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啊,自然很痛。”温昭明咬着嘴唇觑他,“所以你要不要留下来陪我?”
于是宋也川认真地思索起来,他想了想:“好。”
温昭明心里有些雀跃,可沐浴之后,她看着宋也川在架子床边上摊开的地铺,温昭明的脸冷下来。她赤着脚走到宋也川的面前:“你睡地上?”
宋也川默默不语。
温昭明在他刚铺好的地方坐下:“那我也睡地上。”
她身上穿着柔软的丝绸寝衣,橙黄色的灯火下,浮光金影,身姿婀娜。她的秀发披散在肩膀上,隐隐带着花香。除去盛装华服的温昭明,宛若瑶池仙姬,清丽出尘。
她不仅仅是尊贵的公主,她还是个年轻的女子。她有着美丽的身体,还有秋水般潋滟的明眸。
在温昭明看不见的地方,宋也川能听到自己心跳得很快。
这是一种陌生又原始的悸动,是未知的渴求与向往。
宋也川可以抵挡这种诱惑,却无法让自己不心动。
她这样美,连呼吸都如此芬芳。
温昭明伸出手指,点在宋也川的唇上:“你就没有半点别的想法吗?你难道不想彻底地拥有我吗?”
宋也川抬起乌黑的眼睫,他低声说:“你要听真话吗?”
温昭明扬起眉毛。
宋也川拉过她的手,缓缓放在自己的胸前:“昭昭,你听,我的心在跳。”
他很瘦,哪怕隔着衣料温昭明都能触摸到他分明的肋骨。
肋骨之下,是怦然跳动的心脏。
“我总是很难拒绝你。”宋也川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他抬起左手,摸了摸温昭明的眉毛,缓缓向下,是鼻子和脸颊。
“昭昭,我不仅是一个人,我还是一个男人。我喜欢你,也会渴望亲近你。”他轻轻松开握着温昭明的手,柔和地对她笑,“我从来不觉得这样的事可以彻底拥有一个人。你早已经拥有我了,在许多个瞬间。而对我来说,得到你的喜欢,于我已是我最大的拥有。”
“如果你喜欢,或许我们可以尝试。但如果你问我的意思,我会觉得现在太仓促,也太不安定。若是因为我的选择,而让你觉得我懦弱,我也可以接受。”宋也川安静地露出一个笑,“所以昭昭,你问我这句话的时候,是以什么身份?公主殿下、还是我的昭昭?”
那一年的浔州城,在要不要回京这件事上,宋也川问过她同样的问题。
温昭明没有理会他的心意,而最终还是把他带回了京城。
他是好性情的人,从来没有责怪过她的自私。
温昭明看着他含笑地眼睛,缓缓叹了一口气:“你已经拒绝了我两次,可我不想再有第三次了。”
宋也川抿唇浅笑,随后倾身去吻她。他不是个主动的人,这个吻带着克制的浅尝。宋也川的手落在温昭明脊背薄薄的衣料上,甚至可以感受到她细腻又光滑的皮肤。
温昭明不能知道他无尽炙热的情感,他闭着眼,只敢在缠绵的吻中告诉她。
那天夜里,宋也川合衣睡在温昭明身边。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没有风急雨骤,在这温婉多情的江南,雨水落在树叶间的声音,像是盛大又华丽的乐章。
“昭昭。”
“嗯?”
“明天我要去河道衙门投案。”
宋也川惴惴的,害怕温昭明会生气:“如若我能去投案,江源祎那边便会放松些警惕,秦大人那也能更顺利些。”他顿了顿,又继续说:“不过不单单是为了这个案子,而是有我自己的意愿在。”
夜风轻轻,他低声说:“我家人被押解入京前,曾被关在渑州的监牢里。我想亲眼看看。”
“好。”温昭明闭着眼,“我白天已经叫人去打点过了。只是收监,不会有刑讯,也不会有人难为你。”
宋也川疑惑:“你知道?”
“是啊。我猜到了。你除了会肉搏还会做什么?但我觉得,你光明正大的走到人前去也是好事。至少他们没有机会私下里动手了。”温昭明缓缓睁开眼,“我用的是温襄的令牌,比我自己的好用多了。他们没那么快时间去求证真伪,保你的命还是足够的。”
黑暗中,宋也川轻轻叹息:“是我拖累你。”
“你确实很麻烦。”温昭明揶揄,“所以你得好好答谢我。你先前应允过的,陪我睡七天七夜。”
夜色浓郁,宋也川的脸又红起来,他悄悄隔着被子捏了捏温昭明的手:“其实原本有秦子理作保,也不会有事的。”
“他为什么相信你?我又凭什么相信他?”
宋也川沉默了一会,温昭明说:“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
“因为林惊风。”
“你和林惊风很熟?”
“不算很熟。”宋也川笑,“这个故事有点长,现在来不及讲。等回去我给你说,好不好?”
隔着被子温昭明轻轻回握住了他的手。
在喜欢的人心里,这样一个微小的举动,都会在心里感觉满足。
他微微侧过头,温昭明闭着眼睛,依稀的月光下,她肤如凝脂,好似一枝蒙着露水的芙蕖。
“昭昭,我为你唱首歌好不好?”
温昭明闭着眼睛笑:“你还会唱歌。”
“唱的不好,不要笑。”
宋也川为温昭明唱了一首江南地区才会哼唱的曲子。用的是吴侬软语,温柔又缱绻。
他的声音低沉清淡,和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好像在编织一个酣然动人的梦境。
温昭明闭着眼睛安静地听,这是她听不懂的语言,在这无边良夜里,辗转成诗。
*
翌日清早,温昭明醒来时,一缕阳光从窗户外投落进来。宋也川背对着阳光站着,用身子替她挡着那束本该落在温昭明脸上的阳光。
他侧身站着,目光落在一片白墙上,好似思绪已经飘得很远了。
温昭明默默欣赏了良久,才施施然开口:“你站在这,不累吗?”
他的每一根发丝上都似带着依稀的金光,立在阳光之下,宋也川像是一个寺庙中镀了金箔的佛像。
“昭昭我不累。”他走到她身边,给她到了一杯茶,“饿不饿?”
温昭明喝完了水,摇头:“你什么时候去?”
“就一会儿吧。”宋也川重新坐在床沿上,温昭明便靠过来贴着他。
其实宋也川一整夜都没有睡。
他躺在床上,听着温昭明浅浅的呼吸,还有窗外徐徐的晚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某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人生竟会这般的撕裂。
入仕之后,他没有迎来他所以为的太平与安宁。恰恰相反,如今的每一日都仿佛要将他放在烈火上灼烧。他总觉得自己像是在旷野上举目四望,茫然不知该走向哪里。
唯有温昭明是坚定的,是永恒的。
只有在她的身边,才可以短暂的忘记压抑他的一切。
他素来少眠,躺在温昭明身边的这一夜,他越来越觉得清醒。
他会在深夜里按住自己的心脏,好像可以借此按住汹涌的心绪。
在撕扯他的急湍逆水中,温柔的公主是治好他的良药。
宋也川微微侧身,看着睡得安然的公主,轻轻吻过她的额头。
那年随她入寺上香,温昭明曾问他要不要去拜佛。宋也川推拒了,他说他从来都不信神佛可以掌控一个人的命运。
但在这美好得让人几欲落泪的夜晚,宋也川渴望乞求神佛护佑。
希望昭昭,岁岁康健,百事从欢。
“昭昭。”
“嗯?”
“你说这个世界,会变得更好吗?”
“会的。”
“真的吗?”
温昭明把脸埋在他颈间,呼吸都让人觉得痒痒的。
“也川,我相信你可以做到,又害怕我的信任会让你觉得有压力。”温昭明闭着眼,似乎还没有从迷蒙的梦里醒来,“我会和你一起,等待着那一天。”
第62章
渑州的监牢比起京中更来得简单。
宋也川被番役带着走进来, 关进了最里侧的那一间牢房。
比起其他的牢房,这一间明显比别的牢房更为森严。
宋也川对于自己被关在这里,并不感觉意外。
没有人提审他, 也没有人刑讯他,他像是被遗忘在大海里的一滴水。
站在牢房的正中,宋也川静静地看着面前破败的砖墙,缓缓想起他建业七年曾在东厂狱中听到的话。
那时他还不曾受黥刑, 右手手腕上的血还没有干透,他躺在冰冷潮湿的茅草上, 身子因为疼痛而微微战栗,东厂的人肆无忌惮地在他旁边交谈, 浑然不把他放在眼里。
“宋家那几个人已经被押到渑州了,就在渑州的大牢里关着。”
“哪天问斩啊。”
一个东厂的人用下巴示意宋也川:“等他招了就差不多了。”
两个人放肆地大笑起来。
此时,宋也川所在的是渑州的天牢, 若是那些宋家的族人被关在渑州的话,大概也会关在这同一间牢房里。宋也川缓缓走到墙边, 轻轻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下来。
死亡带来的感受其实往往不在于一瞬间。
而是在面对无数残酷事实之后, 宋也川才突然意识到, 他们都已经不在了。
有些死亡可以释怀, 而有些注定要背负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