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吗?”知知果然眼睛晶晶亮的。
坐在路边的摊棚底下的时候, 她还有一股恍然不真之感。
当年在沈家,阿爹阿娘也不大拘着她的出行,也会陪她去吃那些好吃的小摊。只现在陪着她吃的人变成了高高在上的殿下。
知知拿着小匙子, 小口小口地舀着稠腻的甜浆,不知怎的就有些眼热。
她想了想, 打算同萧弗道:“殿下日后一定会是个好夫君的。”
只是话才到嘴边,就记起了殿下再三告诫切不可喊他殿下。便改口道:“夫君日后成了别人的夫君,也一定会是个好夫君的。”
萧弗的脸一瞬时黑了。
那摊上卖藕粉的人远远听了这话,也笑得直不起腰:“小娘子这样同你夫君说话,怪不得他要生气!”
知知看了眼萧弗,就见他脸色沉沉的,不像有什么情绪,但看着确然不大开心。
可她这回说的可不是要走,只是说了一句实话而已,殿下以后总要娶妻的,她也不曾暴露他们的身份。再说这明明是在夸他,知知有些不懂,殿下也会为此生气么?
他们,又不是真夫妻。
摊上那人一边熬着糖水冲藕浆,一边又道:“还好小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生气了也不打紧。”
谁知这一听,小姑娘顿时苦了眉头,食不甘味起来了,藕粉喝着都不得劲了。
虽不是夫妻,但摊主这句话却是实打实说中了的,殿下若真生气,晚上遭殃的还不是她……
这两天日里他们都要到处走动,须得保存体力,夜里殿下都只抱着她睡,她才逃过一劫,否则依着每回他那劲道,知知的腰腿、臀、膝盖,哪个能好过的……她简直不敢想了。
何况马上就该是她的小日子,若能过了眼前这几日,就又能再平安度过好些日子。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她才起了兴,可不能功亏一篑。
知知忙轻戳了戳萧弗的胳膊,柔着声试探:“夫君当真生气了么?”
萧弗从善如流,捉住她的手,放入怀中,笑:“怎会。”
实则在府中时,知知还算能读懂殿下的喜怒,可眼下在这吴州,殿下要与她扮伉俪情深,难免惺惺作态了一些。知知就彻底不懂他究竟是真不在意,还是笑里藏刀了。
便是他如此温声,她仍有些忐忑。
却见萧弗举头,遥与那摊主朗言:“我夫人生性娇痴,见笑了。”
知知红着耳根,放下一点心来。
萧弗又问她:“夫人还有什么想吃的,一并吃了?”
实际上这两日吃的风俗小吃、山珍海味数不胜数,知知在家中时也没这么胡吃海喝的,她总觉得衣带都宽了一指。
自是不能再吃了。
知知转头看了眼旁边的街道,方才她瞧见了铺面外的拐角处蹲着个蓬头垢面的乞儿,现在果然还在。
这几日在杭宜县,他们时常能看到这些乞儿,有几个甚至直接扑跪在她和殿下身前,讨要食物。
知知心底一直有个主意没说。
她想了一会儿,不无渴盼地看向萧弗:“往年中秋的时候,阿爹都会在县衙门口施粥,他说行善多福。夫君……知知也想为阿爹多祈祈福。我们能不能省下两顿饭的银钱,再挤出小半日,布一次粥?”
京州管辖严,这大半年她都很少见乞儿和流民,也不知是不是和王府所在的钧阳坊,连同附近的几坊都位于帝京的中心有关系。
但这吴州就不同了,虽也算鱼米富庶之地,地方却偏,便是通了市,也是富人多、贫民更多,吃不上饭的大有人在。
知知早早就动了这心思。
他们几顿饭的银钱若全拿来买米,已够几百几千人喝上一碗白粥了。
何况知知看的出,殿下如今是在与她一道造势,要让县里的人都知道有位贵公子在为他的夫人寻找那间世外剑庐,千金买弩。那他们的名气自然是越大越好,施粥多少也有一些助益的罢?
萧弗有些意外,捏了捏她的手掌,却没问什么就答应了:“就依夫人。”
藕粉摊子的摊主原先虽见这对外乡来的夫妻衣着仪貌都远在人上,但他摊子支在这儿十几年了,接待的贵人不在少数,本也没多另眼相看,这一听却是了不得了。
十分意气地上前道:“二位真是活神仙,我家别的没有,只有几口大锅,二位若要施粥,我可以帮着你们煮粥!”
知知被说的怪不好意思,臊着脸眼神都不知该往哪放了,萧弗还要再添一把火,“只我夫人心善罢了,我在家中,一向听夫人的。”
知知暗想,他演起戏来,也太像那么回事了!
于是这日下午,二人就去粮铺买了数十担米粮。
那摊主家的大锅也不含糊,一口锅一次便能煮上半担,这施粥的阵仗当真就那么轻易摆出来了。
就摆在江滩旁,用砖头搭了临时的炉灶,四五口锅在后头煮着,前面几大桶粥则一碗一碗派发给乞儿贫民。
也多亏摊主午间回去后同街坊邻里都说了这事,一传十十传百,消息流传的比九月的金风还快。
施粥现场很快人满为患,个个排着队,嘴里千恩万谢的。
他们带来的四名家仆本只为了做做样子,毕竟怀揣着千金出远门,没带几个护身的武士也说不过去,此时却也恰好派上了用场,维持着现场的秩序。
也是自这日后,杭宜县便传,自京州来了个乐善好施的白粥仙子,见不得百姓贫苦。
那仙子云鬟雾鬓,桃腮杏脸,容颜绝世,身后还跟着一只瞧着就灵性吉祥的白猫。说是仙子降世当真半点不夸张。
而她的夫君亦面如冠玉,爱妻如命,足以与仙子相配。
…
入夜,邸店里,知知正在给阿篱加餐,喂了它两条从王府里带来的鱼竿。
下午要布粥,连殿下都帮着盛粥发给大家了,她自然不可能闲着,也就腾不开手抱阿篱了,让它在地上走了半天。
于是一回到邸店她就抱着它搓洗四只爪子,洗干净了才准它跳上床尾,这可把阿篱委屈坏了。
正喂着鱼干,却听到开门声。
因要扮夫妻,知知和殿下当然是睡在一处的,但方才她要洗澡,就把殿下赶出去了。估摸着时辰,如今想必也该回来了。
知知忙直挺挺躺平在床上,斜着扯过一角被子盖住了身子,闭上了眼睛。
得赶紧睡着才行……
今日吃藕粉时她说错话便算了,后来他们施完了粥,最后一只木桶里那一层白粥的底儿都被大勺刮尽了,大家就开始帮着收拾,准备散场。
不远处却来了个衣衫褴褛的妇人,搂着个小童,似是刚刚赶到。见粥已然发完了,妇人犹豫着站了一会儿,叹着气要走。
知知一看那小童骨瘦如柴的,连年龄都不大好判断,妇人更是整个脸都枯黄着,满是风霜,就知道他们定是为了这碗粥而来的。
麻袋里其实还有一点点米,方才最后一锅里装不下了,才没一道煮了去。她忙提着袋子就追上去,塞给了他们。
那妇人激动得眼泪汪汪,双手合十对着知知拜了拜。
她身边的小童便道:“娘,我努力长大,以后是不是就能娶这个好看又善良的姐姐?”
知知正往回走,听见背后这般天真的童言,也不免忍俊不禁。抬头却见殿下掠过小童与妇人一目,而后注望着她,眼色不善。
知知想起在殿下这儿,她都是“卖”给他了的,定是容不得旁人觊觎。看见她笑,许是又不悦了。
只是没想到,竟连小孩子说说也不成了。
怕殿下一身凛然,吓到那小童,知知柔柔喊道:“夫君,我们回去罢?”
依稀很快就听见身后那妇人同小童说:“看见没,这位姐姐已有了夫君,可不许胡说。”
殿下才收回目光。
……如今躺在榻上,越想白日里的事,知知就越觉得殿下很快要同她清算来了,她洗浴前把他赶出去那会儿,他就老大不情愿。
她这时候若能睡着了,想必殿下也不忍心再叫醒她。
脚步声沉稳从容,从屋子外进到了屋子里。
却没如她意想那般走近,好似停在了中间的地方。
知知推测着他的位置,半点没松快下来,反而更加悬心吊胆。
她猛然意识到,殿下也许在看她不久前写的东西……
因今日施粥是她的提议,她便也把钱算到了自个儿头上。既让殿下掏了腰包,那就权且算她欠殿下的。
再加上那日的胭脂口脂、他给她的一万两银票,还有今日买米的一百两银子,她记性虽好,到底怕越累越多,记糊涂了,就问店倌要了一杆笔,算了笔账。
统共一万零一百二十两。
都是要还给殿下的。
记完账因忙着安抚阿篱,她也就忘了收起来,大咧咧地摊在了桌子上。
若教殿下看去,他会不会发现她在算什么?知道了她打算尽数还他,又会作何想法?
知知心里没底,越想越慌乱。
那施施然的脚步声很快重新走近了。
她努力匀平了气息,手却紧张地抓住了褥子。知知感觉的到,殿下就在床边打量着她。
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如松如竹,独此一份,再好辨认不过。
忽然,知知另外那只垂落在床榻边的手却被人掰了一掰。
她意识到,是他拿走了她手中拿着的,方才没喂完的半截鱼干……
知知连呼吸也不会了。
突然间却辨听不得那人的响动了。
知知等了又等,终于忍不住偷偷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就见殿下站在架子上的铜盆前,用巾子慢条斯理擦着手。
殿下也很快看向她,几乎就那么一瞬息的功夫,清凌凌与她对目。
“多亏夫人配合,这几日的作为想已见效,不必再多奔走。也无须留存体力了,夫人?”
第38章 温柔
这时候再闭眼装睡也来不及了, 知知故意迷迷蒙蒙地打了个哈欠,好似刚醒一般:“殿下回来了?”
萧弗看穿了她的意图,并不戳穿, 顺着问了声:“喂猫也能睡着?”
知知瞥到墙角,阿篱牙口很好, 正抱着萧弗方才随手扔在猫碗中的半条鱼干又啃了起来。
她一个心虚, 便老实交代了:“没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