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门客说起席瞮来。
他建议闻敬在土改一事上相助席瞮。
“席刺史收缴土地,除了要在豫州彻底站稳脚跟,也是想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席司徒老了,他的两个儿子没有老子的魄力,等席司徒不在了襄阳席氏定然走下坡路,所以,席刺史行事才会如此激进。”
“朝中反对者甚众,从席刺史这几个月来频频被刺杀可见一斑。这时,我们相助,那就是雪中送炭。”
闻敬觉得有理,但是:“再等等。”
“殿下要等什么?”门客不解。
“等席瞮处境更艰难些。”闻敬道:“雪中送炭,得在对方熬不过寒冬时。何况我们现在的精力还是得放在矩州。”
周祈按照约定送了钱来,他自然会帮她把事情办好,他是个诚实守信之人。
门客真觉得自家主公没必要搅和到齐国的叛乱里去,还帮着已经是宋国太子妃的齐国公主在里头煽风点火,真就不怕玩.火.自.焚么。
可闻敬与周祈的合作是在他投靠之前就定下的,闻敬能告诉他如此重大之事是对他的信任,而不是让门客事后诸葛亮的。
那时候的闻敬手里可用的资源寥寥无几,周祈主动找上来,闻敬不可能把她往外推。
门客反对把精力过多投入在齐国,谏言帮忙可以,但别掺和过深,以免被人拿到对己不利的把柄。
闻敬颔首,将矩州事交由门客负责。
齐国矩州的全为起义已三年,一开始势如破竹连下三州,被齐国镇压节节败退困守矩州城,后忽然如有神助般奋起反扑连胜齐国朝廷军三场,现在踞矩州一州之地,齐国朝廷军竟突破不得,且时不时做出往西南益州试探的动作。
齐国这场打着“帝王不仁”旗帜的起义一直被其他三国关注着。
同样被天下关注的,还有豫州的土改。
转眼就临近秋收,所有人都等着看豫州能收上多少粮食多少税。
许昌城外,金色麦浪滚滚,黍、菽亦叫人满目金黄,今年风调雨顺,是个丰收年。
席瞮与仓曹等一干官吏在城外查看田亩收割情况,田中劳作抢收的农人看到他们,停下手上的活计朝席瞮行礼,真心实意地唤:“使君安好。”
豫州土改,州中丁口皆分到了地,由官府分配给每丁的土地明令不许买卖,叫大多百姓都放下心来,他们一直有田种,不用担惊受怕哪日又被士族豪绅找了什么理由强买了土地。
对百姓来说,有地,就有根,就安心。
今年还是个丰年,望着丰收的田地,但凡不是太懒惰的,今冬的日子不会太难熬,百姓们打从心眼里感激他们的刺史。
席瞮摆了摆手,让农人们自便不要多礼。
“今年的秋税稳了。”仓曹喜形于色。
他当初接到吏部的调令调到豫州时,有人嫉妒有人说风凉话,也有人为他担心,他自己也有点儿前途未卜之感。
到了许昌后,得知席刺史的大改革,他觉得这事就是天方夜谭。
看到席瞮接连被刺杀,他觉得自己怕是离凉不远了。
但这些他都挺过来了。
现在豫州丰收,州里上下欢欣鼓舞,这政绩里有他的一份。
“秋日干燥,注意防火。”席瞮吩咐下去,叫各县加强田间巡查。
骆乔带着一队士兵在不远处路过,遥遥见到席瞮,她抬手令停,过来与席瞮见礼。
豫州军编制三万,不过从宋国收回豫州到现在兵力一直没有征满,要等秋收之后州府才会下征发兵役的文书,现在豫州满打满算只有三千驻军,这三千兵马除了一千驻守许昌,其他驻守顿丘、汲郡一带盯着东魏的一举一动。
今年年景不错,东魏也丰收了,有了余粮邺京的心思怕是要活泛起来。
许昌附近的驻军由骆乔等几名校尉日常组织操练,现在农忙,士兵们被分配去给农户们帮忙。
这会儿骆乔带着一队士兵路过,正是他们划分的田地已经收割完,组队回营。
“高羽何时出发去顿丘?”席瞮问道。
州中预计再有半月秋收便结束了,兵曹已经准备好点兵的籍册,骆乔等部分军中将领已经接到军令,整装不日北上防恶邻南下。
骆乔接到的军令是驻防顿丘郡,直面东魏的第一道防线。
“十日后开拔。”骆乔说。
两人并排站在一处田埂上说话,官吏们各自去忙手头上的事,席瞮身边的护卫也被他稍微遣远了点儿,好叫两人说话不被打扰。
有骆乔在侧,席瞮安全无虞。
“我接到情报,东魏霍群联合了几个贵姓在暗中调兵,邺京的老皇帝身体不行了。”席瞮偏头看了骆乔一眼,“邺京的间者认为霍群这是在准备逼宫。”
骆乔点点头,她也接到了这个情报,更有东魏大皇子霍绅也在游说朝臣,欲以长子身份继位,三皇子霍麒和其他皇子也没闲着,动作频频。
看这样子,东魏的老皇帝怕是真活不了多久。
或许邺京暗中调兵并不是南下,但豫州也不能因此掉以轻心。
“邺京那一堆皇子比起他们老子,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儿。那位老皇帝要是没了……”骆乔说到这里很难不幸灾乐祸,东魏越乱对宋国越有利,有道是,趁他病要他命。
她对席瞮说:“我为先锋,将来咱们一起去邺城,把邺城的土地也收缴了。”
席瞮笑问:“只有邺城吗?”
骆乔豪情万丈:“自然不能落了长安和成都。”
骆高羽的嗓音不是清丽的或温婉的,她因为要操练士兵常常要喊话,平日里说话就不爱高声,略微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用嗓过度的沙哑,有一种别样的浑厚的美。
一字一句扎在席瞮耳中,叫他下意识想去揉揉耳朵。
闻敬隔着老远看到并肩而立的两人,脸慢慢沉了下来。
第217章
东魏的老皇帝快不行了, 在望朝上当众吐血后就陷入了长久的昏迷,每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国师的仙丹对他再不起作用, 全靠御医们高超的医术吊着一口气。
他的儿子们为了皇位顾不得其他, 也顾不上他这个皇帝,他昏昏沉沉躺在寝殿里, 耳边仿佛听到了哭声、骂声、喊杀声。
“发生什么事了……”
霍协话说到一半就没力气再往下说了, 他不敢置信, 自己竟如此虚弱了么。
他挣扎着把困倦的眼皮睁开了一条缝,只是转个头往床边看就耗费了他全部的力气。
“呼……发……呼……哭、哭……混……呼……呼…………”
霍协没力气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甚至喘气都无力, 仿佛随时要断气。
在床边哭的宫人终于察觉到床上的动静, 连忙擦掉眼泪,凑上前查看皇帝有什么需要。
即使皇帝现在已是没了爪牙病入膏肓的老虎, 然积威甚深,宫人不敢怠慢皇帝。
“哭什么?”霍协终于攒出了点儿力气, 能说出一个完整的问句。
宫人愣了一片刻,扑通跪下请罪。
宫里是不允许哭的,尤其是在皇帝面前, 且皇帝还瞅着命不久矣了。
宫人言皇子们打了起来, 邺京大乱, 她们担心陛下的安危。
霍协冷笑一声,他还没死,他的儿子们就打起来了, 真是孝顺啊!
“国……国师……”
宫人凑近听了好一会儿, 终于听清楚皇帝是要宣国师,赶忙去告诉大监。
自从皇帝病倒国师束手无策后就被冷落了, 但皇帝没发话,皇子们又忙着争夺皇位,就没人处置国师还叫他在宫中住着。
国师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他早就收拾好细软就等着哪个皇子逼宫趁乱逃跑,没想到皇帝突然宣他,他就很慌。
他面上仙风道骨很淡定,实则战战兢兢朝怕死地去了皇帝的寝殿,得知皇帝要用仙丹,他说了一通叫人听了云里雾里的话表示需要七七四十九日才能成丹。
没错,国师就是在拖延时间。
这些皇子真够磨叽的,怎么还不来逼宫。
霍协根本等不了四十九日,他勒令国师最多七日要把仙丹献上,国师只能答应。
从皇帝寝殿出去后,国师就找人悄悄去给众皇子传话,皇帝要拿他们开刀了。
为了活命,国师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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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京大乱,二十几个皇子混战一团,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他,当街群殴已是家常便饭,刺杀下毒更是层出不穷。城中兵戈抢攘,百姓不敢出门,就怕变成被殃及的池鱼,皇子私军们当街互殴打死二三个二三十个平民可不会负责的。
朝堂上乌烟瘴气、朝令夕改,八姓贵族大肆揽权、排除异己,朝臣各自站队、互相攻讦。
出了邺京,东魏各州亦非政通人和的景象,今年年景好,大丰收,各州县官吏更加横征暴敛,叫民不聊生。
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尤其是那些失了土地被征苦役的百姓纷纷出逃。
骆乔就是在这时,以“流寇犯边”为名从顿丘出兵相州繁阳,不到半日就攻下了繁阳县。
实话实说,攻下繁阳县真不是因为骆校尉和豫州兵过于勇猛,盖因繁阳县城它不设防啊。
“这可真是没想到。”骆乔走过繁阳县城的主干道,对身边的弟弟骆意说。
占领繁阳县城原不在骆乔此次出兵的计划里。
要打仗,自然事先会把对手了解个透彻。
繁阳县城墙高且坚,哪怕没有护城河与瓮城,这城墙也不好攻。
在繁阳县东边的阴安和西边的内黄二县各有三千驻兵护卫策应,随时可以出兵救援繁阳及周围县。
得知邺京乱了后,骆衡等一干豫州军将领商议,趁此机会出兵扰乱相州边境,探得相州如今的布防,给东魏多制造些麻烦,为今后攻打相州做准备。
骆乔当仁不让的领下了这个差事。
已到舞象之年的骆意可以去找中正官品评了,品评后便可选官,但他没有去,他投在了姐姐骆乔麾下参谋军事。
“阴安驻军今年的军饷一直未下发,且等着秋收后用税粮抵扣一部分军饷,阴安县令争从龙之功心切,秋税狠狠盘剥了一番不说,还迫不及待地送去给他们的三皇子,这可真叫我没想到。”骆意轻笑着摇头。
“真没想到?”骆乔挑眉。
阴安县这一通操作,驻军怨气冲天,先是征兵征不满,后强行挨家挨户点兵总算把兵点齐,半个月时间就炸营了三次。
骆乔领兵直逼繁阳时,阴安军已是一盘散沙,出不了兵。
骆意矜持道:“我只是叫人稍稍挑拨了一下阴安军校尉,他与阴安县令有夙怨。我可没想到繁阳县令会直接弃城逃跑,还城门大开,叫咱们长驱直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