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顿了顿,眉心隐约蹙起,目光扫过萧瑜,又回落在萧沁瓷身上:“好,你要是还有不舒服就告诉大夫。”
……
萧沁瓷坐在马车里头,听大夫给萧瑜诊脉。
她前头还请端阳长公主瞒着萧瑜,不想没多久自己就得被迫面对她了。
撞破时的尴尬都被彼此心照不宣地压下去了,萧瑜没有多问,自始至终地沉默着,头也不曾抬。
“确实也有中毒的迹象,”大夫沉吟道,“不过这位娘子底子好,脉象便没有那么明显。”
果然如此。
皇帝已经让人去彻查萧府了,以防万一,南山别院和枫山行宫也叫人一一查过,凡是萧沁瓷吃过的用过的都要验过。
他不放心萧沁瓷住在外头,人要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安心,在别院也是一刻也不想多待。
大夫诊完脉也说不出更多了,被请下车去,车内便只剩了她们两人。萧沁瓷往萧瑜的方向一望,见她面容平淡,瞧不出情绪。
“阿姐……”萧沁瓷想了想,还是先开口,“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萧瑜终于看她,声音很沉:“还难受吗?”
萧沁瓷说了实话:“还有一些。”
她面色还有些发白,车内置了软榻,是能让她躺下的,不过萧沁瓷还是端正坐着,就像是幼时每一次闯祸之后自觉接受惩罚。
萧沁瓷早过了受训的年纪,萧瑜也自觉没有训斥她的资格,因此她只是问:“中毒是怎么一回事?”
萧沁瓷道:“我已经让人回去告诉阿兄了,或许是受了我的牵连。”
“倒也不一定,”萧瑜道,“三叔死得蹊跷。”
此前她便遇袭过一次,又有萧滇的死在前,她们也在查,只是始终查不出个所以然来。萧瑜去沈府拜访过,沈菀不想和她们一起住,萧瑜也没有强求。
又是沉默。
萧瑜问:“是他逼迫于你吗?”
逼迫。萧沁瓷微一恍神。
“算不上,”她淡声说,面上不喜不怒,“我若不愿,没有人能强逼于我。”
萧瑜看她,这个妹妹在漫长的年月中终于长成了她完全陌生的模样,此前她看到的天真娇软都是假象,只要萧沁瓷想,她展露在人前的都是他们想看到的样子。
可她又有点无力,萧沁瓷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萧瑜不明白她话里的笃定从何而来,又或者,那只是她自欺欺人用来麻痹自己的。
“天子……不是良人。”萧瑜道。萧沁瓷在她眼中,是天真而空有美貌、毫无自保之力的妹妹,她对今上知之甚少,但即便远在幽州也能听说他弑君夺位之举,心机深沉、手段狠辣,她不是没有看见皇帝今日对萧沁瓷的紧张迁就,又因为萧沁瓷一句话就避去了后面的马车,可这样一个男人,即便是喜欢,能长久几时,又能有几分真心?
“我知。”萧沁瓷仍然淡定,她偏头去看了竹窗,忽地笑了一下,“我也不是良人。”
萧瑜此时才认识到,萧沁瓷有一种毫不起眼的锋利,伤人于无形。
“那日后呢?”萧瑜问。
“封后大典定在十月,”萧沁瓷知道她想要问什么,“在阿兄回幽州之前。”
萧瑜点点头,语气很淡:“你都安排好了。”这是她不悦的表现。
萧沁瓷默了默,说:“我只是还不知道怎么同你们开口。”
“你要想清楚,”萧瑜道,“若你嫁的是寻常人,日后即便情淡生变,再不济我也能护你周全,可你要嫁天子,日后不论生死都没有退路。”
萧沁瓷眉眼一弯,道:“我知帝王心不可测,可阿姐,我要做皇后,我要坐到那最尊贵的位置去。”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明明白白的将自己的野心和对权势的渴望说出口,萧沁瓷从始至终就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没有动摇,也不会心软。
萧瑜像是头一次认清她:“皇后尊贵,可未必是好事,废立也只在天子一念之间。”
“大周只有皇帝是君,莫说后宫,便是前朝百官谁不是要仰他鼻息?”萧沁瓷道,“况且,我还这样年轻,要等到他死,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轻轻巧巧地说着诛心之语,半点没有觉得自己说出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你不喜欢他。”萧瑜口吻笃定。
“……说得好像这世间的夫妻都是因为情爱才走在一处的,”萧沁瓷眉间有厌倦,“喜不喜欢的有那么重要吗?”
世间夫妻,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稀里糊涂的也就过了一辈子。
“和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会很累。”萧瑜道,“若是旁的人,不喜欢了还能分开,但……”但那是天子。她原以为萧沁瓷或许是给某个显贵做了外室,若是如此倒还简单,但同皇帝在一起,即便日后情淡爱驰,萧沁瓷也不能及时止损。
萧沁瓷觉得和她说话也很累。
萧瑜同皇帝似乎有相同的观念,将情爱都看得很重,萧沁瓷不明白。皇帝从前还总要追问萧沁瓷喜不喜欢他、如何才会喜欢他,近日也不再问了。
情爱这种东西这样易逝,又虚无缥缈,实在不值得萧沁瓷多费心。
“我不讨厌他。”萧沁瓷道,“况且,要叫我卑微如尘的活着,那样更累。”
萧沁瓷偏头看她:“我做皇后不好吗?萧氏就是后族,荣华富贵,满门朱紫,唾手可得,昔年旧案,等你我掌权一日也能翻覆。”萧沁瓷说出她从很早之前就生起的念头,“阿姐,这是通天的捷径。”
“也是险途,”萧瑜不动,“圣上未必能给你想要的。”
“无需他给,”萧沁瓷说,“我要的东西,我会自己去拿。”
萧瑜不再劝。
“你会帮我吗?”萧沁瓷静静望她,就像是很久以前她求萧瑜帮忙,或是要她带外头的吃食,或是要她帮忙捉弄人,萧瑜从来不会拒绝,“阿姐?”
萧瑜别开眼去,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
陆奉御给萧沁瓷诊过脉。
“还好,这毒发作得慢,两位中毒都不深,好好休养一段时日就能没事了。”陆奉御道,“夫人的身体还要虚弱一些,得好好将养。”
“能不能看出是什么毒?”皇帝问,“怎么中的?”
“回禀陛下,毒性微弱,只能是积少成多,非一日之功,”陆奉御有些迟疑,“但看脉象,有些像……像宫中曾出现过的朱碧。”
殿中静了一瞬。
皇帝慢慢问:“宫闱秘药?”
萧瑜面色也冷了。果然同皇家牵扯到一起就没有好事。
陆奉御背上渗了冷汗。
平宗皇帝时宫中的美人一茬茬的进来,后宫倾轧残酷,争宠陷害这种事屡见不鲜。今上即位后整肃后宫,陆奉御还以为这种毒已经在宫中绝迹了。
“是,此毒无色无味,中毒之人会日渐虚弱,直到血气耗尽而亡。”
“这毒是怎么下的?”
“凭脉象诊断不出来,”陆奉御道,“只能将夫人近日的吃食还有用具都一一检查过。”
“查,”皇帝转了转手上的扳指,“殿中省和内侍省的人也要查,让严浔去。”
他要立后一事不是秘密,萧沁瓷若真成了皇后,挡的可不止一个两个人的路,后宫有问题,前朝也不会干净。
太极宫被管得严,他们未必敢在宫中动手,可萧府是修缮过的,能被做手脚的地方多了。
萧瑜在这时和萧沁瓷对上眼,眼中满是隐晦的不赞同,像是在说:看,这就是你要走的路。
萧沁瓷眸光平静,在这时扯了扯皇帝的衣袖,皇帝转眼时眼中寒霜依旧,神情却温和了一些:“怎么了?”
她指尖勾在袖边,是个依赖的姿态,话却是对着陆奉御说的:“陆奉御,烦请你也替陛下诊一诊。”
萧沁瓷同皇帝在一起的时间不短,在此之前几乎都是同吃同住,虽然萧瑜他们回来之后见面就少了,但萧沁瓷拿不准这毒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的。
梁安也是一惊,几乎忘了这件事,要是皇帝也中了毒——他顿时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朕不会有事,”皇帝安抚她,“你忘了,每三日陆奉御都会来请平安脉。”
萧沁瓷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执意说:“还是看看吧。”
陆奉御也提着心,虽然他对自己的医术有信心,不至于皇帝中了毒他却没诊出来,但此刻还是难免担心自己会不会有疏漏的时候,给皇帝诊完脉才放心。
“陛下放心,您没事。”殿中人均是松了一口气。
“是冲着我来的吗?”萧沁瓷道,“算上宣阳坊还有我三叔,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但这次也不是全然针对我。”
“未必是一个人做的。”皇帝不急于下结论,只让人仔细的查。
在宣阳坊时照萧沁瓷所说那人不是冲着要她的命来的,但随后的两次,萧滇身死,萧沁瓷和萧瑜他们也中了毒,似乎又像是冲着萧家人去的。
他摸了摸萧沁瓷的脸,还有些凉,“你别想那么多,先好好喝药休养。”他道,“朕已经让人把千秋殿收拾出来了,事情没查清楚之前就先住在宫里。”
……
萧府和行宫都被封了,这毒既然是积少成多,那就只有身边伺候的人最有嫌疑。
伺候萧沁瓷的人不多,一个兰心姑姑,一个内侍,三个婢女,还有萧府新添的杂役和厨子,尤其是厨子,毕竟吃食每日采买,是最容易动手脚的地方。几个下人的房间被搜查过,没有找到毒药,厨房的蔬菜果肉并调料也都没有问题,便连井水也被验看过,均无所获。
要么就是人有问题,每日下毒,要么就是东西有问题,只是那东西极不起眼又常用。这毒原本就极隐蔽,可入口可入香,难以被察觉,陆奉御想了想,有哪些东西是三个人都会接触到的?
人被带走挨个审问,留下一队禁卫带着陆奉御去萧府将萧沁瓷所用过的东西一一查验,每日都会用的香料、脂膏,房中的摆设,甚至近日萧沁瓷喜欢翻看的书籍,用过的笔砚都检查过。
“这是什么?”陆奉御验过一物,目光忽地一凝。
“似乎是沐身用的胰子。”
陆奉御说:“就是它。”
毒就在萧沁瓷用的胰子里。
兰心姑姑记得很清楚,萧沁瓷沐身用的香胰子是到行宫之后新做的,就在她身上起了红疹后不久。
刚到行宫时萧沁瓷的东西都被收走了,一应用具都是另外备下的,只是萧沁瓷用着始终不舒服,后来还是让人照着从前的方子新做了一些。
是兰心姑姑亲自吩咐的
“那这毒就是你下的!”审问的人厉声道。
“不是奴婢!”兰心姑姑思绪清楚,“奴婢日日跟在夫人身边,并没有下毒的机会。”
审问的人说:“下毒需要多长时间,只要抽个空去尚服局走一遭,毒就能悄无声息的下了。”
“奴婢近身伺候夫人多年,为什么要害她?”
……
另一头所有经手过的人也被审问。
时日已经隔得有些久,要排查起来有些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