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天,林娇终于挣开朦胧的眼。
“怎的了?”
“宫里来人了,您起来见一见。”
“宫里来的为什么要让我见?”
林娇的脑子还迷糊着,倒也乖乖地让一群丫鬟摆弄了半天将她更衣,只是出来时,脸上还带着睡意。
还打着呵欠的女子,眼角泛着泪光,整个人透着慵懒却又妖艳的气质,与她那眼里的纯真杂糅着,让人移不开眼。
但刘嬷嬷的眉已经皱起来了。
这哪里有一个世家嫡长女的端庄模样?
但她还是没有流露不满,站起欠了欠身:“老身见过七姑娘。”
林娇已经推开浅画自己坐下了,微微一挥手:“嬷嬷不必多礼。”
这声音一出,那股子慵懒,和自带撒娇般的甜腻,就更让刘嬷嬷面色一沉了。更何况,她是当今皇帝乳母,不知教导过多少世家小姐,哪个不是对她恭恭敬敬的?
唯独这七姑娘,随意得就像自己是个普通的下人。
“听说姑娘身体不适?”
浅画面色一变,糟了,方才姑娘一直晕晕乎乎,忘了提醒她了。手急得想要去拽的时候,就听她那傻姑娘茫然地回了:“谁说的我身体不适?啊?还没睡好倒是真的。”
刘嬷嬷不得不深吸一口气,才能克制住自己的火气。
“七姑娘!”
猛然的一提声,吓得林娇刚拿起的冰镇荔枝的手一抖。
她看过去,原本就板板正正的刘嬷嬷,这会儿像是站得更笔直了,面色更是严肃可怕。
“老奴是奉了太后娘娘的命令,前来教您礼仪的。太后娘娘怜您幼年丧母,国公府亦无当家主母看管。如今您出嫁在即,嫁了人,这若是一点大家女子仪态也无,岂不是丢了国公府的脸面。”
她这么一说,林娇大概是明白了。她讪讪地将荔枝放了下去,原本斜靠在榻桌上的身子,也慢慢直了起来。
“原是如此。”
这宫里怎的这么烦?这也要管?
“姑娘既无不适,怎能这个时辰了还在安睡?到了夫家,晨昏定省,是一天也能落下的……”
林娇听着她啰啰嗦嗦将自己数落了一通,到最后也没听进耳朵里了,只是又想打呵欠。这才什么时辰?往日自己该起得更晚呢。
直到听到刘嬷嬷问了句:“姑娘可会女红?”
“不会。”
“可读过《女训》?”
“不曾。”
刘嬷嬷脸色不太好,看她似乎气得不轻,估计这会儿在想着孺子不可教也吧?看她生气,林娇还有些想笑。
但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往日每每睡到自然醒来,然后悠闲度日的好时光随着刘嬷嬷的到来,一下子全没了。
林娇在她的看管下,每日起得大早,一言一行都要按着她说的做,才过两日,便苦不堪言。
绿莜给她倒茶:“姑娘,您就忍忍吧。宫里来的人,国公爷也不好拒绝。”
林娇享受着她的揉肩,哼唧了一声表示委屈便不说话了。
其实她已经是相当能偷懒的了,书不会好好好看,女红也学得三心二意,礼仪仪态更是别指望能端正了,气得刘嬷嬷直言带过那么多贵女,没见过这样的。
好在刘嬷嬷也有要休息的时候,她不来了,林娇才能真正喘息一下。
“浅画取个西瓜怎么这么慢?”
听姑娘这么问,绿莜也觉着疑惑,但并未多想,只是提醒:“那冰镇的,您也别吃太多了。”
林娇撇嘴:“我什么都没学会,你倒是会了。”
浅画这边也确实遇到了难题。下人跟她说,陆侍郎到访,想要见姑娘。
这国公爷和大公子都不在,不知道该请示谁,正好碰着了浅画,便跟她说了。
浅画一脸震惊:“陆侍郎?他不是去赈灾了吗?也没听说回了啊?”
存着疑虑,她赶紧去大门处远远看了一眼,果真见着了有小几月不见的陆思明。
糟了糟了,浅画心里直呼不妙,这事弄得,陆侍郎
回得太不是时候了,姑娘这都要成亲了,他这个时候回来做什么?
她正想着呢,陆思明的目光已经看向了这边,浅画想躲也来不及了,只能看着他往这边走了过来。
“浅画姑娘。”
那声音干哑得几乎只剩气音传出,使得男人不自觉咽了咽唾沫。
浅画心里当真是欲哭无泪,想想几个月前,还是自家姑娘追着陆侍郎跑。现在却成了陆侍郎来求着见姑娘。
解气吗?按道理来说是解气的,可任谁看到陆侍郎如今的模样,也说不出解气二字。他明显是匆匆赶回来的,一身风尘仆仆,衣裳、鞋帽都沾满了灰尘。
那总是清风明月般的身姿,这会儿更是尽显疲惫,嘴唇因为干涸起了干皮。
莫名就觉着几分可怜。
“陆大人。”她轻轻福了福身子。
“林七姑娘在吗?”陆思明问了。
浅画不知如何作答:“不……不知陆侍郎找七姑娘,是有什么事情吗?”
这话仿佛一下子把陆思明问住了,他嘴唇翕动,好半天,讷讷般地说道:“我只是,想跟林七姑娘说两句话……说两句话就好。”
第46章 见面
好在今日她碰到的是浅画, 若是绿莜,定是说什么也得阻着这两人见面。
只是浅画向来心软,对着这样的陆思明, 期期艾艾了半天,终是从嘴里溜出了一句:“那奴婢先去向小姐请示一声。”
她其实话说出口的时候就后悔了, 可是陆思明已经明显松了口气:“多谢浅画姑娘了。”
于是, 接了这么个麻烦差事的浅画,磨磨蹭蹭回了院子。
“可算回来了。”才进去,就听见姑娘的声音了, “快点快点,浅画, 我的西瓜。”
像个小孩子似的,浅画失笑, 走过去将西瓜放在一边的桌上。
原本躺着的林娇坐直了身子,因为浅画耽搁了一会儿, 那西瓜已经没那么冰了,但林娇也没说什么, 咬了一口后, 就露出满足的神情,感叹了一句:“果然这才是夏日嘛。”
浅画在一边踌躇着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这样看着, 在吃到第三块的时候,也不知姑娘是想到了什么,拿着牙签停顿了好一会儿, 低声念叨了一句。
“可别再下雨了。”
这话一下子给了浅画勇气:“姑娘, 还有一件事。陆侍郎求见,这会儿正等在府外, 您看要见吗?”
从她说了陆侍郎开始,绿莜就已经在瞪她了,可浅画还是说完了。
林娇手还捏着那根牙签,表情怔愣:“他……他不是去赈灾了吗?回来了?”
赈灾去的是一整队人,陆思明只是作为钦差大臣带队。若是赈灾结束回京,作为大功臣,必然得轰动一时才是,哪能一点风声没有?
大概是自己回来的,这话浅画也不敢说。倒是绿莜赶紧开口劝她:“姑娘,您这都已经要成亲了。陆大人与您又有过婚约,这无论如何,都当避嫌才是。”
林娇将牙签放去了盘里。
若是往常,她定是想都不想就要说不见的。在陆思明那里,都那么自讨没趣了,还有什么好见的?
可偏偏,自从听了陆思明遇过危险,她就一直惦记着。
两人都静静地看着她沉默了好半晌,最后头一扭,又拾起一块西瓜。
“不见,让他回吧。”
都回来京城了,肯定也是无事了。绿莜说得对,这个时候,跟他见面确实是不好的。
“姑……”浅画原本还想说两句的,被绿莜狠狠瞪了一眼后,终是噤了声,“是,奴婢这就去传话。”
看她走了,绿莜怕林娇改变主意,又多说了几句:“姑娘,想来这次赈灾,陆大人也是大功一件,如今这回来了,前路只怕也是不愁了。”
明里暗里只是想说,他未来命好着呢,可用不着姑娘费心。
可林娇将那盘子里的西瓜都扎烂了,也没有送进嘴里。
绿莜说的,她没放在心上。哪怕也恼火当初陆思明的狠心,但是她知道陆思明的为人,升官仕途,从不是他心之所向。官场斗争,他也没有兴趣理会。便是文人最稀罕的那些清名,他也未在乎过。
他心里装着的,全是为百姓谋福。
林娇当初爱的是这个,恨的也是这个。
浅画再次出府时,能感觉到陆侍郎一直看着这边的眼神明亮了一分,他往这边走了两步,又克制地站在了原地,一直等到浅画靠近才问:“浅画姑娘,林……七姑娘是怎么说?”
“姑娘她说不见,”想着长痛不如短痛,浅画也就实话实说了,“陆侍郎您也是明事理的,姑娘这要不了多久就要嫁人了,这个时候见您,传出去……也不好是不是?”
陆思明眼里闪过一丝难堪。
是的,他懂,他怎么会不懂?
他已经退婚了,当初那般决绝,不就是为了切断所有的瓜葛,不就是为了不影响她的清白,不就是……为了让她能有新的开始,新的恋情。
裴大人是人中龙凤,无论是地位或是相貌,这俩人都是极为登对的。
挑不出差错来的郎才女貌。那为什么?为什么在知道这个消息时,他会放下自己心心念念的灾民,冒着被问责的风险,就这样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这一路,仿佛什么也无法思考了,就只是想见到她而已。
陆思明也不知道了,这不像是他会做的事情。
可从来,那个人就能把他变得不像自己。
“是我疏忽了。”良久,陆思明低低说了一声。
浅画松了口气,还好陆侍郎不是死缠烂打的人:“那奴婢就先进去了。”
还没走两步,就听陆思明又在身后问:“裴大人,对林七姑娘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