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笑道:“看来的确是我想多了。不过这段时间承蒙许大夫细心照顾,杂家无以为报,将来若有我长安帮得上忙的,许大夫尽管开口便是,千万不要见外。”
许晋道:“给安公公疗伤治病,许某不过职责在身奉命行事罢了,不敢托大。若安公公要记恩情,那还是记在陛下身上吧。”
长安:“……”听他这话,莫非他是慕容泓的人?那慕容泓是不是也知道了她其实是个女人?……
“安公公。”长安正胡思乱想,许晋忽然唤她。
“嗯?”长安瞬间回神。
许晋面有为难之色,踌躇片刻,道:“其实,许某虽不敢邀功,却确有一事想求安公公帮忙。”
长安道:“何事?许大夫不妨直说。”
许晋道:“许某自从医以来,一直苦求一本医书而不得。近来打听到许某苦求不得的那本书可能就藏在宫中的文澜阁,按规矩,宫中除了陛下与皇子皇孙外,闲杂人等是不能轻易进出文澜阁的。所以,许某想拜托安公公,若是哪日陛下有幸驾临文澜阁,安公公能否帮我找一本名为《诸病起源论》的医书。有生之年若能得此书一观,许某死而无憾了。”
长安微微眯眼,看来,这许晋并不是慕容泓的人。毕竟慕容泓虽未亲政,但对于得用之人还是很大方的,若这许晋是他的人,不至于连本书都求不来,还要请她去私自夹带。
且目前看来,这许晋似乎暂时也没有出卖她的打算,比起出卖她,他似乎更看好她的利用价值。去文澜阁为他夹带医书,不过是他的第一步而已。试探她的第一步,也是控制她的第一步。
长安心中冷笑,表面却笑得如糖似蜜,道:“我以为什么事呢,还用上了求字。不就一本书嘛,包在我身上。”
第77章 周信芳
夕阳斜斜地在万寿殿的檐角洒下一抹血色,一直流淌到站在廊下的宫女脸上,将她们素白的衣裙都染成了绯色。
听说慕容泓要过来,郭晴林一早就在万寿殿阶下候着了。
“太后这两天身体如何了?好些了么?”慕容泓一边往殿中走去一边问。
郭晴林落后他半步,恭敬道:“回陛下的话,太后娘娘调理了大半个月,好多了。下午周夫人来探望太后娘娘,太后娘娘甚是高兴,与周夫人一直聊到现在。”
慕容泓脚步一顿,侧过脸问他:“哪个周夫人?”
“就是忠义侯的夫人,大司农夫人的娘家嫂子。”郭晴林解释道。
慕容泓闻言不再多问,直接进入殿中。
慕容瑛一身家常打扮坐在上首,看着倒是真的比月前清减了些,气色不佳,精神倒还好。
同在殿中的还有一位容长脸的贵妇和一位十六七岁的娇俏少女。
慕容泓进了殿,先向太后行礼,尔后周夫人与其女周信芳向慕容泓行礼。礼毕各自落座。
太后先开口,看着慕容泓笑道:“方才你进来之前,周夫人急惶惶地要将她的女儿藏起来,是哀家对她说‘大家都是亲戚,往日兵荒马乱来往不便,不能时常相聚已是遗憾。如今既然连这天下都是我们慕容家的了,也就不必避这个嫌了。况陛下虽然年少,却是知书达理之人,断不会对你女儿如何的。’周夫人这才舍得将她女儿留下,与你这位拐了两道弯的表兄见上一面。”
慕容泓闻言,清粼粼的目光往周信芳那边一扫,却见周信芳也正睁着一双黑漆漆水灵灵的眸子打量着他。
他唇角勾起新月般的弧度,冲她微微点了点头,温柔儒雅道:“那可真是幸会了。”
对面那十六岁的美貌少女终于有些禁不住的红着双颊低下头去,却又大着胆子从睫毛底下飞快地偷看慕容泓一眼。
慕容泓眸底春光涌动,也不知是笑是讽。
大司农慕容怀瑾说起来是他的叔叔,可实际上不过是他伯父旁出的庶子而已,与慕容瑛倒是一个爹生的。慕容氏族没落之时,慕容瑛通过选秀进了宫,慕容怀瑾这位庶出的兄长脑子灵活胆子大,便跟着她一起来盛京混前途。多年摸爬滚打加上后来慕容瑛的扶持,倒也让他在盛京生根发芽,成了家当了官。
可惜后来起事时慕容瑛本家男丁出息者少没能崛起,反倒让慕容渊慕容泓这一支占了先机。
所以慕容瑛与这个周夫人亲近,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要说馥儿(周信芳乳名)这孩子也是时运不佳,刚刚及笄便遇上先帝驾崩,这一耽搁便要耽搁三年。女子这一生大好时光能有几个三年?依哀家看,就馥儿这品貌,耽搁个两年也就可以了。陛下你意下如何?”太后看着慕容泓问。
三年国丧,民间确实不可婚嫁,此番却唯有一个例外,那就是两年后慕容泓年满十八,到可以亲政的年龄了。而历朝历代一贯的规矩是皇帝成婚了才算成人,才可亲政,未成婚的皇帝不管多大都只能做儿皇帝看待,都需要顾命大臣或者太后代替他行权理政。也就是说,如果慕容泓两年后想要亲政,他必须在亲政之前完婚。
届时能被他纳入宫中的女子,从现在算起其实只有不到两年的时间需要守孝了。
“姑母见多识广目光如炬,自是比朕更会看人。对姑母的眼光,朕还是相信的。”慕容泓道。
慕容瑛和周夫人闻言,彼此交换个心照不宣的眼色,顾忌着还在国丧期,也就不再纠缠这儿女婚假的话题。
自慕容泓进门慕容瑛就注意到了他身后捧着花瓶的标致太监,这会儿得空了,便问:“这花是带来给哀家的么?”
慕容泓侧过身看了看吕英手中的花瓶,道:“正是,朕瞧这奴才插花插得别出心裁,想起姑母素日也爱摆弄花草,便特意带过来让您瞧瞧。”
“呈上来。”慕容瑛甚感兴趣道。
燕笑过来自吕英手中接了花瓶,放到慕容瑛身旁的桌上,周夫人也凑上去看。
趁着她们两人在那儿赏花,周信芳又偷偷从睫毛底下偷看对面的慕容泓一眼。是时慕容泓正侧着身子在那儿喝茶,玉瘦的腕子修长的手指,红润的唇抿着瓷白的杯沿,从下颌到脖颈曳出一条流畅隽丽的曲线,看得人一阵脸红心跳。只觉世间只怕再没有比他更精致出尘的男子了。
偏偏这样的男子青葱年少之时便已成了九五之尊一国之君,真是天下的好处都让他一人占尽了。
若能得到这样的男子一生独宠……周信芳只觉自己的心从未如此时一般跳得厉害,一股隐秘却又强大的力量,自此与慕容泓这三个字一起,在她的心中生了根发了芽。
女人之间的谈话大约不管如何开头,最终都会殊途同归地回到如何美容养颜永葆青春上。
先是太后感叹岁月不饶人,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居然就老了。
周夫人一通马屁拍下来也未能让她展颜,这时周信芳温婉大方地开口了,不是劝慰太后,而是提醒她娘周夫人:“娘,您忘了舅母有个极会调理的丫鬟么?何不举荐给太后?”
周夫人一愣,随即额手道:“瞧我这记性,若不是馥儿提醒,还真忘了这茬。对,就是大司农夫人,她有个从南疆来的丫鬟,听说出自一个已经没落却十分神秘的部族,懂得许多美容养颜的秘术。”
慕容瑛眼底有了光彩,细细思量着道:“怪道前一阵子哀家见她似乎年轻了不少,她死不承认,还说哀家拿她打趣。”
周夫人笑道:“她那是在藏私呢,怕您知道了把她的心肝宝贝给抢了去。”
慕容瑛淡淡道:“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哀家虽不是君子,却也知君子不夺人所好的道理。”
几人又说了会儿话,便各自散了。
慕容泓带着褚翔吕英等人回到长乐宫,刚到甘露殿前,便见殿门内射出一条人影,跐溜一下滑到他腿边,跪在地上抱着他的小腿嚎道:“陛下,几十年没见,可想死奴才了!”
慕容泓:“……”看着黏在他腿上的奴才,顿时就想起那夜打呼磨牙之语,他甩了甩腿,道:“起开!”
长安听他这语气就知道这小肚鸡肠的还在记仇,当即一边抱着他的腿不放一边哀哀呼痛。
慕容泓只当不小心踢到他伤口了,便道:“既还呼痛,不在东寓所好好躺着,跑到这儿来作甚?”
长安仰头,眼巴巴地看着他道:“奴才想您了。”
“朕不想你,快起开!”慕容泓急着回去更衣,没工夫和这奴才歪缠。
长安脸贴在他腿上笑得贱兮兮的,道:“您不想奴才,天天问长禄奴才好了没?”
慕容泓冷冷道:“朕的戒尺想你,行了吧!”这死奴才,再不放手他都快憋不住了,早知道不在太后那儿喝那么多茶了。
长安屁股一痛,愈发将他抱得紧了些,可怜兮兮死皮赖脸地求道:“陛下,奴才知错了。您大人大量,饶奴才这一次好不好,就一次,就这一次,好不好?”
慕容泓焦躁:“你到底放不放手?”
“您不答应我就不放。”长安牢牢地抱着他的腿道。
慕容泓有心叫褚翔过来将这奴才拖走,又怕拉拉扯扯的真撕裂了他的伤口,心急之下,干脆强撑着往前走了两步。
谁知这奴才就像块狗皮膏药般黏在他腿上随他在地上拖,也不怕磨痛了屁股。
四周宫人见此一幕,都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
慕容泓见状,心里深恨自己不该这般惯着这奴才,口中却道:“起来!朕饶你这一次。”
“谢陛下不杀之恩。”长安直接往地上一趴就算行了礼,抬头看着慕容泓笑得狗腿万分,一双长眸晶亮晶亮的。
慕容泓横了他一眼,一边急匆匆地往殿中走一边自忖:方才心里还似一潭死水,这会儿怎么又波动起来了?这奴才重伤一场居然还胖了几分,也算天下头一个了。只不过……不可否认,见这奴才大难不死,他心里到底还是高兴的。
第78章 野心
傍晚,赵椿闷闷不乐地回到咸安侯府他的小院中。
丫鬟洇儿端了茶上来,见自家主子神情恹恹的,便知他在外头八成又遇见了不顺心的事。
她回身向屋里的另外两名丫头使眼色让她们出去。这洇儿虽然进府比那两个丫头晚,可她长得有几分姿色,且进来没多久就上了赵椿的床,赵椿对她自与旁人不同,故而她在丫头中颇有几分威信。那两名丫头得了她的眼神,便退出屋去将门关上。
“公子为何愁眉不展?今日去宫中遇到什么不平之事了么?”洇儿柔声细语地问道。
“没有。只是午间陛下召见,我觉着自己应对得不好,恐是令陛下不喜了。”想起慕容泓说他无趣,赵椿便有些心灰意冷。长安曾说让他为慕容泓办事,争取将来能继承他祖父咸安侯的爵位。可若陛下想起他只觉得他无趣,又怎会将爵位给他?
“公子多虑了。陛下乃一国之主,胸怀天下,每天外朝后宫那么多人就够他应付了,哪会因为您一次应对不好就厌恶您呢?”洇儿宽慰他道。
赵椿有些烦闷地叹了口气,道:“你不懂,陛下现在还未亲政,身边常陪着的就那几个人。如今三叔中毒不能起身,我本想,若是能趁机取代三叔的位置便好了,谁曾想,陛下嫌我无趣。”
洇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赵椿蹙眉不满道:“你还笑,有什么好笑的?”
洇儿红唇弯弯地问:“公子您觉着老爷有趣么?”
“祖父?整天绷着脸,他能有什么趣?”因在自己院中,这洇儿又是他的通房,故赵椿说起话来也没那么多顾忌。
“可即便他这般无趣,还不是一样做了位极人臣的丞相?”洇儿道。
赵椿心中一动。
“公子您曾经不是回来说过,那位安公公叫您做对皇上有用的人么?我看这位安公公倒真是有心帮您的,毕竟,有趣没趣那是对玩意儿的评价,有用没用那才是对臣子的评价。公子,您说奴婢说得在理么?”洇儿温情款款道。
赵椿斜眼看着她微微笑,抓着她的腕子将她一把拽到腿上抱住,在她耳边低声道:“本以为你只是朵娇软润泽的芙蓉花,没想到,还是朵善解人意的解语花。”
洇儿羞红了脸嗔道:“公子你好坏,就该让老爷见见你这不正经的样儿。”
赵椿一边将手伸到她怀中揉弄一边冷哼道:“他也不见得就是什么正经人,否则又怎能生得出赵合那种货色。”
洇儿被他揉得微微喘息,道:“公子,您说奇怪不奇怪?别说您,就连大爷、槿少爷和栎少爷,似乎都比不上三爷在老爷心中的地位。这是为何?”
赵椿伸手解她腰带,道:“老来得子,自然比寻常的更宝贝。”
“三爷出生时,老爷也不过才三十多岁,算什么老来得子?哎呀,公子,这可是国丧期,三爷闯了祸自有老爷兜着,您若闯了祸可找谁给您兜呢?”洇儿一边半推半就地由着他将她外衣解了下来一边娇嗔道。
“呸!总有一天,爷我谁的脸色都不用看!”赵椿恶狠狠道。结果仿若现世报一般,话音方落,门外忽有奴才道:“椿少爷,老爷叫您过去。”
赵椿手一顿,洇儿忙从他腿上滑了下来。
“成天看管我比勾栏院里龟奴看管粉头还严!”赵椿愤愤不平地将桌上那杯冷茶喝了,待体内那股邪火渐渐熄了,这才整整衣襟出门去。
来到赵枢的令德堂,愤世嫉俗的那个赵椿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谨小慎微的赵椿。
“今天去甘露殿了?”赵枢坐在上首看着赵椿,那目光不似看着自己的孙子,倒像是看着一个奴才。
于他而言,这不过是他年少无知时留续下来的一点血脉罢了,因为他的存在时刻提醒着赵枢他并非生而光鲜,虽然他如今爵位加身权柄在握,但从根源上来说,他与那些历代相传的世家大族,还是有着本质区别的。区别就在于,他生而贫贱,而他们生而显贵。
因着这一点,他不仅不待见赵椿,甚至还有些厌恶,若不是为了要他看住赵合,这个孙子他是能不见则不见,反正供他锦衣得穿饱饭得吃,便已是仁至义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