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恃宦而骄 恃宦而骄 第130节

谢病春失笑:“满朝文武谁与我没有几分过节。”

明沉舟摸摸鼻子,小声说道:“确实,可之前江浙一案已经让掌印背上骂名,若是再添这些人的人命,骂声喧嚣,是以,我想掌印能不能不做杀人处理,只后退一步。”

“是万岁让你来的。”谢病春似笑非笑地问道。

明沉舟摇头,一只手搭在他的胳膊上,清亮的眼眸盯着面前之人,小声又认真地解释道。

“我是自己要来的,这些人虽私窥内廷,此罪可大可小,□□杀过人,可玄宗却也烦过人,别人都可以定他们是死罪,我可以,万岁可以,但掌印不行。”

东风烈烈,没一会儿就吹得明沉舟鼻尖通红。

“我不想掌印背负这个骂名。”

她牵着谢病春的手,温热而坚定,一字一字清晰的声音清晰地落在风中。

谢病春沉默地看着她通红的鼻尖,随后伸手,敞开披风,把人抱过在怀中,清冷的梅花香迎面而来。

“可那些人差点害死了娘娘。”

明沉舟倏地睁大眼睛。

“我必杀之。”

谢病春禁锢着人的怀抱依旧清冷,可语气却又是说不出的温柔。

哪怕话中带着血。

第69章

七日时间一闪而过。

一开始内阁曾据理力争过,要求免除死刑,从轻处理,可那些人本就不干净,又加上谢病春寸步不分,竟是一点好处也占不到。

直到谢延给定日期的第七日的期限悄然而至,那一日正是大集议。

谢延一大早就做了内阁和司礼监回争吵的准备,还特意在心中设想了了几个对策,结果出人意料的是,在这个最要紧的关口,所有人都陷入诡异的沉默,绝口不提折子的事情。

批红的折子被一件件快速敲定,所有人都格外配合,这也导致今日的大集议结束的时间竟然比往常都要早。

“之前掌印呈上来的折子,诸位爱卿可有意见。”谢延听完了前面的事情,漫不经心地问道,“这事压了也有七日了,内廷跟着一直戒严,朝野也要一个结果,拖不得了。”

谢延这一年来成长飞速,早已学会了不动声色地观察别人,此刻只是随意地把问题抛了出来,神色冷淡,看不出任何偏向。

司礼监内黄行忠一向不掺和这些事情,老神在在地用手指点着大肚子,汤拥金一向见风使舵,作为一根极为敏锐的墙头草,也紧跟着低下头,悄默默地摸着手中的大金元宝,入定一般地坐着。

杨宝看了眼封斋,封斋则是半阖着眼不说话。

司礼监,无人说话。

至于对面的内阁,大郑相半低着头,眼皮耷拉着,垂垂老矣的面容好似昏昏欲睡的老人。

小郑相眉毛一扬,似笑非笑说道:“微臣原本以为是司礼监夸大,却不曾想这些人当真窥探内廷,虽只是想要巴结,往上走,可到底犯了大错。”

“掌印做得好啊!”

他大声鼓着掌,看着谢病春皮笑肉不笑地夸着。

对面的谢病春眉眼低垂,脖颈弯曲,转着手中的银戒半晌没有说话。

他一向冷淡,众人皆知。

最让人奇怪的是明笙一派,原本他们的反响最是激烈,可今日开口的戴和平,只是长叹一口气,温和无奈说道:“当官者能洁身修己,其身不正,怨不得他人。”

黄行忠懒懒抬眉斜了他一眼,嘴角闪过一丝讥笑,但眨眼间就有消失不见了。

他这话看似是谴责哪几位被抓的大臣,潜台词却是骂西厂肆意妄为。

这些读书人说话一向烦人得很。

他不耐烦地拍着自己的肚子。

谢延冷沁沁的目光缓慢扫过众人,最后淡然说道:“既然如此便依掌印所奏行事。”

“万岁英明。”众人齐齐开口。

谢延眉心不由蹙起。

他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劲,可又想不出到底是哪里的问题。

“若是无事便都各自回去吧。”片刻沉默后,他敛下心思,镇定说道。

“诸事皆了。”

一直不曾开口的谢病春终于抬眸,漆黑的眸子喊着若有若无的讥笑,淡淡说着。

司礼监诸位也皆是沉默不语。

“内阁亦是。”内阁中为首的郑樊颤颤巍巍地说着。

谢延点头,对着殿中异样视若无睹,孔吩咐道:“之前说的有待商榷的事情,诸位的折子尽早呈上。”

“是。”

众人起身行礼,很快便以此退下。

初冬来得快,走的更快,才几日时间已经有大雪的征兆了,空中时不时落下几片学,天气阴沉得厉害。

雍兴元年的第一场大雪终于要来了。

屋檐下的小黄门殷勤的围了过去,撑伞,扶人,热闹了片刻。

谢病春就是跟在郑樊身后出的门。

“掌印。”一行人刚刚出了内殿的台阶,一声颤颤巍巍的声音拦住了谢病春的脚步。

郑樊被郑江亭扶着,层层叠叠的年迈眼皮总是暮气沉沉地盖着眼睛,可此刻抬眸看人时,浑浊的眼眸却无半分暮色,反而带着洞察人心的锐利。

“掌印留步。”

此话一出,所有人停下脚步,不约而同看向正前方的两人。

郑樊年纪已经七十多了,放在常人身上早就该致仕了,可先帝一直留着不放,谢延初登基,更不宜变动首辅。

这位大周的首辅算上今年已经稳坐这个位置三十年了。

“这个折子里有一个我明德九年的考生,乃是钱塘人,在敷文书院读了几年后,后来另投门下,辗转反侧来到京都。”

郑樊说话声音轻且慢,像是含着点冬日的风,落在耳边又好似耄耋老人絮絮叨叨,温和慈祥。

谢病春大红色的披风垂落在地上,被雪染湿的地面湿哒哒的,他垂眸盯着青石板,冰白的脸颊面无表情。

他并未直接离开,也并未开口搭话,好似头顶的雪花,清冷疏离,不近人情。

郑樊笑着对一侧的小黄门点点头:“都下去吧,我和掌印有话要说。”

郑江亭冷哼一声,但听话的朝着不远处的凉亭下走去。

为大郑相打伞的小黄门机灵,正打算把伞递给郑樊,却见他摇了摇头,便也不多话,只是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谢病春身形极高,后面打伞的小黄门不得不踮起脚尖。

那小黄门碰上这样的状况,眼珠子转了转,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还不给我滚下来。”不远处的郑江亭见状,不由怒骂道,“蠢笨如猪。”

小黄门一个哆嗦,悄摸摸去看掌印。

掌印那张冰白的侧脸依旧稳然不动。

“罢了,不要为难他。”

郑樊开口劝道,和蔼一笑:“还是一个孩子。”

那小黄门越发害怕,连着手都在抖,小脸惨白,身形摇摇欲坠。

不远处站着的黄行忠无奈叹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接过小黄门的伞把人赶走,然后再摸着肚皮,嬉皮笑脸地说着:“那小崽子是我同乡,才十一二岁,不懂事,诸位别介意。”

“哪里的话,同乡就该维护同乡才是。”

郑樊慢条斯理地笑说着。

黄行忠扬了扬眉,没说话,转而把伞塞到谢病春手中:“掌印,劳您累累自个儿举着,您和郑相事情做完了,宫禁那边还要撤防,这大半月儿,东西两厂的兄弟可都没歇过呢。”

谢病春接过伞,冰冷的手指触了触他的手指,吓得一个哆嗦,快步跑远了。

“掌印和黄禀笔关系真不错,说起来黄禀笔也是钱塘人吧,这么多年在京都生活,也学了点京城口音,都说乡音难改,其也不然。”

郑樊的目光好似毫针,看着毫无杀伤力,可落人身上便有种密密麻麻的疼。

“不说这些了,说我那不争气的学生,行刑在即,我想去见最后一面,还请掌印宽容。”

细碎的白雪落在深蓝的披风上,没一会儿便化开,在披风上留下深色的痕迹。

“每年他都会送我钱塘的凤台酒,说是当年在敷文书院附近的酒肆里最是醇厚。”他惆怅说道,“如今怕是再也喝不到了。”

谢病春手中的伞柄被微不可为地转了转。

他盯着面前年迈的老人,看着他佝偻的背,低压的眉,苍老的脸,这般垂垂老矣地站着,和和气气地说着话,谁能看出这是把持朝政三十年的第一首辅。

郑阁老杀的人,抄的家和臭名昭彰的东西两厂不相上下,可他又门生遍地,歌功颂德者比比皆是。

所以,人人都夸他是个好人。

“阁老哪里的话。”谢病春的手指把伞柄转到一个不能再动的位置,冰白修长的指尖紧绷着,可他神色还是淡淡的,就像头顶逐渐加大的雪,听的人心里一阵一阵的寒。

“死囚临死前本就能见人。”深邃的瞳仁被头顶的伞下的阴影遮得严严实实,令人无法窥探班恩,他只是公事公办地说道,“只是规矩,阁老也该晓得。”

郑樊点头,对他冷淡的模样视若无睹,依旧露出慈祥的笑来。

“自然晓得,不会让掌印为难的。”

谢病春颔首,随后目光落在不远处半个大胖身子半靠在小黄门身上的黄行忠身上。

黄行忠背后一阵接一阵的起毛,立马站直身子,转若镇定地问道:“说好了?说好了,司礼监诸位同仁便一起回去,年关的事情也要早些安排下去。”

封斋和杨宝站在不远处的树下,冷眼看着庭院中的人。

“也不知早鼓捣什么,不过掌印和郑相何时有关系了,若是郑相和他们结盟,怕是有些麻烦。”杨宝皱眉,突然觉得事情棘手。

封斋眉眼低压,随后冷哼一声:“一只脚踏进棺材的老人,一个做事不过脑的废物,还有……”

他阴冷的目光自谢病春身上扫过:“一个目中无人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