧情”指引,她走不出这个院子。
临出门前,身后响起咕噜噜的声音。
回头便见一个丫鬟推着傅言礼站在院子里那棵大槐树下,正是春暖花开之时,槐树结了一串串白色的花,像风铃一样垂挂下来。
男人换了一身衣裳,黑漆漆的布料包裹着他瘦弱的身躯,衬得他脸色惨白如纸,一双黑眸越发古井不波、幽深难测,整个人形如鬼魅。
阿洛与他对视,突然转身回到他面前,蹲下身和他视线平齐,问道:“想看一看大海是什么样子吗?”
傅言礼神色有些愕然,直直盯着她。
前方带路的丫鬟快走不见了,阿洛也来不及多说,丢下一句“我马上回来”,便起身匆匆跟了上去。
很快到了大夫人的院子,大夫人在花园凉亭里喝茶,身边守着两名身材健壮面容俊朗的下人,阿洛一看就知道这两人都跟她有肉体关系。
大夫人为何找她来,阿洛不清楚,也不关心。
她来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查清楚这些人究竟要对傅言礼做什么。
因此一见到大夫人,阿洛便从袖中掏出符箓,几张符箓夹在指间甩出,哆的一声黏在凉亭柱子上,仅仅一息时间,这个凉亭便笼罩在她布下的结界之内。
没有她的允许,无人能够察觉里面的动静,阵中之人皆为她掌控。
接着,她又在众人惊讶的视线中,捏起一张符啪一下贴在大夫人额头。
阿洛淡声问:“傅言礼的病从何而来?”
大夫人神色惊疑不定,她想大声斥责,想喊人来保护她,身体却像不是自己的一般,一动也不能动。
甚至她的嘴巴,自动自发开口说起了话:“十年前,我雇了一群穷凶极恶之徒,叫他们捉了那小畜生,狠狠折磨一通,打断了他的手脚骨髓。也不能怪我,谁叫他那样出风头呢?若是他平庸些,我也不会做得这么绝情。”
大夫人满脸恐惧,偏偏口中不停歇地说道:“要怪便怪他爹,自我嫁进傅家以来,老爷便只进过一次我的房门,他整日吃斋念佛想着前妻,叫我一人独守空闺寂寞难耐,我连个孩子都生不下来,遭无数人背地里耻笑,只好拿那小畜生撒气。”
即便早有预料,阿洛心中仍是无比沉重,她继续问:“你做这些事,就不怕被人知晓?”
大夫人闻言,反倒咯咯笑了起来:“我可不怕,我做的这些,老太爷可都是知道的,那小畜生总是要死的,早死晚死都一样,老太爷恐怕还会感激我出手,叫那小畜生走不出这家门呢。”
“什么意思?”
“小畜生八岁去外祖家,便是想上京拜师求学的,老太爷怎么可能放他走呢?他走了,往后恐怕就不回来了,就和他那三伯一样,听说如今都在京城娶妻生子,瞧不上咱们这乡绅之家了。”
第228章 第八章
傅言礼刚出生便有大师上门,与傅老太爷说了一席话。当日到底说了什么,至今也无人知晓,后来傅言礼母亲月子里去世,哥哥也意外身亡,再加上他自身的“怪病”,便有人说他是煞神转世,会害死周边所有人。
这个传言傅家没有澄清,因此所有人便信以为真。
可傅言礼母亲与哥哥都是被人害死,他的病也是人为,更何况他生来便天资聪颖、才华横溢,这样的人想来前途定然不可限量,绝不是什么煞神。
所以傅言礼真正的命格是什么,真相呼之欲出。
阿洛想到有书中记载,世上有一种人叫十世善人,每一次轮回他们都会做出对世间有益的大善事,接连十世,积攒满了功德,便可位列仙班。
这样的人举世罕见,堪比凤毛麟角。
她想到傅家屹立千年不倒,想到那十一道封印牌楼,想到丫鬟说的那棵傅言礼出生那天栽下的槐树。
蒙在眼前的面纱被揭开,她终于明白傅老太爷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