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华勃然色变,她在一边看母亲受委屈已经够难忍了,如今跳出来个真凶,竟然和那谢氏有这么密切的关系,当即就忍不住了:“来人,去请谢姨娘来正房一叙。”
……
谢氏今日眼皮一直在跳,等正房的人出现在承辉苑,她心里便已经有些不妙,下意识地就想找借口推脱。
可正房的人正憋着火气,哪里会再像平日里一样给她好脸色瞧,见她不从,索性就派了两个五大三粗的粗使婆子一左一右地架着她走。
“放肆,我可是生了哥儿的姨娘,你们怎么敢这么对主子?”谢氏气得头晕,可完全没人搭理她,她心里顿时感觉更不妙了,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她哎哟了一声,有气无力地道:“不成了,你们也知道我这些时日一直病着,怕是又犯病了,快扶我回去,请个大夫来再说……”
可正房的人哪里会吃她这一套,其中一个婆子就嘲讽地笑笑:“我说姨娘啊,您这扮弱弄娇的样子,除了侯爷会看几眼,其他人哪里在乎?您就是个妾室,如今夫人来请,哪里有不去的道理?别说是病了,就是快死了,也得去了正房,等夫人问完话再去地底下。”
这牙尖嘴利的婆子!
谢氏简直快要被气死了。
她自打生了顾昀之后就一直养尊处优,顾昀越来越出息,她在府里的地位也越来越高,未来的儿媳晏安宁又有钱,一直装傻充愣地贴补着他们,日子过得别提有多舒畅了。这么难听的话,她已经有十几年没听过了。
一颗心顿时像放在火上烤,腿也软了,本来是被迫被架着,如今却是旁人不架着她也走不了了。见状,那俩婆子脸上更是不屑。
她们是瞧出来了,这谢姨娘心虚得很,这一回,好日子怕是到头了。
*
正房里黑压压地跪了一片,谢氏晕晕乎乎地被带进去,一看见地上的崔嬷嬷和冯婆子,就吓得站都站不稳了。
马氏一看,哪里还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她气性也上来了,这贱婢竟然敢让她在女儿女婿面前丢这么大的脸,害她白挨侯爷一番怀疑,害她失了得力臂助,若还放过她,岂不是太亏待她自己?
“跪下!”
面对着疾言厉色的马氏,谢氏再没了在下人面前说嘴正室夫人的底气和胆量,扑通一声就乖顺地跪了下来。
“说!是不是你指使这冯婆子,要害江氏和江氏肚子里的孩子?”
闻言,谢氏也回过神来,自然知道这事儿不能认,否则她就是死路一条,立刻就哭了起来:“……夫人可别冤枉我,好好的,我害江妹妹做什么?你们都知道,我们马上就要成亲家,亲上加亲了,这是再亲近不过的关系……”
这一番哭诉下来,在场不少人都变了脸色。
顾明华是在困惑,她却然听说过小五要和晏安宁结亲的事,可方才指认冯婆子来路的,却是晏安宁……
阳安侯心里则是在动摇,难道是他误解谢氏了?
而顾昀听了母亲这一番话,拳头紧紧地攥了起来,看着背对着他瘦弱而坚韧的背影,深深吸了一口气。
是啊,再亲近不过的关系,母亲为何非要这么想不开呢?
马氏才懒得听她哭唧唧地辩驳,她冷下脸,当即就准备吩咐人打板子,打到这三位肯开口为止。
谁知还没等人被拖下去,那冯婆子就先笑了:“夫人,哪里用这么麻烦,奴婢招就是了。”
在场的人:……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谢氏也是一顿,不可置信地望过去:什么意思?连打都没打,这刁仆就要背叛她了?
冯婆子却不理睬众人异样的眼光,只是自顾自地开口:“奴婢确实是受了谢姨娘指使。只因她一向迷信道术,前阵子她身体不适,道姑说是与人相冲,结果算来算去,却说是江姨娘腹中的孩子和她相克。她一向嫉妒江姨娘皮相好,又见不得她得宠生下子嗣,闻言索性就派了我去诓骗您身边的崔嬷嬷,想借您的手除掉这未出世的小公子……”
“你胡说八道!”谢氏恨得眼睛都红了。
这信口开河的婆子?
分明最初是她说她这病像是邪风入体,结果请人来算后算出了那孩子的不妥当,怂恿着她往这方面想。
她确实是看不惯江氏没错,可没有她的怂恿,她未必就会想到这一步,或许她只是想着用计让侯爷把江氏赶出去呢?
而被五花大绑的崔嬷嬷也终于如梦初醒,见冯婆子认了,忙不迭地也不停磕头求饶:“夫人,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欠了一屁股赌债,我不敢来找您做主,便想寻别的法子。这婆子说喝了道观安胎的符水会让江姨娘腹痛一阵子,倒时候我再献药,或许表姑娘一高兴就会答应借我些银子……我真的没想害您啊!”
说来说去,竟然是为了银子。
马氏气得脸都红了:“蠢货!几两银钱,值得你舍下这张老脸为人驱使?”
崔嬷嬷看她一眼:“……七百两……”
屋子里静了一瞬。
这可不是一笔小钱,也怪不得,崔嬷嬷不敢来求多年的主子,却打上了寄居顾家,颇有资产的表姑娘的主意。
谢氏已经被这两人吐豆子似的全盘托出给吓傻了,听到崔嬷嬷这般辩解,转了转眼珠子,急忙道:“我也被冯婆子蒙蔽了,我只是想着,让道姑开一道符咒解了这困顿,又怕江妹妹不肯喝这符水,才使动了崔嬷嬷,想借着您的名义做这事。可我真没想过害侯爷的子嗣啊!”
这理由听上去倒是很站得住脚。
无冤无仇的,干什么冒这么大的险?
“是这冯婆子,一定是这冯婆子和江妹妹有私仇,她利用我!”谢氏说得声泪俱下,俨然是个因迷信道术被刁仆坑害的无知妇人。不知谁把顾明珍也弄来了,那脾气冲的三姑娘一瞧这样子,就觉得好似所有人都在害她姨娘,拉着阳安侯的衣袖红着眼睛求情诉委屈。
阳安侯的表情似有松动,可这事已经反转过太多回了,他眼下也不想轻易开口。
晏安宁笑了笑,走到谢氏跟前蹲下来,声音不大,但是却足以让每个人都听清:“可是姨娘只是想让我姨母喝一碗符水而已,用得着从我这儿借五百两去打点吗?”
谢氏神情一僵。
她把这茬给忘了。
当日借这钱,是因为冯婆子说唯有这样才能以备不时之需,挟制崔嬷嬷,免得她当着夫人的面反口。可最后没想到,先反口的是连皮都没擦破,半点委屈都没受的冯婆子。
阳安侯的表情已经可以用精彩来形容了:这谢氏向这小丫头借了钱,然后拿这笔钱去威胁崔嬷嬷去害江氏?她是怎么想出来这么没皮没脸的招数的?
顾明珍也惊呆了,但是很快下意识地跺脚反驳:“你胡说八道!姨娘怎么会向你一个小辈借钱?区区七百两,如果真是姨娘,姨娘怎么会拿不出来?”
晏安宁抬眸望过去,朱唇翘了翘:“三姑娘不明白为什么吗?你姨娘压箱底的银钱可不是给你的,哦对了,崔嬷嬷缺的是七百两,除却我这儿的五百两,还有两百两。三姑娘猜一猜,那日你丢的金簪子,去哪儿了?”
顾明珍愣住了,半晌,缓缓转过头,不可置信地望向跪在地上脸色越来越白的谢氏。
其实,害江氏对于谢氏来说最大的利益就是,若江氏肚子里的是个男孩儿,日后分起家产来,分到顾昀头上的又会少上一份儿。
至于什么命理邪说,不过是谢氏给自己蒙上的一层遮羞布而已。
一个姨娘,又怎么会因为一场无伤大雅的病动这样的念头?说到底,她打一开始就不愿意看江氏肚子里的孩子安然降生罢了。
而今江氏怀孕已有五个月,这一碗毒汤下去,说不定死的不只是胎儿,而是母子俱亡。
冯婆子闻言一如既往地配合,笑眯眯的:“巧了,姨娘向姑娘借的银票子,在奴婢这儿呢。”
五百两的银票子摊开,印着大魏宝钞四个大字。
谢氏已经不敢直看女儿的眼睛,但仍然嘴硬:“我怎么知道你这钱哪儿来的,少来攀污我。还有,安宁啊,我也没向你接过钱。”
“是吗?”晏安宁笑了笑,指着银票上面最后一行的印鉴:“这银票对于我来说也不是个小数目,所以我是从晏家商行调的,上头还有章子呢。”
话说到这份儿上,再让谢氏澄清也不过是狡辩而已。阳安侯动了真怒,喝道:“来人,把这毒妇给我拉下去关起来!”
他真是觉得丢脸极了,偏偏这毒妇还恬不知耻地一口一个和江氏是未来亲家,哪有亲家做这样缺德事的?想起晏安宁救过他的命,他更觉得颜面无光了。
一场风波似乎就这样落下帷幕,可事件中心的冯婆子却似乎完全被忽略了,甚至因为太过听话,擒着她的人竟然不知觉地放松了禁锢。
惊变就在此刻发生,笑眯眯的冯婆子突然站起身来,拔下头上的银簪子就朝上首的马氏冲了过去,晏安宁亦离得不远,吓得倒退了几步,匆忙回去护着姨母。
再抬眸时,二人身前已经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护住,她望着顾文堂沉凝的侧脸,抿了抿唇。
马氏被吓坏了,急急推着顾明华往身后躲,那冯婆子脚程却快得很,银簪子在空中几乎划出了声音,毫不留情地朝着她赐了下来。
她不由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可身上并没有痛觉传来,直到耳边传来女儿的尖叫声,她忙睁开眼,却见庶子已经一脚踹翻了那恶婆子,修长的手捂着被簪子刺中的左肩,竹青色的衣料却是已经被鲜血染成了深色。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面如死灰的谢氏刚被下人拉到门口,脚还没踏出去,听见这一番动静,回头一看顿时几乎目眦尽裂:“昀哥儿!”
又仪态全无地尖叫着冲着倒在地上狞笑的冯婆子张牙舞爪:“你这刁仆!你敢动昀哥儿,我杀了你!”只是下人们受了教训,再不敢轻易放手,因而谢氏只能扑腾着发怒,看上去有几分滑稽。
震惊的赵绥回过神来,立刻奔赴到妻子身边,捏着她的手左看右看:“你没事吧?”
顾明华的脸色才渐渐缓和下来,对夫君温柔地一笑,摇了摇头。
赵绥松了口气,回身看见顾昀身上的血还在流,忙喊来一边的孙大夫,上前来给顾昀包扎。
马氏也如梦初醒,侧头再瞧见庶子那平静的面孔,心里一时间很不是滋味:她方才恨不得杀了谢氏,可一扭头,顾昀竟然不顾危险地跑过来救了她……一个弱质书生而已,前途全凭科举,若是因此落下什么残疾,朝廷是不要的。
纵然知晓顾昀此举多半是为了救谢氏,可这情她不得不领,那冯婆子,方才确确实实是想杀了她的,往下扎的银簪子,可是半点都没收力气。
一旁的冯婆子被抹布堵了嘴五花大绑地扔在地上,干瘦的面上闪着桀桀的冷笑。
……
“没有伤到筋骨,只是这一两个月左臂不宜下大力气了。”孙老大夫将伤口包扎好,松了一口气,有些庆幸地道:“还好不是伤到了右臂,否则五爷下场的时候怕是要受影响。”
春闱已经不太远了,若是这时候伤了右手,几乎算是和这届科举无缘了。
阳安侯也是颇为庆幸。今日他一时兴起拉着苦读的儿子出来下棋,谁想到弄出这样的事端,若是真被那恶婆子连累得误了三年,那他日后想起来恐怕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平复了心情的马氏笑得一脸慈爱:“好孩子,今日多亏有你,我和你姐姐才安然无恙。你受了委屈,说说,有什么想要的,好让母亲心里好过一些。”
马氏是阳安侯一众子女的嫡母,所有孩子算起来都是她的孩子,此刻一副心疼得恨不得以身受之的神情,堪堪勾出了一幅母慈子孝的好光景。
顾昀心知自己的打算瞒不过嫡母,所以他表现得非常光明磊落。他眼睛微红,捂着受伤的肩给马氏磕了个头,低声道:“今日之事,都是我姨娘一念之差,差点害了母亲和江姨娘,儿子不敢居功。只求母亲看在我的情面上,饶我姨娘一条性命,往后便让她在府里的小佛堂青灯古佛度日,日日忏悔,替母亲和江姨娘祈福,以赎清罪孽。”
他话说得诚恳认真,毫不避讳谢氏的过错,更是连谢氏的处置方法都全盘托出,俊朗的面容上带着明显的戚色,看得人忍不住心软,觉得谢氏牵连了这么好的儿子。
马氏也拿帕子拭泪,摇头叹息一声好孩子,态度似乎有些松动。
顾明华却不愿意就这么放过谢氏。
青灯古佛,佛堂度日?说得好听,住在府里,不过就在她一双儿女眼皮子底下,买通了看守的婆子婢女,不是照样能让她过得舒舒服服?甚至因为她在日日忏悔,连给母亲晨昏定省说不定都不用!
顾明华在赵家看惯了内宅阴私,一颗心肠比母亲冷硬多了,见母亲似乎因方才顾昀出手相救有些犹豫,轻咳了一声,道:“母亲,谢姨娘的事,咱们毕竟只是被牵连的。要真说被害的,被伤透了心的,还是江姨娘啊。”
她们是差点受伤,但凶手是那冯婆子。可谢氏针对的人,是江氏和她腹中的子嗣,论及马氏头上,也不过是因她狐假虎威借了马氏的名头做坏事。
闻言,马氏也叹了口气,对着阳安侯道:“侯爷,明华说得也有道理,这事儿,还是得看江妹妹怎么说。”
霎时间,满屋子人的目光几乎都落在了晏安宁和江氏身上。
顾文堂已踱步走开,但并未走远,闻言,深邃的眸光落在那姑娘莹白光洁的侧脸上。
而江氏,在抬头看着晏安宁。
今日的事既然已经闹大了,她也没什么顾忌,听安宁的就是。
顾昀已走了过来,满目歉意地看着晏安宁,温声开口:“表妹……我姨娘是做错了事情,我半句也不会辩驳。可她也不年轻了,身子骨也不好,能不能,就让她留在府里,日日忏悔,为你们诵经祈福也好……”
他站得很近,晏安宁甚至能闻到他肩膀上愈发浓重的血腥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