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信誓旦旦,“大秦与北凉开战后,看那蛮女如何自处。”
众人哄堂大笑,笑北凉的狂妄,也笑北凉送来的和亲公主粗鄙。
阿枝拭净唇角,放下未动几口的糕点,淡声道:“走吧。”
小顺子气得面上发紫,“娘娘就看着他们这样……”
“这是供士人论道的雅地,陛下特准此地可谈国事。陛下都不管,哪里是我能撼动的。”
无权无势,此时发难只会供人耻笑。
阿枝上了马车,手脚冰凉。
茯苓紧紧靠着她,好像在努力用自己的体温暖和她。
寒冷的冬日未能让她受凉,可话语最能刺痛人心,竟比这三九寒冬的雪更让人遍体生寒。
“回去罢。”
她没了游玩的心思,一路沉默。
到了府中,她去下披肩,只想回去好好再睡一觉。
芙蓉小筑前雪还未消,出发时还洁净的冬雪被踩黑,杂乱的脚印一层层覆盖。
她眼神落于其上,皱皱眉头。
推开院门,院内空无一人,没了平日里洒扫的侍女,阿枝脚步顿了顿。
或许是她想多了。
她步入正房,门“吱呀”一声推开。
阿枝停在门口,手蜷在袖中,微微握紧。
堂内俨然坐着几位不速之客。见她回来,互相对视一眼,面色各异。
王若樱站起身,上前牵住她的手,将她拉进屋内。
她声音真切好像二人很相熟一般。
“姐姐可回来了,我们等了可久呢。”
阿枝不动声色甩开手,站远了些。
“有何要事,竟然让表妹径直进了我的屋子,”她视线一转,“韩娘子和韩公子怎的也来了?”
韩文霁看见她,颇为不耐。
她不喜欢王若樱这样装腔拿调的模样,直直开口:“北凉要被打下,朝中正在讨论你这侧妃该如何处理呢。”
“还要如何处理,”几年不见,韩文霖身上的纨绔气势愈发明显,“我爹说了,两国交兵,那都是先杀敌国质子细作祭旗,献祭为战争牺牲的生灵。”
王若樱上前,抽出帕子,泪眼婆娑道:“芸姐姐,我自然不愿见你送命,可如今形势如此,你怎好让殿下难办。”
阿枝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惊呼,茯苓和小顺子不知何时被他们的人控制住,疯狂挣扎也未能脱身。
“表姑娘这是要做什么,尔敢欺负我家娘娘!”茯苓叫道,下一秒却被人塞住了嘴,再一瞬,房门倏地关上,将几人关在其中。
“你们要做什么。”
阿枝声音轻颤,往后退了几步。
明明是在她的房内,却没有一个她的人,屋里韩家的家仆,王若樱带来的王氏家仆俱都冰冷地看着她,不近人情。
韩文霁站起身来,看着她。
眼神轻蔑,好像她已经是个死人了一般。
房内静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多少人呼吸的声音彼此交错,像一个荒谬的前奏。
忽而,她开口了。
“你且自请去祭旗罢,或许还可得些香火供奉。殿下有你这样懂事知礼的侧妃,日后在朝中也更平顺些。”
“谁都知道因为你,殿下被朝中多少人弹劾过。你又是北凉人,如今战事在即,怎能因你乱了军心?”
“殿下可是此次北征主帅,”韩文霁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主帅的侧室就是北凉人,我大秦将士该如何信服殿下?”
“废话真多,妹妹,你且说,要不要我将她绑了去!”韩文霖不爱听这些唧唧歪歪的,他急着立功表现。
之前得罪了还是废人的晋王,如今若能劝了这位本也不受他喜爱的侧妃祭旗,朝中人便不会再怀疑殿下的立场态度,他也可再得父亲夸赞。
“祭旗?”
阿枝脑袋发懵,迟钝重复。
“是,祭旗,”韩文霖笑得恶劣,“用你一人的死,换殿下在朝中的安宁,换我大秦的军心,不亏。”
他将袖间的匕首扔在阿枝身前,发出清脆的声响,银白的刀尖在她足尖不过一寸,“自尽是个不错的选择。既能表忠心,也能不让殿下为难,你说呢?”
“本就是将死之人,北凉灭了,你以为你还能苟活么?”韩文霁没了在燕珝面前的娇怯,露出了自己的爪牙。
阿枝不想几人竟然能当场发难,仓皇之下竟又觉得左肩剧痛,后退时不知碰到了什么,身子一歪坐倒在地。
“殿下呢,我要见殿下,你们几人凭什么替殿下做决定!”
她撞到了桌角,后腰一片生疼。她能清楚看到韩家兄妹对她的轻蔑,还有王若樱一人独身站在韩文霁身后,好整以暇地瞧着她。
“事关两国邦交,你们不可擅自妄为!”
她颤抖着双手,强撑着摸到了那把匕首,双手紧紧抓住了刀兵,护在自己身前。
“怕什么,我爹打了你们北凉一回,就能打第二回 。”
韩文霖还在向前,见她无法抵抗的模样,笑了出声。
“姿色倒是不错,虽是蛮女,倒也有些颜色,就是太薄命——”
阿枝慌乱向后挪动着,希望能找到一个可以脱身的时机。手上的刀尖对准了向她走来的人,无力但又胡乱地挥舞着。
“你别过来,别过来,我要见殿下!”
“殿下不会见你的,”韩文霖叹气,嘲笑她的愚蠢和负隅顽抗,“你早就被他厌弃了。”
他笑开,身后的仆从一个个得了指令,无声接近。
阿枝被众人环绕,雪白的狐裘在地上摩擦染黑,几尽窒息。
她不想死,不想就这样狼狈地被这些人围绕着就失去了好不容易得来的生命——她还没能去寺里祭拜阿娘,还没有——和燕珝说她想说的话。
耳边传来隐隐的哀嚎声,像是茯苓在外面也受了欺负,阿枝咬牙,忍着身上的剧痛用那仅有的利刃护住自己,割破了几个仆从的衣袖,几人吃痛,见她会反击,紧紧环绕着的圈子露出了空隙。
阿枝想要逃,却被人从身后抓住了脚腕,匕首脱手掉落于地,“啊——”
舌尖在混乱中被咬破,满口的血腥味,挣扎带出的泪花粘湿了眼角,鼻腔感受着湿冷的空气而无法呼吸。
这就是她的结局吗,阿枝不甘心,但挣扎不动,看着匕首又一次被塞回她的手中,强压着手臂,将刀尖对准了她的脖颈。
锋利的刀刃反射出冰冷的光,即将降临在少女细弱的颈间。
直到大门再一次打开。
“——住手!”
第26章 寺雨
阿枝奋力反抗着,可她那一点微弱的力气实在顶不了什么用,刀尖一寸寸向前,和她的肌肤只差分毫。
她满脸通红,冬日这样寒冷的天气却急出了豆大的汗珠,旁人的恶意直白地表露出来,好像有一次回到了幼年。
那时候的她也是这样,手无缚鸡之力,被兄弟姐妹们压着欺负。
一如现在的模样。
心跳如鼓,胸腔急促地起伏,耳边一阵嗡鸣,几乎都听不见任何声音。
直到那扇木门被重重打开。
“轰”地一声,在场之人俱都吓了一跳,压制住阿枝的那人下意识松手回望,给了她喘息的机会。
阿枝用力一推,将自己与他隔开,往后退了几分。
门外的光线大喇喇地照进屋内,将房中的闹剧打断,一片混战在来人严肃的视线中停止。
来人身姿挺拔,白衣飘然,背光看不清面容,却能清楚可见其风骨。
“陛下未曾发话,事关两国邦交,你们竟敢在此动私刑?”
季长川原本及其温和的嗓音也染上了肃杀之气。
“好大的胆子!这可是北凉公主,陛下亲封的王侧妃,是上了皇家玉碟的。你几人在此折辱娘娘,殿下可知?陛下又可知!”
季长川带来的三两仆从看起来都有身手,三两下便将门外控制住茯苓和小顺子的人推开,茯苓满脸泪痕,刚一重获自由便冲了进来,将一身狼狈的阿枝扶起。
韩文霁有些心虚,但还是直视着他的面容,反驳道:“季大人,你与殿下自幼交好,难道不知殿下因为她这个北凉人,平白遭受了多少攻击?且不说她的北凉身份是否会让旁人怀疑殿下的立场,光是围场那次,给殿下惹的祸就不小了罢!”
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事,季长川眼神复杂,看着她。
“围场那日究竟如何,想必韩娘子比谁都清楚吧。”
他扫视几人,冷声道:“韩大公子,你是外男,怎可擅闯王侧妃后院?此事若是韩大将军知晓,该当如何?”
“你!”韩文霖本就没有主见,听到父亲的名号,指着季长川怒骂:“你,惯会告状的小人!”
韩文霖本事不大,能有今日全靠爹娘,妹妹也还算机灵,不论什么时候吃不到亏。
但也仅限于自己家世够的情况。
对上季长川这种同样是世家子弟,但本人在朝中有些实权的,就算心有不满,也无法反抗。
“娘娘是皇家人,是君,你们是臣民,如此行径乃欺君罔上,这是重罪!难道便不怕陛下降罪么?”
“她一北凉人,就算现在不死,日后还能活吗!”韩文霁有些不敢,娇声道。
“……只要她死了,殿下便能安心北征而不必被后院牵扯。我大秦也有了震慑北凉的机会,叫他们不敢再作乱,有何不好!陛下会在乎这么一个蛮女么,殿下也不会在意……”
“韩娘子慎言,妄度圣意,当心祸从口出。”
季长川看她悻悻闭嘴,开口道:“战事还未有定论,如今娘娘还是殿下的妃子,你们堂而皇之地想在晋王府夺了侧妃娘娘的性命,何其荒谬。”
韩文霁看着他的模样,有些愤愤,但最终还是理亏,争辩不过,带着人甩脸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