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知本就是落难戴罪,这才入府成了奴婢,被主家收用,没道理恢复了清白之身,还被拘困一生。只要那时她愿意,他一定想办法将她带出王府。
就像他从前万万次想的那样。
只要有能力让她过上好日子了,他就会表明心迹。
孟青章见已有路人望着他们私语,没再前进半步,称是要去和同窗饮酒庆贺,便辞别了。
只在最末道了一句:“姑娘保重。”
他没勉强她开口应承,就像不勉强她下车一见那样,他不忍心。
这日回去,孟青章果真如他所说,买了两壶青梅酒,这家的酒都用长颈胖肚的陶壶装的,一壶就是八两,据说五两便能醉倒一个大汉,因而又叫“五两青梅醉。”
若与三五同窗约饮,大约正够微醺。
可他只是攀着梯子,爬上了租住的小院的屋顶,一个人便喝了整整两壶。
青梅入酒,他醉得像一摊泥。
…
下午的时候,知知收了伤泪,重新振作,去了草场。
这地方离钧阳坊不远,原是给各个勋贵之家的府兵操练的校场,后来不知何故虚置了,便改作了跑马的草场。
殿下特地请了位女师傅教她马术,这位教学的蔺娘子听说了知知是生手,为知知选了匹性子温顺的枣红马,可知知还是怎么也上不去。”
蔺娘子疑惑道:“殿下分明说你骑过两回,姨娘怎么还是这样不得要领?”
知知耳尖微红:“骑是骑过,可是……”
可是要么是殿下把她捞上去、抱上去的,要么便是托着她的腰臀送上去的。
这些话知知当然说不出口,只能含含混混道:“都是殿下帮着我上去的。”
也不知蔺娘子懂没懂,只应了一声:“我可不会帮着姨娘。”
随即令人搬来马凳让知知踩。
知知站了上去,按照她教的,紧紧抓着马的胸带,可就是怎么都踩不上镫铁。
等好容易学会了最简单的上马,这匹号称马厩众马里最温顺的枣红马,却又不肯迈开尊蹄了。
任知知怎么夹马肚,怎么摸着鬃毛哄劝,马儿都只顾着低头吃草。
蔺娘子让知知甩鞭子催打试试,知知照做了,只是狠不下劲,打上去就和吹棉花的似的,连个声响也听不到。
折腾了半日,两个人都浑身是汗,也再没有什么进展。
蔺娘子教累了,便让知知先回去休息,说是改日再教下一步。
知知回到寝闺只想躺下,实则没胃口吃东西,不过为了身子着想,还是用了一碗煮得软烂的小米粥。
而后强撑着洗了个喷香的玫瑰澡,人才又重新活了过来一些。
等萧弗来时,问她道:“今日学马如何?”
知知越想自己越没用,抄起枕头蒙在脸上:“妾……学不会。”
不过,想到殿下是个中好手,知知最后还是忍着羞同萧弗说了她使唤不动那马的事,问他有没有好的法子。
萧弗脱靴上榻,屈腿坐在她身侧:“马也识人性,既知你没有驾驭它的魄力,便轻看于你、不肯效力,也属该当。”
知知愁兮兮地问:“那妾该如何做呢?”
萧弗拿开那绣花枕头,就见小姑娘愁垮了新莲似的嫩脸,他伸手捏了捏。
“学不会也无妨,骑马而已。”
总归有他在,还能让她出门行路不便?便是她向往驰骋的飒踏英姿,他也可以带着她共骑,那时候她就会无条件地偎着他贴着他,恨不能黏在他身上,与他共颠簸。
萧弗想得喉头一渴。
知知却不肯:“妾才不要半途而废,难得殿下给了妾这样的机会,还给妾找了老师。”
萧弗笑道:“好,那就继续学。”
“马驹不肯认主,固需安抚它,却该先驯服它,要够狠。”
萧弗说着,忽将那枕头垫去了娇躺着的女子腰下,眯眸,“知知当记得,马善易为人骑驭,人善亦……”
他说着,一跨而上。
小姑娘当即怯着眼看他。
每当丹烛明灭,红帐摇摇之时,萧弗最受不了的,就是她这副可怜可欺样子。
可这回,不等伐挞之始,小姑娘就开始求饶了,她慢慢褪去裙裳,却是为了给他看骑马时擦红的腿肤。
凄凄惨惨道:“妾当真不能了。”
占尽高势的男子,摩挲着那痕迹,忽然泄了气势。
其实他和她一样,从不是半途而废的人。但有欲取,绝不言退。”
这便教人忽生困惑,到底,是谁在驯服谁呢?
这一夜,萧弗是主动睡在靠外一侧的。
他抱着小姑娘,一夜便沉着脸起来三回,屡去楼外,吹受着夤夜中宵的冷风。自诩睿镜之心,似乎也有了看不清明之事。
第48章 坦荡
这一晚知知也没睡好, 她睡得其实不沉,枕边人有什么动作哪能觉察不到。
殿下第一次起来时她还当他只是寻常起夜,却发现他站到了楼外的小露台上, 许久都没有回来。
知知觉得奇怪,就悄悄坐起。殿下未曾点灯, 她便在无边无际的夜色里望着他的背影。
深秋风露颇重, 知知犹豫着要不要把大氅给他送去,可又觉得这样的事放在她与殿下之间, 好似有些违和。
殿下睡不着的话,应当是有心事吧?她有资格掺和他的心事, 在此时去打扰他么?
这样想着, 知知就又乖乖躺好了。好似不曾醒来过一样。
第二日, 因萧弗和小别一早约好, 会去泽春院继续教他书法,知知也被勒令跟着去了。
半道上,知知不免疑惑,“怎么这回殿下没把小公子叫到书斋来讲学?”
萧弗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哑笑,“在做过那种事的桌案上,让他习字?知知安的什么心思?”
那些凌乱狼藉的画面忽而一下子冲上知知的脑海,脸上随之飞来了滚烫的热霞。
她小声地声辩:“妾才没有, 殿下当妾是什么人了。”
她能有什么心思!
如何说的好像是她勾了他做那样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明明是他擒着她, 欺着她。
到了泽春院,知知仍旧恼着,恼得只管照顾着小公子, 半句话不同萧弗讲。
倒是萧弗,说完了几处落笔的关窍要门后, 得了闲,不时就懒懒散散看她两眼。
正遵着兄长的点拨临帖的萧别,注意到了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笔杆子支着下巴,眨巴着眼琢磨起来。
萧弗道:“这么不专心,是还惦记着上次的罚?”
知知正因瞥到殿下“漫不经心”的目光,眼神都不知该往哪放。
一听,险些把给小公子泡的醒神茶都洒了。
殿下一定是故意的,什么漫不经心,该是不怀好意才对。方才她手一颠,杯盖和杯身碰出轻轻的瓷响时,她听见他笑了。
“我错了,阿兄。”那厢,萧别也重新板直了背,胸不贴桌,开始全神贯注临字。
知知便顺势认真观摩起小公子的笔法,索性把殿下当了空气。
殿下给小公子也准备了一大摞名家字帖,可小公子最喜欢的还是兄长的亲笔,他照着下笔,知知就在一边看。
看着看着,不多时,不远处的空气却是自个儿走了,招呼也未打一个。
等知知发现的时候,那把圈椅都已空了。
知知虽知道殿下多半是不想搅扰到小公子的缘故,却还是不免愧疚起来。殿下帮了她这样多,她怎么还能对他耍脾气呢。
但他对她总这般轻薄,她就是忍不住。
到了晌午,小公子要陪着老夫人用膳,硬是拉着知知也一道去,不肯撒手。知知自不会和小孩子对着犟,就同意了。
一直等进了弥秋院,小公子终于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她的袖管,摆出一身端直温正的样子,步态端方。
活似从那双小短腿跨进月洞门的那一刻,就陡然长大了几岁一样。
知知还是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萧别在不同人前的差异,看的都呆了眼。
她不禁去想,远在深宫的那位小陛下,是不是也是一样的,或许连她自己,也是一样的。
因为他们如今都没有父母的庇护、爱纵。
雏鸟只有在大鸟的羽翼下,才敢笨拙童真。
如此看来,是殿下给了他们缺失的庇佑。她一早就知道的,殿下只是看着凶恶,但心地是好的。
可惜的是,再好的殿下,也永远不会是她的良人。
席上,她规规矩矩地陪一老一少两位主子用了午膳,老夫人显然有话要说,望着她道:“你这身子也得补补,早些有动静才好。”
知知脑子拐了几个弯,才想明白这动静指的是什么。下意识捂上了平坦的小腹……
前不久刚服过一帖药,又如何会有子嗣呢,也得亏老夫人没派人时时盯着她,才没发觉她的这些小动作。
老夫人待她其实不薄,知知内疚地起身,拿起公筷给老夫人布菜,低耷着春鬟桃面,一声不吭。
却是暗暗盘算着离开这事,当真拖不得。不能让老夫人盼了许久盼了场空。
老夫人只以为她害羞,犹笑道:“你这孩子。”
膳后,知知不放心小公子独自回去,又一路把他送回了泽春院,等着见着了下午来授学的夫子的面,同人交接了两句,方才回了循崇院。
秋天花草的茎梗容易枯黄,萎靡地挂着总归不好看。如今循崇院多了这么些人手,可两位主子都不是麻烦的人,丫头们身上的活计轻松,没事就捯饬起这些残花败叶来,日日修剪的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