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言未发,却骤然令她浑身发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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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苦涩(一更)
天际昏暗, 乌云密布,沉金碧辉煌的紫宸宫内一派寂静,宫人在殿外静静侯着。
御前太监总管王永良手举托盘入殿,透过热气腾腾的水雾, 悄然觑了一眼从清早醒来后, 便伫立在窗边的皇帝。
中年帝王身形魁梧, 虽将至知命之年,鬓间隐见银丝,但长年累月的稳重自持,倒使他看起来也仅四十出头。
天空下了小雨, 细细密密的雨点倾斜而落, 空气中夹杂的尘土湿气从雕花窗口飘进殿内。
皇帝站着出神,哀愁的目光落在窗外枝头上的鸟儿身上良久, 轻声呢喃:“嫣儿。”
从除夕那夜起,他已经连续两个晚上梦见苏嫣了。梦见她对他的决绝, 梦见她对他的柔情,又梦见她怨恨他的泪水。
“陛下,该喝药了。”王永良担心汤药放凉,提醒皇帝进药膳。
皇帝正值壮年, 虽说平日里生龙活虎,瞧着与常人无异,实则早年便犯有心疾, 这些年都是靠齐太医定制的药丸才缓了过来。
近两日, 陛下的心疾突然加重,这才不得不开始服用汤药。
“陛下?”良久没有等到皇帝的回应, 王永良放下手中的白玉碗, 走过去唤他。
骤然, 皇帝挺拔的身躯摇摇欲坠,似要晕厥,嘴角还隐隐溢出了鲜血。
王永良大惊失色,快步跑上前,“陛下?陛下?”他双手扶住皇帝,着急地朝殿外大声喊:“快来人,宣齐太医——”
王永良和一个小太监一同扶着皇帝往榻边去。
躺下后,皇帝抬手按下王永良着急的叫唤声,有气无力道:“莫急,朕方才不过是急火攻心罢了。”
王永良急得额头汗水涔涔:“怎能不急啊,陛下,这可是吐血了。”
皇帝脸庞失了血色,拿手帕捂住嘴唇,咳嗽几声,干净的帕子霎时吐出了殷红的血迹。
王永良见此,心下大惊,正欲问齐太医何时到时,倏然听到紫檀嵌琅珐山水屏风后,传来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一阵轻柔少女的嗓音传了进来:“父皇如何了?齐太医快来——”
王永良见到来人,忙站起身,毕恭毕敬行礼:“奴婢拜见静嘉公主。”
静嘉公主谢瑶然是皇帝的二女儿,也是三个女儿当众最受宠的一个。
大公主年十八便已出阁两年,而静嘉公主年已十七,婚姻大事尚未定下,宫中私下不少说法则是,陛下是舍不得将静嘉公主出嫁,便想再多留两年。
静嘉公主的圣宠则体现在她的生母实际上出身也并不尊贵,同样是皇帝曾微服私访时,在民间对她生母一见钟情,再带入了后宫封为美人。
白美人貌似天仙,国色天香,但美人福薄,生下了静嘉公主后便不幸难产去世。这个并没有生母,亦没有背景的静嘉公主却是几位公主中最得皇帝宠爱的。
静嘉公主聪慧伶俐,心知自己的所有荣耀皆靠陛下的偏宠,对陛下亦十分孝顺。方才来紫宸宫请安的路上撞见了齐太医,便猜想皇帝定是旧疾犯了,心里紧张不已。
“父皇这是怎么了,不是已经好久没有咳血了吗?”静嘉公主泪眼婆娑坐在榻边,紧张地握住皇帝宽厚的手心。
皇帝低低咳了几声,薄唇毫无血色,好半晌才缓过气来,轻声道:“然儿来了,让你担心了,是父皇的不是。”
静嘉含泪摇了摇头,又喊齐太医上前给皇帝诊脉。
殿内燃着淡薄的熏香,片刻后,齐太医心口紧了紧,转而正色道:“回禀公主,陛下因常年思虑过重,积忧成疾,若是心头郁结不除,对龙体实在损耗极大啊。”
静嘉脸色紧绷,担忧道:“这都吐血了,可还有医治的方法?”
齐太医道:“待微臣开一纸药方可暂缓调节。但现下最重要的是,陛下若是能放松身心,保持心情愉悦,早日走出令陛下心中郁郁寡欢之事,便能逐渐好转。”
听完齐太医一席话,皇帝心里再清楚不过,白着脸沉声道:“齐太医,你先退下去吧。”
王永良一听便知这是父女二人有话要说,便主动送齐太医出殿。
静嘉望着皇帝疲惫的神色,默默拭泪。
“你莫担心,朕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皇帝很是疼爱这个女儿,哪儿舍得她为他流泪。
“父皇,您是又想她了吗?”
静嘉一直知晓自己的父皇心里埋藏了一个极其深刻的女人,这些年来的心中的郁结也都是因那个女人引起。
皇帝眸色微凝,沉思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送走齐太医后,王永良入殿,站在紫檀屏风外头,看着皇帝靠在榻沿的伟岸身形。
即使伺候了陛下几十年,他也时常不懂这个在政事上精明强干的帝王,究竟是过于深情,还是过于无情。
若说皇帝无情,可他的确心里惦记了一个女人十几年,从未有一刻放下。甚至为了她什么事都愿意做出来,得不到她后,已经魔怔到只要有一丝与那个女子相貌相似女人都会纳入后宫恩宠。
可若是说他有情,对于他的结发妻子崔皇后,皇帝从未有一丝的怜惜,甚至为了心里的那个女人,曾起过废了崔皇后的心思。
王永良现在记忆还尤其深刻,崔皇后是个极其温婉善解人意的女人,她从未苛待下人,对他这个太监亦是多番关照。
可即使是个这样完美的女人,她的那颗心却仍是被陛下一点点碾碎。
凤仪宫大火那日,正是那个女人的生辰,陛下查到了她的行迹,想也未想便连夜出宫。
再等陛下回宫时,便是火灭之后。
崔皇后薨逝,陛下仅有过一丝的懊悔,再之后并没有过多的感情。
后宫里除了崔皇后,所有妃子的相貌或多或少都有苏嫣的痕迹。是以,那些妃子诞下的孩儿,陛下也会按照谁最像苏嫣来疼爱。
太子殿下作为帝后的嫡长子,自然是从出生起就没有得到陛下一丝关怀的。
太子实在太像崔皇后了。
像到陛下看到他时,就仿佛又看到崔皇后出现在他眼前。
人人都知道太子十岁离开长安,自请去西北。可又有谁知道,年幼便失去了生母,不得父爱的他,在这后宫里活得有多艰难。
陛下虽说没有主动造成这一切,却也是他无意识地一步一步将太子推了出去。
王永良想起崔皇后,心里有些感慨时,便听宫人来禀说太子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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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缚辞阔步入殿,越过紫檀屏风踏入,对榻在榻上的皇帝行礼后,方道:“父皇,方才儿臣来的路上撞见了齐太医,不知父皇可是身子哪处不适?”
皇帝休息了一阵,脸色也好转了许多,道:“老毛病复发罢了。”
谢缚辞暼了眼托盘上沾了血的帕子。
心里止不住哂笑。
摆什么深情,想女人想到吐血,若是真的那般想她,为何不干脆了结自己去陪那个女人?
面上却浮起担忧,叹道:“父皇可要保重龙体,这大晋可一日都少不了父皇。”
静嘉总觉得谢缚辞这是话里有话,可见他面色舒朗,眼里的担忧不像假的,便没做他想。
皇帝颔首,道:“太子能力超群,朝中有太子坐镇,朕亦十分放心。”
“父皇——”听皇帝这种像在交代临终遗言的话,静嘉心里一滞,匆忙制止。
皇帝朝她安抚地一笑,心思微转,转而又问谢缚辞:“太子,除夕那夜为你斟酒的舞女,你可曾见过她的相貌?”
果然问了。
谢缚辞从来紫宸宫之前,便料到皇帝会忍不住问这个问题。因着姜沐璃献舞之事,引起这个老头子连着两夜梦见旧情人,怕是早就心痒难耐了,哪会放过这个机会?
“不过是个舞女罢了,不值得父皇如此关心,宫宴后便打发出宫了。”
见皇帝面上浮起遗憾,谢缚辞眼睫微垂,试探道:“父皇若是实在心痒,儿臣可想办法将……”
话未说完,皇帝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沉声打断:“不必了,朕年龄也老大不小,何苦让一个小姑娘再进这深宫,葬送了后半生呢。”
谢缚辞抿了抿唇,但笑不语。
因皇帝一时的心动,而纳入后宫葬送了后半生的女子又岂止一个?被他冷漠相待,活活逼死的发妻又何曾没有?
这时候开始扮什么通情达理,体贴入微?
实则像他这般,才是道貌岸然,不知廉耻。
简单交谈了几句,皇帝也觉得身体乏累,便让宫人送太子和静嘉公主出去。
殿外。
静嘉默默往着谢缚辞离去的方向,睨了一眼身侧的宫女,问:“除夕宫宴的舞女又是怎么回事?”
除夕那日,静嘉公主因身体不适便没有出席宫宴。但一名红衣舞女艳丽夺目,舞动惊人,引起了陛下和太子同时看中这件事,已传得沸沸扬扬。
宫女毕恭毕敬回道:“奴婢听说是一名舞女,跳了一支从未有人见过的舞,惊艳了四座,引起陛下另眼相看,就连皇后娘娘当时也重重奖赏了那名舞女。”
静嘉眼眸微眯,思忖了须臾,幽幽道:“喔?能令父皇另眼相看?本公主倒有些好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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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了,风吹起时,空气中伴随着刺骨的寒意。
东宫,延元殿。
“阿璃姑娘,没有太子殿下的允许,您不能擅自离开延元殿。”
过去了大半日,姜沐璃已经尝试几次要起身离开,宫女俱是这般冷脸回答她,无论她如何说都油盐不进。
她实在搞不懂太子到底如何想的。
若是真的那样恨她,为何不干脆点取了她的性命?还是说,他留她一命,就只是为了慢慢羞辱她?
姜沐璃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从认出他之后,她从未奢望过因为两年前的那场意外,太子能将她放在心里,即使他不记得她,她也认了。
她尚未出阁便失身于他,她全当是还了及笄那日的救命之恩。对一个女子来说最重要的,她早就已经给了他,可他却什么都不记得,甚至还拿她中了药这事来折辱她。
思及这层,姜沐璃苦涩不已。
潘胜在吴毓不在殿内时悄悄入殿,便看到姜沐璃半边身子靠在榻边,眉宇间隐有淡淡的哀伤。
“你们几个下去吧,这里有我看着。”
潘胜一脸肃容,腰板挺直,端出了大太监的派头,宫女们自然不敢质疑,应下后便躬身退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