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相东想到自家大儿子都议亲了,二儿子也该准备起来,于是顺口提了,大夫人连忙应下,“你想找个什么样的?”
“从文官里头选吧,给睿儿挑个门第清贵的,父兄官职高低都不要紧,重要是姑娘品行好。”罗相东沉吟着:“以后睿儿必然要靠自己博个前程,文官家的女儿更能助他。”
“那就不难选,我回头让人细细留心打听,有合适我们一起参考。”大夫人勾起笑容,满口应道。
“还有,你最近要是回娘家,留心一下有没有适龄的女孩,给朗旭的。”
大夫人一顿,“这就有点难挑了,我娘家女孩最大的才十一岁,岁数差的有点多,如果扩大到亲戚家,保不齐有合适的。”
罗相东沉吟,“是岁数差的多,那就暂时留意着,是本家人最好。我看朗旭如今正专心考试,一时肯定没打算成亲,等他二十岁姑娘也有十五六,就不算太远。”
“好,这事我记下了。”大夫人柔柔回答。
夫妻二人又聊了些账本的闲话,并头一起睡下。
*
宋朗旭压根没想到已经有人替他操心终身大事,在他看来正是初中生的年纪,成什么亲!快点起来学习到死!卷死同窗们。
越是临近考试,越是不能放松,所以过了正月十五,书院开始上课后,他拿出十二万分的力气,把自己的课表排成高三,正在突击学习,被此等气氛感染,蒋学文也不再悠悠闲闲的,而是努力学习。
“你听说了吗?冯家那个踢假球的,最近好像被放回老家了。”蒋学文吃吃笑道,“听的真痛快!”
宋朗旭脑袋都没抬,“我上次就想问了,你跟他有过节?”还学着用方言骂人呢!
“当然有!我跟他撞了名字,都带一个文,他笑话我,他的文是文采风流的文,我的文是蚊子的蚊,哼!他落了难,我当然要落井下石咯!”
宝你不觉得自己很幼稚吗?宋朗旭用一言难尽的表情看蒋学文,不过一想他正是初中生年纪,中二这不是理所当然吗?天性使然,要包容,每个人都有一段中二黑历史。
宋朗旭用包容的心态应对蒋学文的犯二期,毕竟他连元宵灯会,出门春游这种活动都放弃了,陪着一起复习,也是挺辛苦的。
周大还大包大揽,说人间四月芳菲在,等考试完他们痛快的玩几天,连地方都选好了。
抱着这样的期待,院试的时间到了。
宋朗旭依旧要返回原籍,这次不在清水县,而是清水县辖属的州城,庆州,主持考试的也是钦命的学政大人。
李先生打听过庆州学政是何人,把能说的消息都说了,这才巴巴把参与考试的学生送走。
敬恒先生笑他:“你这模样,比自己参加考试还紧张!”原地转圈圈,丢三落四的。
李先生失笑后说道:“还真是!我自个考试,对复习到什么程度心知肚明,可是学生复习到什么
样子我又摸不清,当然更紧张。”
“那你就不用担心了,看这几本笔记也知道。”敬恒先生拿出几本都翻的起毛边的笔记,“这程度,倒背如流也差不多了。”
“哎呀,那我放心了,有先生您的笔记,把握至少多了三成!”李先生很是高兴,原来这笔记不是李先生的,而是敬恒先生收集整理的。
难怪李先生这么放心。
庆州城内,客栈非常紧俏翻倍涨价,幸亏赵管家有经验早早定下客栈,让他省了赶路的功夫。
为了防备水土不服,他们早来了四五天,每日饮食也是派石头死死盯着。过了一日后,曾经跟他互结的四人也来参加本次院试,四人选的客栈都在附近,还能互相询问,缓解紧张。
宋朗旭早就决定此次一搏,反而是其中心态最稳定的一个,他每日只用两个时辰练字抄写,免得自己手生,此外就是放松休息脑子,用最饱满的精神应对考试。
天未亮入场,众考生提着灯笼篮子接受搜验,因为来的早,宋朗旭排在队伍前头,很快就轮到他。
而同样站在考生队伍里的宋子兴宋子旺两兄弟使劲揉了揉眼睛,不敢确定自己是否眼花。
怎么看见那个不学无术还愚笨的堂弟,也站在考试队伍里呢?
第四十五章
宋子兴撇嘴, 觉得哥哥是眼花了,看来最近临时抱佛脚书看多了,硬是让旺哥眼睛不好使了。
宋子旺挠了挠头, “好像也对, 别的我还信, 要说说旭哥儿都能过来考秀才, 那我不是能六元及第一举夺魁吗?”
他们对宋朗旭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初那个学啥啥不灵的小笨蛋上, 背一篇课文也需要十多天,还结结巴巴的说不清楚。这样都能过来考试,岂不是说时下无英雄竖子成名耳?
宋子兴听说过堂弟去了京城求学, 两人还有些捶胸顿足,京城多好玩啊!换成他们也恨不得去,
还没有长辈管束多痛快!两兄弟畅想了一会儿京城的繁华热闹,这才意犹未尽的提着考篮进了贡院坐定, 等待巡查的官差检视。
此时天还未亮,暗沉沉的。好在贡院随时都点了大灯笼照亮脚下的路,不会轻易找错。
宋朗旭找到自己的考棚后暗暗欣喜, 还好,位置不算太差, 刚好在中间,距离臭号脏号还有一段距离。他拿着抹布把棚内的灰尘打扫干净,然后才坐下冷静思考。
能学的该学的他都已经学过了, 现在就是检验的时刻,不管是胜是败, 他都愿赌服输。
如是在心里翻滚想了两三遍,宋朗旭定下心神来, 等着官差发考卷。
天色大亮,数十个身穿青色皂衣的官差开始在贡院内来回走动,分发试卷。宋朗旭还是头一回来庆州的贡院,数了数对面考棚有多少个,再回忆有多少排,大概能算出本次院试的参与人数。
足足有两千多!
说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点不夸张。
宋朗旭正四处观察,对面考棚的考生也是有趣,正双手合十,按照四个方位拜了拜,嘴里还念念有词:“东方玉皇大帝,西方如来佛祖,南有观世音菩萨,北有真武大帝,通通保佑我能考中!如果能中,弟子愿意供奉金身一座,聊表诚意!”
宋朗旭扑哧一声笑出声,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病急乱投医么!
不过考生的动作很有说服力,不少考生跟着偷偷学了起来,如是再三后才安稳坐下。
宋朗旭则是检查笔墨,这回他特意带的徽墨,色泽黑润,气味好闻,也是求个好兆头。
等拿到考卷后,他先检查纸张有无错漏,然后再看题目,心头大定。
这些题目大多数他都是复习过的,能做到心中有数,考中的把握又增加一成。不过,题目简单也有简单的坏处,录取时可不看分数,而是有限制名额,如果在八十名之外,就是考满分又如何?依旧会落榜。
所以时文题目和试帖诗,就是拉开差距的地方,宋朗旭翻到题目后,竟然是一句吟诵瀑布的诗句。不说别的,有些考生说不定都没见过瀑布长什么样子,又如何能描写的入情入画呢?
幸好他不仅见过,还写过,平时在笔记本上随时记录思路,这时派上大用场,组合后也是一首好诗。
他在草稿上写好诗句后,又改动几个字眼,如无意外就誊抄到试卷上。
再看时文题目,四个大字映入眼帘,止戈为武。
此四字出自《左传宣公十二年》,本意是指止息兵戈才是真正的武功,但是后来几经演变,也有人用它表示,通过正义的战争来平息战祸求和平,总之各有各的说法,评判全在主考官的一念之间。
所以,主考官到底心里怎么想呢?
宋朗旭快速回忆学政的生平,李先生当初替他尽力打听过,本次主持的谢学政是从翰林院调出来的编修,十年来一直主管修书和典籍,著作等身,据说文章华丽辞藻优美,曾经靠着一篇《秋日景》引得洛阳纸贵,都说他十年后必成一代文学大家,青史留名。
这样的性格和经历,应该会更中意前一个解释?毕竟文人不喜征战众所周知,他们更中意以德服人。
宋朗旭打好腹稿组织好语言,已经要提笔写字,突然想到一件事,正月时在罗家参加宴席,仿佛听过一位姓万的将军快要回程受嘉奖的消息?算算日子差不多也快了。
当时一屋子勋贵,各个都想接替万将军继续镇守边关,建功立业,现在也不知道争出个胜负没有?
边关将领回程是大事,消息传的到处都是,难道谢学政会不清楚?思路既然转到这个方向,宋朗旭便觉得刚才的想法不对,如果谢学政支持以德服人平息争端,为何不干脆直接出这个题目呢?还要绕弯子提?
他既然是清贵文人出身,出这样的题目,难道不是最大的提示!
一时之间宋朗旭拿捏不定,不知道该如何破题才最好。如果按照题目原义写,必是中规中矩,不得不失,但是脱颖而出的可能性也直接降为零,如果换一个思路,可能会一举通过,也有可能连擦边过线的可能也没了!
一篇题目,就此决定了他本次到的成果,四月的天气已经很暖和,而宋朗旭硬是被逼出一头汗,墨汁滴到白纸上。
隔壁考棚突然传来一声低低的咒骂,原来是那人撞翻了砚台,正手忙脚乱的抢救试卷,可惜墨汁横流淌的到处都是,反而把纸卷弄污了,考生不得不举起手来,向考官再要一些纸张。
其实如果刚才他当机立断,先把砚台拿开再收拾,未必会这么糟,只是人有时难免会更关注沉没成本,于是造成更大的损失。
宋朗旭深吸一口气,他刚才也迷障了!说是做好不中的准备,其实心里还是患得患失,所以才会下不定主意。
大不了就明年再来,他年纪也不大,多筹备一年又如何?
这么一想,他心里登时畅快了,思路也源源不断的冒出来,比刚才断断续续的状态强的多,文为心声,如果思路不顺写出来也不好看。
毛笔落下,书写着他的看法。战,是为了更好的和!
战争不是目的,而是手段,通过展示己方的强大,来遏制可能出现的,更大的斗争。
他越写越顺利,很快就写完了一整篇的《论战》,再揉入典故,修改言辞控制字数,确认无误后誊抄完毕时,时间已经接近傍晚。
日落后即为考试结束,随着官差的三声铜锣响,所有人都要停手放下笔墨,等着他们来收卷纸。没写完的抱怨连连,却不敢再去多写一笔。
没考中下次再考就是,要是因为闹事被取消考试资格,哭都没地哭去。
试卷交上去那一刻就是尘埃落定,中不中他都做不了主,宋朗旭放下一半的心。另外一半还要等到复试才能放下。但是复试多半只做参考,取名次会在正试中取。
宋朗旭也不耽误时间,收拾好后回了客栈,休养身心后等着复试。复试内容难度跟正试持平,只要按平时的水准作答即可。
等到两次都考完,赵管家喜滋滋的端来桂花糕,桂圆甜汤等等甜食,说是市面上如今最畅销的,买的可火爆了,要不是一早石头去排队,还未必能抢到。
“甜点铺子老板头脑真不错,还能想出这样的主意!”宋朗旭失笑,“但是我不怎么爱吃这口,跟石头一起分了吧。”也不好完全不吃,毕竟是赵管家一片心意。
如今庆州城内汇聚了多少考生,加上考生家眷,又有望子成龙想要沾沾文气的,卖桂花糕可以说是恰如其分。
石头分到一碗甜汤,美滋滋的吃着,他倒是胃口好,每日能吃能睡,一点不见忧愁,个头窜的比谁都快,明明比宋朗旭还小两岁,今天看着竟然差不多高。
宋朗旭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糕,心里始终没底,这次到底会怎么被评卷呢?
每次院试的卷纸,须有五百里外的书院山长们共同判断,先誊抄再看卷纸,贡院内日日灯火通明,通宵达旦,考官们吃住都在里头,日子过的难受极了,就是再讲究的人也变得邋遢。
不过在这中间,唯有一个例外,就是本次主考谢学政,他依旧是精彩奕奕精力充沛的样子,耐心细致的对着诸位山长分说:“评分事关重大,关系到考生们十余年的辛苦,哪怕是慢一点,也最好不要有什么错漏。”
领导都这么说了,谁还敢出幺蛾子呢?少不得要勤勉再勤勉,尽心做事,遇到有争议的,就一起讨论。
谢清勉巡视一圈后,再回到自己的“单间”,那里已经放置了挑选出来的纸卷,等着他评名次。
谢清勉不敢怠慢,净手后一份份的看了过去,再仔细挑选出他认为好的,统统堆放在匣子里。
只是试卷看多了难免会审美疲劳,不是特别亮眼的文章,难以吸引他的注意力。
谢清勉头脑放空,正重复着机械动作,突然看到一句“战!是为了更好的和!”不由得精神一振,聚精会神的认真读了起来。
文章不长,只有四百余字,但是其中透出的意味,犹如一只挺挺直立的标杆,矗立,挺拔,透出生机勃勃的味道。
谢清勉一连看了三遍这才放下文章,再三回味后想,想必写文章的人年纪不大,这才会有少年意气风发的味道,跟陈腐的老吏全然不同。
有些词句用的稚嫩,思虑不够妥善,也难以掩盖是篇好文章的事实。
谢清勉看的高兴,就想把这篇文提个好名次,都已经放进匣子中,想想不妥,又重新拿了出来。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而现在这棵树现在还是棵小树,还不到他沐浴风雨蓬勃生长的时刻,稍稍遮掩自己的光彩,等到树大根深时再发力也不晚。
谢清勉于是提笔,定了一个二十三名的位置,这个位置虽然也靠前,但是没那么引人注目,相信会很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