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夫人说罢了,一时大殿内便是死一般的寂静,再无人开口。
皇上脸色变了数遍,他眼下已然被气得头顶冒烟,恨不得让人拉了詹夫人推出去砍了脑袋。
但左右一想,詹国是来求和的,若是砍了詹夫人,恐怕这议和也就算是完了。这么久以来,詹国头一次俯首称臣,皇上也不好错失这次机会。
皇上唬着眼睛,挥了挥手道:下去下去,不舒服做甚么来,搅合了朕的雅兴,下去罢。
说是为窦延亭特意置办的庆功宴,开了也无有多久,因着这些不愉快的事情,皇上悻悻然离开,诸位大臣也不愿再多逗留,也是纷纷离去,不多时便所剩无几。
小太子荆白玉带着厉长生与陆轻舟两人,一路扬眉吐气便回了宫去。
灵雨与四月早在外面迎着,生怕筵席上生了什么变故。
灵雨说道:太子殿下您回来了,可急死了婢子。
荆白玉跳窜窜而来,道:这有什么急的?你们不曾瞧见,那詹国人的脸色,可被本太子一顿好整!
荆白玉还是个孩子,心中欢喜压抑不住,拉着灵雨与四月便分享起来,将那两个丫头逗得前仰后合。
厉大人。
陆轻舟这时候便叫住了厉长生,似是有些私话与他说。
厉长生道:陆詹事可有什么事儿?
陆轻舟笑着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厉大人前些个帮了轻舟的大忙,轻舟还未曾感谢。这些乃是轻舟的一点小心意,还请厉大人收下。
厉长生接过一瞧,止不住低笑道:陆詹事你这是
陆某知道厉大人在太子殿下与皇上跟前做事儿,怕是并不缺银钱。只是陆某人为表心意,若是送些个旁的,也不显诚心。所以斗胆为厉大人在宫外置办了一些田产,也不知道厉大人可中意?
陆轻舟送来的自然便是田契,还是厚厚的一大摞。
厉长生往后面一番,这田契之中竟还夹杂着一些旁的
陆轻舟笑的有些高深莫测,道:厉大人这些个田产,若无知心之人打理,恐怕空落落的也显萧条,轻舟相看了几个籍契清白的姑娘家,厉大人瞧着可有顺眼的?若是喜欢,一并收了也不是问题。
你两个说些什么呢?
话到此处,荆白玉倒是神出鬼没的探出头来。他个子还比较矮,瞧不见厉长生手中拿的是什么,向上跳了两下,一窜一窜的,道:什么一并收了?给本太子也瞧瞧。
第39章 颇为变态
这陆轻舟哪里敢说实话, 赶忙道:太子殿下劳累了一日,还是赶快入殿休息罢。
厉长生倒是坦然, 说:太子殿下方才未有用膳, 想必腹中还空着, 小臣去让人将膳食端上来。
荆白玉瞧那两个人敷衍自己,很是不满的道:你们两个的悄悄话, 真是愈来愈多了。
他说罢了,并未有强求, 背着手小大人一般离去,也没再追问那些个是什么。
陆轻舟着实松了口气。
陆詹事,厉长生笑着将那些个田契卖身契递回去,道:这些东西实在贵重, 长生恐怕无福消受。
这怎么会?陆轻舟不肯收回, 道:厉大人请务必收下,也好叫轻舟心中少些个愧疚之意。
陆轻舟虽是个不受宠的家族庶子,但他好歹也是陆家三公子, 手头的钱财的确不少。
厉长生方才粗略看过了,陆轻舟拿来的这些个田契,可不是什么小数目, 估摸着折合一下现代的价值,差不多能有个上千万。
这一出手比陵川王荆博文还要大方许多, 大方得倒是叫人有些无法坦然接受。
厉长生明镜一般的心思,哪里能看不出来。这般大手笔,绝对并非陆轻舟一人所为, 若是陆轻舟用这些个贿赂他,绝对已然砸锅卖铁倾家荡产。
这笔田契卖身契,恐怕还有人出了些资。这人厉长生不用想,也能猜出个十足,除了陆轻舟的亲姐姐皇后娘娘,也再没旁的人选。
这皇后娘娘起初爱见厉长生跟什么似的,但在这偌大的皇宫之中,大家全都被利益驱使着,只有长久的敌人,无有长久的友人。
皇后娘娘是越看厉长生越不顺眼,前段时间一心只想着除掉厉长生,免得将小太子荆白玉给带歪了去。
可如今情势与先前大不相同,厉长生与冯夫人决裂,引荐了皇后娘娘的亲弟弟陆轻舟,还摇身一变成了千石常侍郎,这简直做梦一般,让旁人云里雾里。
皇后乃是聪明人,如此一瞧,若想要近期除掉厉长生是绝无可能了,如今厉长生有了太子与皇上做靠山,那腰杆可是硬的很!
若是除他不掉,这关系便不能再这样僵硬,也只得怀柔拉拢一番,才好再做打算。
陆轻舟瞧他不收,这头上都冒了虚汗。他又瞧厉长生那双眼目,清明的厉害,当下只好道:厉大人猜想无措,这乃是轻舟与家姐的一点心意。皇后乃是太子殿下最亲近的家人,厉大人又是太子殿下最信任的身边人,皇后自然想与厉大人多加亲近一些。前些个恐怕是误会,厉大人莫怪,这些就请收下罢!否则轻舟这回去了,也不好与家姐回禀,你说是也不是,就莫要为难与我了。
陆轻舟说得可怜巴巴,一点子也不给厉长生回绝他的空隙。
厉长生略作思考模样,道:既然如此,小臣恭敬不如从命。
有人上赶着将银钱送到了手里头,自然是没有拒绝的道理。况且
小太子荆白玉与皇后娘娘之间的关系,也不是厉长生说断就能断的,厉长生本也不打算眼下硬是要与皇后娘娘叫板。
陆轻舟好不容易送了礼,抹了抹额角汗水,这才松口气离去。
厉长生推门进了内殿,吱呀一声,就瞧荆白玉一手抱着兔子顽偶,一手像模像样的插着腰,正站在两步开外的地方瞧着他,似是等他良久。
太子殿下?厉长生道:还未用膳?难不成是想小臣陪同用膳?
荆白玉用眼睛打量了他一番,道:关门说话。
厉长生回身关门,荆白玉便跑了过来,凑到他身边,小声道:陆轻舟可是贿赂了你?拿出来瞧瞧!
厉长生心中只剩下果然二字,方才荆白玉是听到了一耳朵的,那般爽快离开,原是在这里堵着自己。
厉长生坦然的道:太子殿下方才听见了?
没听太清楚。荆白玉坐在席上,说:不过我猜,也就是什么金银珠宝,田契房契之类的,也没有旁的新鲜顽意了罢?你拿出来叫我瞧瞧,我又没叫你拿出来送回去。这陆轻舟冤大头一般,你为了他还去了一趟冯夫人那儿,收他些个租钱也是应该的!
什么冤大头,厉长生被他逗笑了去,道:小声些,莫要让陆詹事听了去,着实伤了陆詹事的颜面。
陆轻舟那人可是最爱脸面的。
荆白玉干脆抓了厉长生的袖子,拽着袖子来回晃他,道:你给我瞧瞧,瞧瞧我便不说他的坏话了。
厉长生也是无奈,干脆便将那些个田契与卖身契拿出来,递给小太子荆白玉叫他拿着顽去。
哇
荆白玉将兔子顽偶塞给厉长生,自己捧着契据瞧了又瞧,道:这就是田契?可有做买卖的铺子?
应是没有的。厉长生道。
没有啊。荆白玉颇为失望,道:我听说做买卖能挣大钱,能富可敌国呢!还想见识见识的。咦?
他正说着,好奇的拎出一张契据,道:这是甚么?
这厉长生侧头一瞧,难得有些个表情不太自然,咳嗽一声道:卖身契。
卖身契?荆白玉也是头一次见,道:好生奇怪,这陆轻舟为什么拿给你这么多的卖身契?还都是女子的卖身契,拿来做什么用?
这
厉长生有些许的头疼,只觉陆轻舟这是在给自己寻麻烦。太子殿下年纪尚小,厉长生着实不方便与他说这些个。
呀!
荆白玉捧着卖身契瞬间跳起,眼睛圆瞪的瞧着厉长生,奶声奶气的道:这些不会是陆轻舟给你寻的媳妇儿罢!
一二三四五
六七八
足足有十二张呢!
荆白玉仿佛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两只大大的垂耳都要立起来,道:这么多?
是啊
厉长生着实无话可说,陆轻舟也是费心,足足弄了十二张卖身契来,估摸着环肥燕瘦应有尽有。
这宦官娶妻纳妾,在古代其实并非稀罕事情,小太子荆白玉虽然年纪尚小,但是在宫中也是有所耳闻的。比如那厂公喻大人,便养了八房妻妾,据说各个貌美如花,对喻厂公是死心塌地。这娶妻纳妾之后,还要收养义子,这样百年之后才有人可继承衣钵,才有人披麻戴孝。
你
小太子荆白玉脸上表情变了数遍,将那些个卖身契藏在身后,底气十足的道:这些我没收了!不能还给你。
太子殿下厉长生道。
荆白玉不给他开口机会,道:怎么的,你还心疼了不成?本太子告诉你,你可不准娶妻纳妾,休想找媳妇!
厉长生头疼的道:长生的确未有想过这档子事。
他以前工作忙得不可开交,实在是没时间谈情说爱交朋友,一直都是一个人生活。如今到了这大荆,一眨眼的工夫便变成了太监寺人,这等身份如何好去祸害旁的姑娘,所以亦是无有打算的。
厉长生寻思着,先收下陆轻舟与皇后娘娘的心意,到时候将这些个卖身契的姑娘遣散了也就算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哪里知道,陆轻舟倒是走了,却有个小太子过来捣乱。
荆白玉道:你可是要一直陪着本太子的,你照顾本太子一个正好,知不知道?
是是是。厉长生连忙附和点头。
荆白玉寻思着,那些个姑娘家都娇滴滴,就像父皇后宫里的妃子们,一个个风不能吹雨不能淋,没事有事都能搞出一大堆事儿来。若是厉长生真的寻了十二个媳妇儿,哪里还有时间陪着自己。
这决计是不能允许的!
荆白玉不放心,干脆抱了个烛台来,便大马金刀的一坐,开始对着烛台烧起那些个女子的卖身契。
太子殿下厉长生见了欲言又止。
怎么的?你又舍不得了?你方才可不是这般说的!
荆白玉这会儿不似小兔子了,倒像是炸了毛的斗鸡,大有厉长生敢阻止,自己就扑上去啄他的架势。
厉长生淡定的道:只是想请太子殿下烧的时候仔细些,你现在手里拿的,便是一张田契
呀!荆白玉赶忙一缩手,差点烧错了契据,赶忙抽回来将火扑灭,复又拿了卖身契去焚烧。
咳咳
太子殿下?厉大人?
你们还好吗?
外面灵雨都闻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赶紧跑到内殿门口来询问,生怕是里面出了什么意外。这在古代,走水可不是小事儿,毕竟无有太多水源储备,尤其是宫殿之中,灼烧起来很难扑灭。
无事。厉长生开门走出来,道:你们先行休息,由着太子殿下自己顽便是。
咳咳是。灵雨被熏得又是捂着嘴咳嗽了几声,这才告退离开。
荆白玉已然烧的差不多,卖身契倒是都无了,可荆白玉那张白皙粉嫩又肉嘟嘟的小脸蛋,已然黑糊糊的,都是碳灰一类。
厉长生见荆白玉今天精神头旺盛,也就由着他顽了一会儿,随即端了水来给小太子好好洗漱一番,荆白玉乖乖的涂了他的宝宝护肤品之后,这才心满意足去榻上休息。
荆白玉睡了个好觉,在梦里差点子都笑出了声来。庆功宴众目睽睽之下,太子殿下可算是扬眉吐气,狠狠的羞辱了那些个想要找茬子的詹国人,今天夜里注定是有人好眠有人无眠。
这第二日清晨,厉长生送了小太子荆白玉去师傅那里习学,一回来便碰见了陆轻舟。
陆轻舟仿佛一夜未有睡好,也不知他为何失眠,正在殿门口徘徊着,乍一瞧见厉长生,赶紧迎了上来。
陆詹事可有急事?厉长生问道。
其实陆轻舟仿佛难以启齿,犹豫了片刻,道:其实是有点私事,想请厉大人帮忙。
陆詹事请讲。厉长生甚是好说话的样子,道:若长生能力所及,定然不会推脱。
是这样的,陆轻舟道:我听旁人说,厉大人似乎与那窦延亭窦将军,关系着实不错?
窦将军?厉长生点点头,道:见过一面,不错之说倒是太过夸大其词。
这样啊陆轻舟道:轻舟就是想请厉大人为轻舟说几句好话。
昨个儿庆功宴上,陆轻舟也主动巴结了窦延亭这人,只可惜踢到了铁板不说,最后着实没能耐住性子,劈头盖脸将窦延亭数落了一通,转身走人
如今想来,陆轻舟毁的是肠子都青了。
陆轻舟说:不瞒厉大人,厉大人亦是知道的。轻舟自小钟情水利建筑,父兄都觉轻舟乃是顽物丧志,全不甚理解。轻舟遇到的第一个知己,还是厉大人您啊。
陆轻舟看到厉长生所绘的水车,顿时惊为天人,对厉长生的态度和看法也大为改观。
虽如今陆轻舟已然是将作少府丞,可在将作少府之中,陆轻舟也只能为皇上修修宫殿,造个园林什么的,仍是被人瞧不上眼。
陆轻舟道:轻舟想要去北面边关走一走,在那边勘探一番。轻舟心里有个顶荒唐的念头,若是能在北面修建几处水渠,说不定那边的百姓便能日日能喝上水,也可以自给自足的种庄稼。若是真能如此,必定富饶许多。