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亡也是没有的,不光我们没有,就是我们待的那些散居地也很少,詹头儿跟外敌交战时不小心擦伤了胳膊,伤口不深,只用了半个月就好利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陆尚闻言,心下一松:“没受伤就好。”
正说着呢,就听门口传来喧嚷声,下一刻,以詹顺安为首的七八个大汉赤膊走进来。
姜婉宁一怔,回神后赶紧避开视线。
而詹顺安等人见到堂中情况后,也是慌忙背过身去,被詹顺安吼了一嗓子后,又是你推我搡地退了出去,最后一人还喊一声:“老板夫人且等片刻,我们马上回来!”
前后不过半盏茶时间,这群汉子又跑回来了,他们往返匆忙,只匆匆披了一件短衫,最靠上的扣子都没系好,好在没有再坦胸露乳了,其余细节倒也不必在意。
陆尚无奈扶额,摆了摆手:“詹大哥且留一留,其余人先回去歇着吧,等这两天我叫人给你们把工钱结了,之后就能回家休假了,跟以前一样,还是半月的假。”
这一队人都是跟着陆尚做了五六年的老手,从最初的酒楼送货,到后来的走南闯北,物流队里所有新鲜的艰难的,一般都是叫他们做第一回 ,每个人在整个陆氏物流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这些年他们的工钱一涨再涨,他们也从最初的惶恐到平静接受,跟陆尚的关系也越发亲近起来。
听闻此言,这些人也只是欢呼一声,再吵嚷一句:“多谢老板!多谢夫人!那我们就先歇了!”他们清楚老板和詹头儿有话要说,也不多留,作了个揖,勾肩搭背地退了出去。
等最后堂屋里只剩下詹顺安和陆尚三人,比起其余人,詹顺安对此行的目的更清楚些。
他看向姜婉宁,当即将这一路所有见闻讲了一遍,前半部分与大辉所言相差不大,转折还是出在加入到民兵后。
詹顺安说:“我们跟北部游牧族交战时,是一路往西北打的,到最后离西北大营只剩数十里,碰上了他们的巡逻兵,又跟他们共处了一夜。”
“关于那位小将,也是晚上吃饭时听他们说起的,听说那位小将是三年前被大将军从寒石林捡回去的,他两腿皆伤了筋脉,脸上也被刀划破了好几道,大将军虽喊了军医为他医治,但因腿疾拖了太久,已无法恢复到从前,大将军看他留在军中无用,就想等他治得差不多了,就把人送走。”
“哪成想一次游牧族进犯,大将军外出未归,西北大营被外敌摸了进来,那贼子是直奔粮仓去的,就在他将要点燃仓草的千钧一发之际,那人在百米之外,挽弓射穿了他的手腕,免了一场大难,大将军回来后听说了全部过程,对其大为赞赏,直封他做了小将,留在帐中做了副官。”
姜婉宁听得心口一拧一拧的,情绪也被这波折的经历提了起来:“那他——”
詹顺安继续道:“其余我们便不知道了,巡逻兵只把这当成奇闻来讲,再往深处的,许是涉及营中机密,他们就住了口,直到分别时,我才不经意听见一句,说那小将好像还是武举出身。”
此话一出,姜婉宁直愣愣地站了起来。
……双腿不便,箭术出众,又是武举出身。
每一条都与她印象中的兄长相符。
她张了张口,可才吐出半个字,就觉面上一片冰凉,抬手一摸,竟已是泪流满面。
第65章
到头来, 詹顺安这一队人也没能歇长假。
当天晚上,姜婉宁被安置到旁院的一处空屋子里,为了避嫌, 院里的其余人全去隔壁住一晚,而她屋里的被褥也全换成了崭新的, 夜里开着半扇窗子,点了一只蜡烛, 半睡半醒着。
陆尚召集詹顺安一行十一人,开诚布公道:“我叫你们去北地找的几人,对我和夫人是极重要的, 这么多年你们想必也听了许多传闻, 我也不瞒着你们, 这几位正是夫人的亲眷, 也就是我的岳家。”
“过往种种暂且不谈, 只是夫人与其家眷分别甚久, 我自与夫人成亲后, 也不曾正经拜见过爹娘,如今好不容易寻到了与岳家有关的消息,我和夫人都不敢多等, 就怕晚上三五个月, 再出什么变故, 只得请你们马不停蹄地再出发,重回北地,彻底打探个清楚。”
陆尚没把话说得太直白,但姜婉宁的来历在陆家村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虽说到了镇上传得少了,可物流队的长工常在村镇间行走, 碰上陆家村的人,再聊起陆尚夫妻简直太正常不过。
这十一人之前就有猜测,只是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私底下猜一猜也就算了,总不会问到陆尚头上,还是如今听他提起,才意识到姜家人并不如他们想象的那般见不得光。
恰恰相反,人家对这戴罪的岳家还看重着呢。
陆尚又说:“我知道你们这些人都是离家好久了,这番也给你们自由选择的权利,还愿意替我和夫人走上一趟的,此行无论结果如何,工钱一律翻五倍来算,若是真能寻到他们,每人另有五十两赏钱,若是觉得离家太久不想往远处去的也无妨,你们照常休半个月假,假后照常上工。”
“这事实在有些急,也请你们早日下决定,最晚明早,我希望能得到你们的答复,去或不去皆可。”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别说这些人本就没什么要事。
若说离家时间长短,他们离家也不过半年,像那些在大昭各地走商的,一走走个三五年也不少见,区区一两年也没什么,再说每次他们外出送货或办差,陆尚都会替他们多看顾些亲眷。
就说前年夏天的时候,大辉的老娘下地干活时中了暑,送来镇上就诊时正好被陆尚看到,陆尚帮忙垫付了全部医药费不说,还请了郎中,到平山村给所有长工的家人请脉。
有这样替他们着想的老板,他们做工也更是尽心,远行更是没什么牵挂了。
再说塘镇到北地这一路,因着他们不带货物,走的都是官路,路上很是安全,只时间耗得有些久,也就是到了北地多有变故,但只要他们多注意些,想必也不会出什么大差错。
陆尚本欲叫他们仔细考虑,微微颔首后,起身准备离开。
谁知他才站起来,詹顺安就说:“老板,我去,明早出发是吗?”
在他之后,又是三个人说了同样的话:“我家里没什么事,我也能去。”
“那要不……也算我一个?”
断断续续的,不过片刻,这十一个人就全给了答复,无一例外,皆是可往。
陆尚缓缓吐出一口气,退后半步,冲着这些人深深鞠了一躬:“无论结果如何,我先谢过你们。”
他叫詹顺安等人尽快回房,早早歇下好养足精力,而他则是把姜婉宁喊了起来,又叫她做了三幅画像,姜父姜母以及姜家大哥,便是一根眼睫也画得清清楚楚。
陆尚抚了抚她的发顶:“明天天一亮,詹大哥他们就出发,阿宁且再等等,等他们再去一趟,若是这回还找不到爹娘和大哥,等他们一回来,我就带你一起去北地。”
既然他不愿叫姜婉宁北上,对方也不愿他涉险,那最好的方法,还是留在府城,静静等他人消息。
姜婉宁垂着脑袋,昏暗的烛光下瞧不清表情,直到陆尚拿着画像将出门的时候,才听她轻轻道了一声:“谢谢……”
陆尚脚步一顿,莞尔道:“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谢的。”
第二天大早,陆尚二人和詹顺安等一同出发,夫妻俩亲自送他们出了城门,又等他们的身影从官路上模糊消失,方才转身上了马车,复奔着府城而去。
姜家的下落非是一朝一夕能得到结果的,可这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下去。
秋闱结束,春闱在即,无论是鹿临书院,还是无名私塾,都陷入了新一轮的紧张气氛中。
鹿临书院此番通过乡试的共有二十二人,为了确保准时抵京参加会试,他们最晚一月底就要赶赴京城,而这在书院的最后两个多月,就是他们冲刺的最后机会。
书院中的大半夫子都连夜为他们授课,课后另有一对一辅导,书院院长还给他们请了松溪郡的郡守,给全院学生讲了半日时政。
平日夫子们全心顾着新考上的举人,对其他学生便懈怠些,陆尚逃课的次数更是频繁了,也就是郡守莅临这日,夫子要一一点名,他才不得不去的。
书院上百号人,全盘坐在院里,而正前方的廊檐下的桌案后,坐着以郡守为首的一行人,郡守左右坐着院长和副院长,再往外就是书院中德高望重的几位夫子。
郡守瞧着只四十多岁的模样,据说是三年前新调任来的,面容肃正,不怒自威。
因着郡守今日讲的是时政,不是那些之乎者也,陆尚才没打瞌睡,可他寥寥听了几句,却发现郡守所举的案例,与他从姜婉宁那听来的相差无几,皆是那册《时政论》上的内容,之后的一些个人见解,确是比书院的夫子们要深刻老道些,但有姜婉宁亲自批注的《时政论》在前,陆尚再听他讲,便总觉得稍有浅显。
就这么听了小半个时辰,他的兴趣也散得差不多了。
偏偏院里有衙吏官兵把手,夫子们也围坐在周边,叫他想逃也逃不了,只能生生挨了一下午。
而低着头数蚂蚁拨弄蚂蚁的他也没发现,上方的郡守几次向他这边投来视线,眼中不时闪过打量和审视,一会儿满意一会儿不悦的,连着讲课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郡守已经在想等下学后,如何找个理由把人叫到跟前来了,哪想他这边才说结局,不过低头喝茶的功夫,再抬头,却见原属于陆尚的位子上,早没了他的身影。
反是不远处的书院大门,他成了第一个跑出去的人。
“……如此朽木!”郡守忍不住呵斥一句。
吓得左右院长副院长全看向他,战战兢兢道:“可是有谁惹了大人?”
郡守:“……”总不能说,是看见鲜花插的牛粪,被牛粪伤了眼睛吧?
陆尚全然不知后面发生的事,他从书院离开后,先是去了趟私塾,跟姜婉宁说了两句话,很快便乘车离开了府城,赶着去临镇谈一单香料运送生意。
就像鹿临书院为参加会试的举子补课一般,私塾这边的课程也紧凑了起来。
私塾原本一天只上半日课的,现在也改成了一日,那些过了乡试的全天都要待在私塾里,上午由姜婉宁授课,下午她去隔壁给秀才们讲课,举子们就留在私塾温书,碰上什么疑难,随时可以找姜婉宁请教。
十一位过了乡试的学生都是要去参加会试的,正如姜婉宁跟冯贺说的那般,无论中与不中,总要试上一试,这样才能不留遗憾。
姜婉宁能做的,只是抓紧时间给他们押题,带他们理清各种时事背景思路,偶尔提点两句京中忌讳,至于最后能走到哪一步,只能看他们自身造化了。
天气一日日冷了下来,年关将近,私塾却也没能停课。
直到这批举子收拾行囊上京赶考,私塾才放了假,姜婉宁也跟着歇了下来。
年前那会儿,詹顺安送了信回来,只说他们已抵达北地,马上就要深入腹地,四散开寻人了,之后信件往来不便,只怕消息传回的不再及时。
四月初,京中会试,月底放榜,无名私塾十一人中二,冯贺落榜。
五月底殿试,二人三甲及第,赐同进士出身,鹿鸣宴后有一月探亲假,探亲后依朝廷诏令,赶赴镇县赴任。
这次科考中,私塾好像并没有出现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可也只有私塾里的人才知道,六年前的他们又是什么模样,区区六年时间,就叫他们跃身士族,此举传出,只怕是能震惊朝野的。
随着这一届科考落下帷幕,来无名私塾求学的人越发多了起来。
而已经中了举人的剩余九人,不约而同选择了继续求学,包括冯贺也是,一定要再试一次。
而剩下的十几位秀才也被那两位授了官的同窗激励到,念书越发刻苦了起来。
无名私塾得以扩建,由原来的两间学堂扩到四间,又新招收了二十来名学生,男女人数对半,这些男子自是为了考取功名而来,而女学生除了真想学点东西的,另有几个是受了家人影响,欲早早来了私塾,提前结识一些青年俊才,好为日后考虑的。
无论男女,也无论他们目的如何,只要不影响到课堂,姜婉宁只管一视同仁。
只可惜私塾里的夫子还是只有她一个,只能上午给秀才举人们上课,下午给童生白身们授课,一旬一休,这才不至于太过劳累。
也只有陆尚,一如既往地懈怠学业,一心扑在陆氏物流上,每逢小考大考,始终在退学和不退学之前徘徊,夫子每次看他答卷都跟看苍蝇一样,偏生又拿他没办法,只能越发嫌弃。
而书院里的丁班,那批商贾出身的童子,处境却是越发艰难了起来。
无他,只是世人对商人的偏见并未散去,尤其是有些夫子心有偏颇,在他们的影响下,其余学生对他们也多有避讳,时间一长,这些商贾出身的童子便被孤立了出来。
转眼又是一年热夏,早在初夏时,陆尚就觉得气候有点不太对。
随着进入六月,整个府城宛若陷入蒸笼,温度比往年高了许多,连续两月无雨,乡下的田地全出了开裂的状况,就连陆尚的那个山间农场也受了影响。
这日陆尚从南星村回来,回家见了姜婉宁后,眉间露出几分难色:“我总觉得,今年恐有大旱。”
第66章
这场大旱来得太过突然, 未曾有过丁点儿预兆。
饶是陆尚提早生了警惕,可从他着手准备到祸事爆发,前后才过了不到两个月, 随着第一个村出现庄稼颗粒无收的情况,从田地到禽畜棚舍, 先后出了异状。
最开始因大旱受灾的只有两三个村子,村民将情况上报了县衙, 县令也只是喊了主管农政的师爷去做了记录,又象征性地每家分了二斤粮食,挥挥手将人全打发了。
可半个月后, 田地颗粒无收的情况蔓延至整个松溪郡, 除了小麦等粮食作物外, 便是蔬菜和果树都出现了不同情况的减产, 有更严重的人家, 几十亩果树未能结出一个熟果来, 全是半个拳头大的青瓜蛋子, 在强光的照射下,三五天就全烂透了。
各地县衙这时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县令担心上峰问责, 只能提前冲着百姓发火:“天气旱了这么久, 你们就没提前发觉不对吗?树上地里这么久不结果子不长粮食, 你们到现在才知道有问题?”
“大人明鉴呐——草民早在五月就来了衙门上报,可门口的大人说,一两月不下雨并不稀奇,再耐心等等就好了, 树上的果子这个时间也不该成熟,只今年天太热, 不等长大就全烂在了地里啊——”
半个村子的村民都跪在村口,字字泣血,说完重重将头磕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