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安没有出兵,内黄倒是派了一小队人马,听闻领兵的是骆乔,都没照面就被豫州军一队斥候给吓跑了。
繁阳县令丢下一城百姓跑得比谁都快,城门大开着,城墙上城门后空无一人,骆乔还以为繁阳县令是在给她玩空城计,试探着打了两下,没有遭遇任何反抗,再打两下,又打两下,然后一路打到县衙,不费一兵一卒占领了繁阳县。
占了繁阳县,骆乔与骆意商定,趁势把阴安县拿下。
拿下阴安县后,再让驻守濮阳的周访将军配合出兵牵制相州武阳等地,他们这边调转枪头打内黄到安阳一带。
邺京大乱,东魏苛政,无论是老皇帝出手稳定局面还是新皇登基,这两三年是攻打东魏的最佳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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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东魏乱局里看到好处的不仅仅是宋国,西魏和齐国亦是想趁乱分一杯羹。
可齐国不与东魏接壤,中间隔着宋国的梁州,想要借道得宋国点头。
两国虽有姻亲,这姻亲究竟是个怎么回事儿都心知肚明,想要宋国点头,齐国得付出代价。
盘踞矩州的全为还没解决,跑去掺和别国之事,齐国朝堂上不少人反对。
皇帝周禧与薛太后之间的斗争愈发激烈。
西魏朝堂上也在讨论要不要趁机光复东魏,可前几年天灾频频叫西魏元气大伤,南边还有宋国虎视眈眈,就怕他们大军一动,最后全成了为他人做嫁衣。
这一日,西魏帝师嵇合府上来了一位客人,代父见客的嵇充见到此人,立刻下令家将把此人拿下。
来人不慌不忙,含笑寒暄:“汪兄,好久不见。啊……现在该称嵇兄才对。看嵇兄模样,回到长安京后恢复得不错,如此生龙活虎。”
嵇充,就是曾经的宋国干办处内候官汪充,作为西魏退兵的筹码之一,在西魏签了国书退兵后被送回了长安京,刚回来时浑身上下几乎没一块好肉,现在养得还不错。
打这之后,西魏朝堂一直有一股对帝师不满的情绪,认为要不是帝师为了救子,他们西魏说不定现在都攻占了建康京。
嵇充回到长安过得并不好,父亲病重,家里的大小事务由侄子主持,侄子与他颇为疏远,亲族皆如此甚至对他怨恨甚深。
在长安,除了他的父亲,没有人希望他活着回来。
宋国的说客每一句话都是在戳他的痛脚,嵇充大为恼怒,连声叫家将把人拿下,家将却迟迟不动。
“这是郎主的客人……”
嵇充犹如被兜头叫了一盆冷水,许久才摆手叫家将们退下,对来人说:“我知道你来的目的,打东魏,我们能有什么好处。”
嵇充能在宋国潜伏一路升到干办处内候官可不是没有洞察力之人,他在长安这一年哪怕是没有接触一星半点儿朝堂也对西魏的现状门儿清——君昏臣奸,迟早要完。
现在还有个东魏能拖住宋国,东魏没了,下一个就是西魏。
现在西魏出兵,吃下东魏多少,在不久的将来都会吐出来,那西魏何必耗费不多的国力去打这场没多少好处的仗。
“叔父。”嵇充的侄子过来,对他说:“祖父请客人当面说话。”
嵇充定定看了侄子片刻,肩膀微微垮了些,挥挥手,让他自便。
来得真及时。
说客朝嵇充微微欠身,才被人引着去嵇合住的院子。
嵇合病得也很重,皇帝几乎把宫中的御医都派来守着,但也无法挽救日渐衰败的帝师。
“帝师,久仰。”
说客隔着一道屏风在外间坐下,仆役上了茶点后退下,嵇合的孙子嵇亭守在床边,用目光示意护卫盯着说客的一举一动。
“我知道你为何而来,”嵇合靠着床头的软枕,微仰头望着帐顶,轻喃:“天下之势,分久必合……当年闻知南边出了个神童,力比举父,勇猛无匹,我就知道,这百年乱世要结束了。结束了好……结束了好……结束了就不会再草木含悲了……”
屏风外的说客没有听清嵇合的话,守在床边的嵇亭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中,他握着祖父的手。
嵇合回过神来,安抚地拍了拍孙子的手。
这些年他做过不少努力,间者、杀手一批一批派出去,宋国朝堂上的矛盾也被他利用到了极致,可席荣不愧是他的劲敌、宿敌,叫他的种种手段收效甚微,那被唤作“神童”的孩子平安顺遂地长大,长成了如今叫人闻风丧胆的模样。
“我大魏出兵东边,实为光复,宋国若能助我大魏一臂之力,我大魏自当感激。”嵇合对屏风外说道。
说客不慌不忙问道:“西魏能出兵多少呢?”
嵇亭哼了一声:“这不是你该打听的。”
说客轻笑:“雍州、夏州,还有庆州的民乱镇压下去了吗?”
嵇亭面色剧变,回头看祖父。
嵇合摆手叫他不要说话。
“果然有你们从中作梗。”嵇合说。
嵇亭眼中的怒火仿佛要把屏风烧穿。
“还有东魏和齐国。”说客说:“帝师也不能怪我们,要怪就只能怪贵国决疣溃痈,不把百姓当人。但凡贵国百姓日子能过得下去,又如何会被煽动。”
“一派胡言,你们宋国狼子野心,惯用鬼蜮手段,你竟还敢口吐这般无耻之言,真是好不要脸!”嵇亭大声骂道。
说客被骂得很难听,面上却丝毫没有怒容,不利小孩儿,径直问嵇合:“帝师以为如何?”
嵇合不答,嵇亭不骂了,看向祖父,等着他的决断。
祖父的决断,关系着嵇家未来的前途。
可嵇合要考虑的不仅仅是嵇家一家的前途,还有皇帝的、魏国的。
在说客喝完了一盏茶后,嵇合开口了:“齐国在往白水郡增兵,贵国可知?”
白水郡位于宋国、齐国、西魏三国交界之处,冲要之地,齐国往此处增兵,意味深长。
说客明白,斩钉截铁道:“齐国只到白水郡止。”
嵇合:“是么?”
说客说:“您知道的,齐国自顾不暇。”
屋内又没声了,过了一会儿嵇合才叫孙子送客。
嵇亭领着说客离开,嵇充进来,在床边坐下,看着垂垂老矣的父亲。
当年父亲把年少的他送去宋国潜伏,他是恨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被张瑾抓住后他也没想过还可以活着,张瑾对付敌人的手段他再了解不过了。
他没想过能活,也没想过还能回到长安京,更没想过还能再见父亲。
再见之后,父亲是陌生的,家是陌生的,祖国也是陌生的。
这一切都让嵇充无所适从。
“您知道,大厦将倾,您一人又如何能力挽狂澜呢。”嵇充低声说。
嵇合笑了一下,嗓子眼突然很痒,咳嗽起来,嵇充立刻将父亲扶起来给他顺气,然后倒了杯温水让他润嗓子。
好容易止住了咳,嵇合也不想躺着,叫儿子把自己扶到外头去走走。
嵇充拗不过,叫来仆役伺候把老爷子裹严实了,扶着出去。
“今年的菊开得很好,年景好,就连花都开得比以往更好。”嵇合指着廊下一丛鲜艳的菊花对儿子说:“可惜,只有花好。”
嵇充默默看着花。
帝师沉疴难愈,这一年少在朝堂上,没了他的压制,皇帝行事愈发荒唐,各种魑魅魍魉也越跳越高。
“父亲,人力终有穷时。”嵇充说。
“我知道……我知道……”嵇合缓缓点头,“事到如今,我唯一的愿望就是你们能好好的活着。”
嵇合的身体很虚弱,走了一会儿便气力不继,嵇充扶他回去休息。
安顿好父亲后,嵇充就要离开,却听父亲说:“明日我进宫,你同我一道。我为你在军中谋一职位,你去打仗,不要……”
再回来了。
第218章
嵇合拖着病躯进宫觐见皇帝, 直到天擦黑才离开,众人听说他回到府中就完全起不来身了,猜测他与皇帝究竟说了啥。
帝师虽病重, 在朝堂上的威信半分不少, 众人皆在观望,一些小动作也不敢搞了。
三日后, 西魏皇帝穆泰在朝堂上宣布讨伐东边逆臣。
意料之外, 情理之中。
东边的逆臣是帝师的心病, 这些年帝师一直没放弃要收复东边,现在那边内乱,自是大好时机。
众人理解, 支持的, 没几个。
几十年过去,立在朝堂上的人已经换了一批, 大部分都没有那么强的信念要夺回失去的土地,发动战争对他们没有好处的话他们为什么要支持。
一部分人认为攘外必先安内, 国中民乱不断,不去安抚民心,去收复什么东边, 简直有毛病。
一些人则清楚, 如今的国库根本无法支撑一次战争的开销, 粮草不充足,军队拿什么开拔。
但所有人都清楚一件事情——
帝师的病应该没法再吊着了。
嵇合从宫里回来后就开始熬油费火地写,他亦知自己没多少日子, 最放心不下的除了儿子嵇充, 就是皇帝。
没了他在侧,皇帝会不会任性?会不会被朝臣联手欺负?会不会被他国欺负?
东边的逆臣内讧已不足为惧, 西南的齐国母子相斗还有全为起义而焦头烂额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起色。
南边的宋国却国力渐强,文臣武将具有能人。席荣当得起一声枭雄,用那么多年隐忍布局,压制皇室士族,发展民生国力,谁又能想到当年被三国打的割地赔款的宋国会有如今气象。
嵇合写到对宋国策思索了许久也拿不定该叫皇帝以什么态度对待宋国,他太了解皇帝的性格了。
还有北边的蛮族铁勒、戎墨,他们定然会趁中原大乱之际南下。
嵇合越写越是放心不下,他不在了,大魏会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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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京昭布天下讨逆臣霍协檄文时,骆乔已经领兵攻下了安阳,直逼东魏相州州府魏郡。
眼见着某个煞星就要打到自己家门口了,相州刺史往邺京连送了七八份紧急军情,措辞一份比一份严厉,就差没直说“各位皇子,敌人都打到家门口了,能消停点儿吗”。
魏郡一旦城破,邯郸危矣。
若邯郸失守,宋国大军一条坦途北上,过了襄县就是邺京。
骆乔打繁阳的三千兵马,在攻安阳时已经增兵到三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