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华是她头胎生的女儿,虽然打小就被太夫人养在身边,但母女俩仍旧感情甚笃。要说这几个儿女里头,最得马氏心意的,还是这个出了阁的闺女。只可惜出嫁了便是别人家的人了,顾明华又是世子妃,侯府里上上下下的事情都得她操持,因此虽然也在京城,归宁的时候却极少。
顾明华一身华服,闻言忙笑着安抚母亲:“没出事,是好事。”
“哦?”马氏拉着闺女的手坐到了炕上,十分好奇。
“是三叔,他昨夜派人去侯府说,大理寺有个差事可能会空出来,赵绥若是有想法,便做些准备。这不,一大早他就殷勤地带着我回来了,现下去了三叔的书房请教去了。”
马氏这才松了一口气,眉眼间亦流露了些喜意。
女婿虽然贵为侯府世子,可到底年轻,父辈虽也有实差,却难恩荫到他头上去。平阳侯府人丁兴旺,嫡出的儿子也不止赵绥一个,若能在大理寺领个差事,自然在家里更有地位些,底下的兄弟们也更信服些。妻凭夫贵,赵绥好了,她的明华才能好。
一时间,马氏对顾文堂颇有些感激:“……可真是欠了你三叔大人情了,先前你舅舅的事就劳烦了他一回,这回又是你夫君的事……哎呀,只是人家什么都不缺,也就缺个媳妇……”
顾明华一听母亲又要念这些,忙打住了她:“您可省省吧,我在祖母房里长大,从来没瞧过三叔耽于风月之事。他呀,多半是瞧不上那些艳俗的女子,认为人家配不上他,您若是随随便便地给他找,又让祖母上了心跟着一起掺和,别回头三叔没觉得您是报恩,反而觉得您在害他。”
马氏嘴上有些不服:“你娘手里的可都是名门闺秀,哪里艳俗了?”再说,小叔子先前从定海带回来的那位据说身份也是提不上台面的,只不过早早就去了,她们妯娌才没什么机会说话。但她冷眼瞧着,也不过是个俗人。
不过这话她可就不敢在外头乱说了——小叔子将明钰养到这么大都没有另娶,说不定心里还记挂着姜氏呢,触了人家的霉头就不好了……
但长女一向是眼明心亮的,马氏自认她不如长女聪慧,于是也不多说了,难得见到女儿,不免想拉着她说几句体己话,问问她最近在婆家过得怎么样。
谁料还没来得及寒暄几句,便有一个小丫鬟一脸焦急地冲了进来。
顾明华的眉头先竖了起来:“放肆,你一个三等丫鬟,怎么能这样不经通报就闯进主母的房里?”
她在赵家掌着家事,身上的气势比从前在家中还足,看得小丫鬟眨巴了下眼睛,差点被吓哭了。
马氏也被长女这番做派唬得愣了愣,旋即回神后拍了拍女儿的手,无奈道:“说,有什么事,没大事就自己下去领板子去。”
小丫鬟这才三魂七魄归了位,跪下来结结巴巴地道:“夫人,不好了,崔嬷嬷去给江姨娘送东西的时候被怡然居的人扣下来了,她们非说崔嬷嬷想害江姨娘!”
马氏与顾明华对视一眼,母女俩的面容便沉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赵绥在国公府书房向顾文堂请教了一番,当下心头对这差事也有了把握,脸上的神情也放松下来。
他再三道了谢,继而起身向顾文堂告辞:“……一心想着公事,都还没来得及拜会岳丈大人。现下也该过去了。”他并不是那等善于逢迎的官员,虽高居庙堂的顾首辅是他妻子的亲三叔,但在他跟前,还是敬畏多于亲近。议完了公事,他实然也想不出什么好话题来同他攀谈,索性不再就留。
顾文堂颔首,想了想,却亦起身道:“我同你一起去罢,正好有事和你岳丈商议。”
赵绥自是笑着应是,跟在顾文堂身后出了书房。
一路上,往日里不苟言笑的三叔倒是同他说了不少话,言辞之间,对他颇为欣赏,甚至还说:“……冷眼瞧着,这些晚辈里,也就属你做事最有章法。将来顾家若是有什么麻烦事,恐怕还得指望你这个女婿。”
闻言,赵绥受宠若惊,立时谦虚道:“三叔过誉了,我资质平平,为官资历尚不及大舅兄,论读圣贤书,和五舅兄也相差甚远。”
他与顾晔都是侯府世子,受的是祖辈的恩荫,才能领着一官半职入仕。论起做官,实然科举入仕才是正道,日后也能走得更远。
“不见得。”顾文堂只是摇头,面上神情淡淡的。
顾晔就不提了,生生造了那么大一个把柄,生怕旁人不能将他置于死地似的。
至于顾昀,不提私人情感,光是闻风近些天从他身上查到的东西,日后若闹起来,都够他喝一壶的。
是以,他夸赞赵绥的话,亦有几分真心。
两人这厢正说这话,那头阳安侯与顾昀两父子行走着也到了近前,赵绥连忙行礼:“岳丈大人,五舅兄。”
他笑着道:“三叔与我正说要去寻岳丈您呢,怎么,您有事要出去?”
阳安侯见了一表人才的女婿,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拍了拍他的肩:“若是能去大理寺,定然要好好做事,干出一番功绩来。不辜负你父亲母亲的期望,也别忘了你三叔父的提携。”
端的是一派和乐融融,父慈子孝的情景。
与这场景格格不入的是在一旁眸光闪过焦急的顾昀,他草草行了礼,眼神就一直在往远处飘。
“五舅兄这是怎么了?”赵绥见了不免好奇问,往日里见了顾昀,对方一直都是一副翩翩公子俊秀郎君的模样,通身都写着腹有诗书气质华,如今日这般魂不守舍的样子,他还是头一回得见。
阳安侯听了,也回过神来,皱了皱眉头:“听闻后院里出了点事儿,走罢,先去正房瞧瞧。”
他们父子俩方才正在对弈呢,结果就有下人来禀,说怡然居的江姨娘和夫人身边的嬷嬷闹起来了,表姑娘还绑了那崔嬷嬷……
当下,哪里还顾得上下什么棋?
他那一心系于红粉佳人身上的儿子更是魂都没了,生怕去晚了让人受了委屈。
赵绥一听便知,自己好不容易携着妻子回老泰山家一趟,却遇上了内宅的阴私事。但阳安侯既然发话了,且闹事的地儿在正房,他那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媳妇定然也在呢,他也跑不脱。
那便去吧。
三个人各有各的心焦,倒没有注意到,从来不关心这些事的顾文堂也默然地一路跟了过去。
*
马氏坐在上首,一瞧见被五花大绑捆得像个待宰的猪猡似的崔嬷嬷就有些眼冒金星,捏着帕子指着江姨娘的鼻子责问:“这是出了什么事,她一把老骨头了,能让你们这么折腾?”
崔嬷嬷跟着她已经有些年头了,就连顾明华都能算是对方看着长大的,主仆情分自然不同寻常。
出了事,她什么都没问,下意识地就要维护她。
顾明华蹙了蹙眉头,看了一眼下首站着的绝美少女,心里也在犯嘀咕:听闻祖母近来很看重这小姑娘,时常还让她陪着用饭,若真是个胆大到敢算计主母的,怎么也不会入了祖母她老人家的法眼吧?
不同于母亲马氏,相比于和她没说过几句话的崔嬷嬷,顾明华更信赖太夫人的眼光。
所以她拉着母亲的手示意她先将火气压下去,继而挑眉问晏安宁,柔声道:“晏家妹妹,到底是怎么回事?”
晏安宁扶着江姨娘在椅子上坐下来,看了一眼提着药箱气喘吁吁地跟过来的孙老大夫:“……还是您说罢。”
孙老大夫擦了擦头上的汗,心知自己是被卷进去了,但被请过去的时候谁知道是这么麻烦一件事,现下是推脱不得了,只是好歹没闹出人命来,应该最后也不会殃及他。
于是便直言不讳道:“……表姑娘给老夫的那碗补药,不仅不能安胎,而且还极易导致怀孕的妇人小产……只是这毒像是混着符水加进去的,两相里各有作用,普通银针倒是验不出来……”
马氏一听,懵了。
“什么补药?”她皱着眉头看了一眼闻言腿抖得如同筛糠似的崔嬷嬷,脸色也变了。
她从来最在乎的是正室嫡妻的尊严和家族的体面,对怀孕妾室下毒的事,是不屑于干的。所以为了避嫌,什么熬好的安胎药坐胎药的,她是从来不会送的——照马氏想,生与不生,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她才懒得管旁人胎气稳不稳,装贤惠大度,反而到头来惹得一身骚。
送些人参之类的东西,也都是从阳安侯的私库里拿的,她才不经手。
所以,这指控对她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可崔嬷嬷竟然如此慌张……
一旁听着的顾明华眸光也变得犀利起来,针扎似的投在了被按在地上跪着的崔嬷嬷身上。
崔嬷嬷此时脑子里已经一片空白。
明明说好只是符水,只是会让江氏腹痛,为什么孙大夫会在里头查出毒来?
冯婆子!
她恨毒的目光望向人群中那尖嘴猴腮的婆子,不理解她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害她,但她的脑子从来没有这么清明过——这一口谋害侯爷子嗣的大锅她若背了,这回就甭想有活路了。
供出冯婆子这个疯子,或许还有机会……
她神情一肃,斟酌着正要开口,却见那冯婆子脸上露出一抹诡秘的笑容,衣袖间依稀露出一张纸的一角。
大魏宝钞四个字清晰地进入她的视线。
是银票,且至少是一百两面额的银票。
五百两银票……
她的眼神变得愤怒——冯婆子明明说那已经是谢氏能凑出来的最多的钱,为何现在身上还有这么大面额的银票子?
她惶惶然想起儿子欠的赌债,那要债之人说七日内必须偿还,可她现下犯下了这样的大错,将夫人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拉下了水,别说什么主仆情分让夫人破例救她那不成器的儿子了,就说能保下她一条性命,就已经是夫人心善了。
崔嬷嬷是这么恨害她到如此天地的冯婆子,可此时此刻,似乎也只有这冯婆子,承载了她儿子性命的最后希望。
“混帐东西!是不是你干的,你为何要这样?”
遭受背叛的马氏已经顾不得从容体面了,她将茶杯狠狠地摔到了崔嬷嬷面前,溅了她一身一脸的茶水,可后者却像突然被巫女使了禁言术,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而阳安侯已经在门外听完了这一场。
素来很随和肆意的阳安侯脸色出奇的难看,他阔步进来,直直望向上首气急败坏的马氏:“夫人,你身边的人,真给江氏下毒了?”
不止是身边的人,他认得出来,这老嬷嬷起码在侯府待了二十多年了,还是当年马氏嫁进来时候的陪房,说是心腹,也不为过。
这样的心腹,堂而皇之的将这碗药送过去,骗江氏是补品,可里面却有无色无味连银针都验不出来的毒……
说实在的,纵然是多年结发夫妻,面对这样的情况,他也很难不怀疑马氏。
闻言,马氏脸色一白,露出又伤心又失望的神情。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因为素来信任有加的崔嬷嬷像锯了嘴的葫芦,眼睁睁地看着这盆脏水泼到她的头上毫无作为,她甚至连她这么做的因由是什么都不清楚。
她也不知道该对谁失望,是对崔嬷嬷,还是对侯爷,或者是对驭下无方的她自己?
且她怔然的瞬间,便见自家女婿,她那看不顺眼的庶子,以及家里最大的掌权人小叔一个个从侯爷身后走了出来,看着她的神情都有些难以言说。
顾明华也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可她了解母亲的为人,她是不屑于做这种事的。江氏又无娘家,又一向老实本分,她也没必要恨她至此。
可崔嬷嬷究竟为何要这样,她也理不清思绪。
冯婆子站在人群中,看着马氏被众人无声质疑脸色苍白的样子,嘴角闪过一抹快意。
只是这快意还没来得及直达眼底,忽地有人从后面擒住了她的两只胳膊,将她架出了一群瑟瑟发抖的下人中间,按在了地上。
马氏一愣,仔细地看了看,却还是不认得:“……你是谁?怎么会在正房?”
一道娇柔却字字有力的声音响了起来:“她自然要在正房,不然,她做出来的这一个大局,结果如何,岂不是不能亲自欣赏了?”
晏安宁巧笑嫣然地回首,微微俯下身看着惊愕的冯婆子:“你说是不是,冯婆子?”
冯婆子看着那张美丽得毫无瑕疵的脸,深吸了一口气。
中计了。
……
当搜冯婆子住的罩房的人来正房复命,奉上一个小匣子,孙老大夫打开,见是一些朱红的药丸,他捻碎了些许,手轻扇着闻了闻,立刻点头道:“正是此毒。”
在场的人的表情更茫然了。
这又是哪里来的人?为何要下毒?晏安宁又为何会知道?
不等他们发问,晏安宁已经向马氏福了福,解释道:“昨日我路过妙云观,正巧瞧见了崔嬷嬷和这个婆子在求符咒,并没放在心上。只是方才孙大夫说这里头有符水的味道,我才起了疑心,所以命人去搜了冯婆子的住处,果真瞧见了这些。”
马氏微微颔首,但对冯婆子的身份仍旧不明晰,晏安宁回身看了一眼眉头已经皱了起来的顾昀,轻轻开口道:“这冯婆子,是谢姨娘陪嫁庄子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