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担心,先前我看见她同旁人去游湖了,”端阳想自己也不算说谎,“你现在还能跑到湖上去找人不成?况且也该让她好好玩玩儿,你这个姐姐总跟着算怎么一回事?”
萧瑜想想倒也作罢了,总归是在端阳的府上,确实出不了什么事。
她们走出一段路,端阳几经犹豫,不着痕迹地打听了几句萧沁瓷的事,萧瑜起初没多想,捡了些无关紧要的说了。
端阳想了想,又问:“你妹妹……性子好不好?”
“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看你妹妹安安静静的,你又百般不放心,好奇罢了。”
萧瑜不疑有他,道:“还行。”
“还行是什么意思?”端阳心道这回答说了就跟没说一样,不过萧瑜就是这样,“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是温柔的还是活泼的?总得有个词吧。”
端阳回想,那姑娘年纪轻,跟在萧瑜身后时安安静静的,似乎也谨慎,在皇帝跟前却又换了个人似的,叫她摸不清。
“我妹妹性子当然好,”萧瑜奇怪看她一眼,不明白端阳怎么就突然这么上心。
端阳还是不怎么满意,又问:“那她记仇吗?”
“你问得这么仔细做什么?”
端阳也不想,但:“你不是说我从前抢过你妹妹的糖葫芦,还把她欺负哭了吗,心里过意不去。”
萧瑜不信,且不论她如今贵为长公主,便是从前端阳行事跋扈,欺负了也就欺负了,怎么可能还会过意不去。
“都多少年前的事,那时你年岁也不大。”
端阳也不想记着,可是她刚和萧沁瓷见面的时候就被抖出了这桩事,这下萧沁瓷想不记得都难。
“唉呀,我就是过意不去,你快说说你妹妹记不记仇?”
“阿瓷啊……”萧瑜慢慢说,“记仇。”
“什么?”端阳问,“你不是说她性子好吗?”
“她性子是好,不过也不代表她不记仇啊,”萧瑜道,“你知道王韧王御史吧?”
端阳点头:“知道,那个性子古板严肃的老头,当初就是他上书说我骄奢淫逸,要我皇兄好好管教。”
“他是阿瑛的老师,那时常来我们家讲学。”萧瑜道,“结果有一次他把阿瓷养的鳖钓上来吃了——”
“养鳖?”
“阿瓷不知道,以为是乌龟。”萧瑜想起萧沁瓷幼时天真,总是被几个哥哥骗。
“然后呢?”
“阿瓷哭了一宿,然后偷偷往王御史的书袋里塞鱼眼珠子。”萧瑜至今想起来也是觉得好笑,他们见王御史摸出一对死鱼眼,都面面相觑,王御史倒淡定,把那鱼眼珠子往萧沁瓷跟前一放,逼着她大眼瞪小眼,看了一上午,“不仅如此,她还让人把王御史钓鱼的鱼钩全偷走了。”
端阳完全看不出来今日那个清冷端庄的姑娘幼时居然这样顽劣大胆:“你妹妹真是大胆,你家的下人居然也敢帮着她偷王御史的东西。”
“不是下人,”萧瑜看她一眼,“是我偷的。”
“你还真惯着她。”端阳有点吃味,要是她小时候敢这样做,她那个古板的皇兄只会罚她抄书,才不会做这种帮腔的事。
不对,她怎么记得,当时抢萧沁瓷的糖葫芦她皇兄也是帮了她的呢?
“阿瑜,你快帮我想想,”端阳连忙道,“当初是我皇兄也在的吧?”
……
起初倒还好,小船渐渐往湖心去,两边拂开莲叶,萧沁瓷掐了两枝荷花插进瓶里,随意一摆就好看得紧。
她摆弄这些东西总是得心应手。湖上确实清凉许多,风送莲香,从半月窗涌进,皇帝看她神色认真,又煮了一道荷叶茶。
不多时湖上起了风,掀得波浪翻滚,船身也微微晃荡,萧沁瓷就有些面色发白了。
“怎么了?”皇帝看她脸色,关切地问,“晕船吗?”
萧沁瓷摆摆手,觉得难受得说不出话来,舱里狭窄,更让她胸闷气短。
“有点不舒服,头晕,犯恶心。”萧沁瓷撑着额,脸色白得近乎剔透,唇上颜色也淡了。
皇帝触了触她的额,摸到一手凉意,先让船夫靠岸,又问:“以前也晕过船吗?”
萧沁瓷摇摇头:“以前没晕过船,”萧沁瓷声音也轻飘,“这两日都有些难受,或许是天太热,没休息好。”
萧沁瓷苦夏,不爱走动,日日都在房里,入夏之后她偶尔便觉得不舒服,人也恹恹的。
“看过大夫吗?”
萧沁瓷还是摇头。在家不比行宫,刘奉御便不好再来给她请脉了,萧沁瓷嫌麻烦,又没有特别难受,没有必要看大夫,也免得让兄姐担心。
皇帝语气沉了些:“一会儿找个大夫来给你看看,身体既然不舒服怎么自己都不上心。”
萧沁瓷难受,更不想听他说这种话,打掉他的手靠去窗边,眉也紧蹙着。
好不容易等船靠了岸,萧沁瓷不要他扶,自己下船,不知是不是在船上待久了,还是实在难受得很,脚一沾地便软了下去。
“阿瓷!”皇帝一惊,及时揽住她,便见怀里的人脸上血色褪尽,苍白如霜雪。
萧沁瓷被皇帝抱着,能听见他急促的声音。她还残着一点意识,只是眼前阵阵发黑,人也没有力气,五脏六腑似乎都绞成了一团,不疼,就是觉得闷。
回了就近的水榭,大夫也来得很快,萧沁瓷在榻上缓了一会儿,脸色没那么白了。
“还难受吗?”
“还有一点,”萧沁瓷话很软,“你别担心。”
皇帝面沉如水,眉头仍紧皱着:“先让大夫看看,朕也让人去请刘奉御来了。”别庄里也有大夫,不过刘奉御那里有萧沁瓷的脉案,对此更熟悉。
大夫匆匆而至,知道座上是天子,不敢乱看,放下药箱就去为萧沁瓷诊脉。
只是这一看眉头却皱了起来,沉吟许久。
“这位夫人近日来可是时常觉得胸闷恶心?”大夫问。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又问:“这样的症状持续了多长的时间?”
萧沁瓷想了想,道:“有一阵了,应该是从入夏之后开始的吧。”
准确来说,似乎是从她搬回萧府之后开始的。皇帝不许她多用冰,天气又燥热,萧沁瓷便时常觉得烦闷。
她心口忽然紧跳,意识到大夫的问题并不寻常。
皇帝先她一步冷冷开口:“有什么问题?”
大夫拿不准,迟疑着道:“这脉象……好似是中毒。”
第107章 l良人
大夫话音刚落, 水榭中便有彻骨的寒,他也知自己或许是不小心卷入了什么宫闱秘事,急急下跪道:“草民也拿不准, 只是这脉象古怪,实在不敢妄下结论。”
萧沁瓷自己倒是冷静, 问:“你推测是中毒,但我的症状是入夏之后就有了,也就是说这毒不是今日才中的,而是有一段时日了?”
“是,按照夫人的说法应当是中毒有一段时间了。”大夫额上冒了冷汗,“至于这毒,草民才疏学浅,实在诊不出来。”
“于性命有碍吗?”萧沁瓷问, “我现在是已经毒发了?”
大夫不敢抬头, 颤着音道:“于性命……当然有碍,娘子的身体已经有所亏损, 才在脉象上显露出来,不过一时半刻应当不会、不会……”
“不会死。”萧沁瓷接上他的话。
她容色盛极,此刻因着生病面如霜雪, 虚弱之下反而透着一股冷冽, 话也极冷极硬。
皇帝转头看她, 面上覆了一层寒霜:“先回宫, 朕让人去查。”
萧沁瓷这次没拒绝, 此刻宫中确实比宫外安全,事关自己的安危, 萧沁瓷当然还是以此为重。
只是萧沁瓷想起来:“我阿姐那里——”
皇帝打断她:“朕会让人去说。”
“不是,”萧沁瓷皱眉, “我是想请大夫也给我阿姐看一看,倘若是中毒,或许不止是冲着我一个人来的。”
皇帝只关心萧沁瓷的身体,还没想到这层,和萧沁瓷目光一对,立时便明了她的意思。
遇袭、萧滇身死、中毒……桩桩件件都串联起来,或许身处险境的确实不止萧沁瓷一人,只是因着她和皇帝的关系,才让这件事变得格外重要。
……
端阳如今看不得仆妇急匆匆地来寻她。
“殿下,”婢子不着痕迹地看过萧瑜一眼,轻声道,“出事了。”
婢女将事情三两句说清楚,又说现在皇帝要萧瑜过去,让大夫看看她是不是也中了毒。
“什么?”端阳也难掩惊讶,“他们如今在何处?”
“陛下急着回宫,吩咐奴婢们直接请萧大人过去。”
萧瑜听见她们似乎在谈论自己,但她谨慎,并没有表露出异样或是好奇,直到端阳要带她出去,她这才问:“出什么事了?”
端阳回看的眼神复杂:“你那个妹妹中毒了,”她叹口气,先给萧瑜提了个醒,“今日我皇兄也来了,我也是方才才知晓,阿瓷与我皇兄——”
她话到此处,并不多提,只等萧瑜意会。
萧瑜却倏然顿住:“你说什么?”
脸上是震惊茫然。
端阳不敢耽搁,拉着她在路上解释:“我就是担心一会儿你见到之后没个准备才提前与你说,旁的事情我也并不清楚,你还是私下去问阿瓷吧,她说她会告诉你的。”
萧瑜手在袖中握紧,一时五味杂陈,端阳看她脸色不好也就默默让她自己化解。
别庄门口,萧沁瓷和一个年轻男人并肩而立,正说着话,人影相携在天光下,似一双璧人,萧瑜却只觉得扎眼。
那男子身量颇高,萧沁瓷只到他胸口,侧过的半张脸冷峻,雀蓝衣袍衬得他面如冠玉,同两仪殿中高高在上的天子相去甚远,但又有不容忽视的威严。
“你先去车上等。”皇帝的声音比起在两仪殿的冷酷,多了些温情。熟悉的嗓音听进耳中,萧瑜恍然,怪不得她总是觉得这声音耳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我没事。”萧沁瓷不肯,眼已经看到了萧瑜,“阿姐。”
“臣,拜见陛下。”萧瑜先行礼,她前次面见天子时隔着垂帘和高台,远不像今日这般近,天子的威严似乎也被收敛,落在她身上时却暗含警告。
同当日在两仪殿中她提起萧沁瓷时一样冷。
皇帝面无表情道:“走吧。”
萧沁瓷推开他:“你去后面,我同阿姐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